黄悦从未因为夏暗歌和任何人断联系,在她眼中,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因为龙沫沫的威胁而孤立夏暗歌、欺辱夏暗歌,已经是她在为这段友情付出了。
光华的“高等阶层”的立身之本,并不仅仅是钱,它更包括了可以直接带来利益的信息差,小到周考月考的题目与考试范围、最新校规、校方什么时候会来严查手机、学校马上要有什么新活动、食堂即将上新什么新菜色,大到联考的题目、罕为人知的统考加分项目、选什么专业未来前景最好……包罗万象。
龙沫沫与李越代表了这个阶层的灰暗面,而林瑾深与洛意则代表了这个阶层的光明面——夏暗歌对这一点很抵触,但他们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是同类。
十年之后再看,他们确实在很多地方超前得令人惊叹。
那是个自媒体尚未成熟的时代,光华的许多学生却已经是小有人气的小网红,她们聚在一起拍摄各种带特效的手势舞、对口型的搞怪视频,乃至模仿摇花手,和本地网红连麦直播——那可是TIK TOK尚未出现的年代!
短视频时代尚未到来,他们已是MP、KS的资深玩家,年轻漂亮的中学女生,无需什么运营技巧,就能轻松地获得几年后MCN公司费尽心思都得不到的流量。
这一切说起来不务正业,却恰恰是时代留给他们这一代人最后也最大的风口,无数同龄人在这几年凭借短视频赚取了数以亿计的财富——而他们如果本本分分地上大学,只待毕业,夏国持续了近三十年的高速发展便将夏然而止,他们将迎来有史以来最恐怖的就业市场,拼尽全力也无法赚到中学时自己拿到的offer上的收入。
他们的父母那一代,无数人懊悔自己书读的太少,耽误了自己赚钱,而到了他们这一代,却会有无数人懊悔自己选择了读书,不是学历本身不好,而是选择读书意味着他们错过了盛世最后的风口——不是所有人都能站在风口上赚大钱,但小有姿色的城市年轻女孩,在盛世时确实很容易就能得到不错的机遇,当爱豆也好,模特也好,网红也好,主播也好,哪怕是青春饭,这几年赚的钱,也可能是她们未来打工几十年都攒不下的了——而投入巨大、辛苦读出来的学历却将迎来史无前例的贬值。
龙沫沫的账号上有三百多个粉丝,她的好友王艺樾有两千多个粉丝,王艺樾甚至认识本地十几万粉丝的大网红!
——其实王艺樾不是龙沫沫的好友,她们只是认识而已,但龙沫沫一贯有让人以为大佬们都是她好友的技巧。
收到龙沫沫的邀请时,黄悦受宠若惊。
她没有想到,龙沫沫居然愿意带她去参加那样的活动。
她拒绝了龙沫沫那么多次——不仅不愿意帮龙沫沫对付夏暗歌,甚至为了避嫌,在讨好光华的“高等阶层”时,刻意避开了龙沫沫。
可龙沫沫甚至愿意借她衣服穿!多么仁慈又热心肠、讲义气的人啊!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她!夏暗歌被这样的好人讨厌,就该反思下自己的原因!
她很早就听说过那些场合——听说里面一杯酒就好几百块!里面全是有钱的帅哥美女,人人都穿昂贵的奢侈品,挥金如土。
她们这样的穷人家的孩子,从来不被邀请参加那些聚会,她也没钱付卡座费。
可龙沫沫说,她们只要配合,不仅不用付任何费用,还可以免费吃里面昂贵的食物,喝漂亮的酒。
龙沫沫指挥着她,拍出了她人生中最性感的照片。
龙沫沫好心,不仅借给她漂亮衣服,还帮她修了图,连去时的车都是蹭龙沫沫打的出租车。
娲神保佑,她的照片通过了!
她晕乎乎地站在市中心的酒吧门口,视野所及,都是打扮靓丽的俊男美女,华丽的灯光闪得她心脏砰砰直跳,无数种昂贵的香水在她鼻尖汇聚成奇妙的味道,她只觉得整个人如坠云端,再也没有了在学校时面对夏暗歌的气定神闲、老神在在。
龙沫沫歉意地跟她说:“悦悦,不好意思啊,他们说今天卡颜卡得有点严,你可能没法进去了,不好意思啊。”
她当然失望,但觉得今晚的经历已经足够精彩,所以反过来安慰龙沫沫,自嘲道:“没事没事,我这个长相,被卡出来也很正常嘛,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这种店的门往哪里走!今天我也是刘姥姥进大观园,涨见识了!”
龙沫沫眸光一闪,叹口气:“唉……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刚刚劝了半天,承诺说只要让你进去,我这周都来捧场,可他们说你实在差太多了,没办法通融,除非正常交钱……”
她自惭形秽,羞愧不已:“哎呀,我本来就不像你长得那么好看,被卡是很正常的嘛,这有什么对不起的……”
龙沫沫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悄悄给她塞了五十块钱,“这是我自己给你的,你可别跟别人说,现在时间太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用这钱打车,别坐公交了,听到没有!要是让我知道你为了省钱坐公交,我饶不了你!”
五十块钱是她一个星期的饭钱!
她心跳如雷,感激不已地接过了钱。
和那些聚集在龙沫沫身边的跟班一样,黄悦非常感谢龙沫沫带她见世面,带她认识富哥酷姐,虽然她并没有真的得到多少东西,但每次从龙沫沫那里离开,她的心里总是滚烫的,美好璀璨的未来仿佛近在咫尺。
——黄悦后来才知道,到现场被卡的,会给两百块钱车费,她的两百,龙沫沫抽走了一百五。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那种酒吧贵得要命的食物,其实也就是果盘和拆袋的膨化食品,上百块一杯的酒,其实全是假酒。
她引以为傲的成熟、知世故,仅仅是相对于夏暗歌而言,在其他人面前,她同样生涩、天真、幼稚。
夏暗歌帮她交的几千元学费,总让她想起,自己交不起学费被同学取笑、老师挖苦的窘境,而龙沫沫给的五十块,却让她想起纸醉金迷、空气中都是奢华的“成功”气息的梦幻都市。
龙沫沫善于不花钱/花小钱给人造梦。
夏暗歌赞美她的成绩与刻苦学习的性格,她却觉得,自己未来给龙沫沫、林瑾深这样的人打工都不配,龙沫沫捣鼓的那些东西,远比好好学习更有前途、更了不起。
——她觉得自己不配与龙沫沫相比,于是理所当然,对她平等以待的、她的朋友夏暗歌,也比龙沫沫低了一头。夏暗歌和龙沫沫作对简直是不可理喻、自找死路。美貌又怎样?成绩更好又怎样?那么低的情商,早晚会吃个大亏!
夏暗歌连手机都不敢带,天天就在那儿刷题,晚上在寝室看点课外书都心虚,可都已经考到光华来了,你就是学到年级第一,又能怎样?光华的年级第一也不过勉强考到末流S级,未来毕业,也不过是拿个八千一万的工资,甚至都不够格进光华当老师拿编制。
光华的成绩好,和淮大附中那种一努力能考上SSS级大学的真天才学霸,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这里不存在能靠学习逆天改命的人,稍微有点经验的人都知道,他们大概率是没有那些成绩差,但家境好、会来事的人有出息、过得好。
黄悦有时从徐惠柳贞妍许娇那里回来,看到夏暗歌,又嫌弃又怜惜,想着带她一把,让她学着拍短视频——说不准就能遇到愿意给她打钱的大哥了呢?——甚至手把手将自己从龙沫沫她们那里学来的技能倾囊相授,可夏暗歌非但不珍惜,反而很抗拒出镜。
黄悦并不知道,夏暗歌初中时,曾被偷拍过一张穿校服的照片。
那张照片,在自媒体尚未兴盛的时候,曾在空间被疯狂转发,人人接力,生生在一个非公开平台创造了几十万转发的奇迹。
几年后当她作为博主大火后,许多人感叹:“原来我小时候当头像的那个女生是她!”
“顶级大美人果然从小就是美人胚子,夏夏真的命里带红,天生的流量体质!”
可在当时,十岁女童照片下面最高赞的评论是“三年血赚,死刑不亏”。
紧跟其后的则是“这么可爱,一定是男孩子”。
人们通过表述自己愿意为了蹂躏她付出怎样的代价,来表示自己对她的喜欢。
他们热烈地讨论十岁孩童的性/器/官的颜色以及形态,幻想她在塌上的表现,悻悻地表示这么美的孩子肯定很早就被开/苞,甚至言之凿凿地说她是变性人、“药娘”、大佬淫养出来的禁脔。
那不是专门针对她的恶意,而是古早年代互联网的生态就是那样,参与讨论的许多人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问题,他们觉得自己只是在玩梗、开玩笑。
夏暗歌如果说了这件事,很快就会有更多人以此名义偷拍她,她的处境只会更糟。
而她对拍摄的冷淡,在兴致勃勃的黄悦眼中,是古板老土,看不出这个风口的潜力,蠢得简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连朴诗洁那样的长相,都靠着大尺度群聊认识了那么多大佬!夏暗歌这么好的外貌,为什么就不珍惜呢?
黄悦并不喜欢龙沫沫这个人,可她越是向往那种生活,越是会不自觉地向龙沫沫靠拢,也越是会与夏暗歌离心。
某种意义上,黄悦的判断并没有错,龙沫沫——准确地说是她们整个圈子,林瑾深许娇徐惠柳贞妍王艺樾都在搞,她们并不是独具慧眼未卜先知,而是更早得到消息——在做的短视频市场,几年后大爆特爆,创造了无数日薪28W的互联网神话,而夏暗歌努力的方向——好好学习,一来以光高学生的能力,确实考到年级第一也卷不到顶尖,二来,几年后很快就迎来了学历疯狂贬值的年代。
从这个角度来说,黄悦龙沫沫似乎对的,夏暗歌反而是错的。
但个体命运和宏观浪潮完全是两码事。
哪怕占了先机,可光华这些人捣鼓来捣鼓去,最后连个十万粉级别的账号都没做出来,草莽时代获得流量是容易,可此时资本尚未进场,各个品牌的预算还是砸在明星和电视台上,各个平台的变现渠道根本就没完全打开,流量远没有后来那么值钱,他们也没办法做私域卖货。
他们收入最高的路子,一是卖减肥药,二是卖高仿假货。前者拿的是堪比毒药的三无产品,后者走的是Q商路子(企鹅版本的微商),逃税又违法。
本质都属灰产,而他们因为真正能赚钱的路子只有这俩,最多再加上半个涉黄的大哥打赏(平台本身不允许涉黄,但他们维系大哥需要私联,私联最起码也得发福利照、文爱、音爱、完成特殊任务),日子久了,三观被影响,认为涉灰涉黑的才是有能力的人,只有涉灰才能赚到钱,像夏暗歌那样规矩愚钝的乖学生,以后绝对没出息,哪怕出身暴发户,以后也绝对是穷命。
就算是这样,这些颜值情商都不出彩的青涩学生,拿到的打赏收入和未来的大主播们可没得比,他们拿到的钱相当寒碜,朴诗洁甚至连被请了一顿连锁快餐都引以为豪,“那可是牛排!”,并认为因为一块合成肉饼被老男人揩油,是很值得的事情。
龙沫沫拼命互粉都折腾不到千粉。
而此时连手机都不敢带的夏暗歌,哪怕是在风口已经到了尾声才进场,起号选择的还是相对小众的女性平台RB,甚至因为上学太忙懒得剪辑,在短视频时代仍以图文为主,仍能在几年后已经濒临饱和的市场,毫不费力地获得一大块蛋糕,单枪匹马开创一个属于自己的赛道,创作无数爆款,将国内外各大品牌合作个遍,成为互联网的又一个奇迹。
大一的夏暗歌,一篇RB笔记获得的点赞收藏关注,比她们团队里所有人几年来加起来获得的都多。
人们有足够的耐心看她用化妆刷把名画搬上自己的脸颊,听她分析护肤品的成分与配方。她无需脱下长衫也能得到人民群众的喜爱与呵护,她的调性与品味为她带来数不胜数的广告邀约。
量变引起质变,十八岁的夏暗歌不仅仅是拥有超级流量的博主,更是夏国软文化输出中异军突起的一个超级ip,她的脸成为一个又一个国产品牌在海外开疆拓土的招牌,无数个繁华都市的大屏播放着她的化妆品广告,强盛的祖国托着她这一代人攀登上前人无法相信的璀璨高峰,基建带来的物流优势,让她随手一张自拍就能创造不可想象的销售额,乃至让一个品牌起死回生,此刻被老师鄙夷、嘲弄的外貌,能创造出数以亿计的产值。
几十个国家首都市中心的大屏循环播放她的物料,为她庆祝成年快乐。
名流荟萃的品牌庆典延迟,只为等她考完期末考试。
流行风尚因她而转变,她用过的产品一次又一次卖到脱销,无数专心做产品但酒香也怕巷子深的品牌对她感激涕零。
她的升咖既不需要签卖身契承受剥削,也不需要出卖灵魂双手染黑来获得投名状,国际大牌的pr如待亲子般,手把手指导她拍摄时尚大片,教她拍摄与剪辑,带着她和各大官媒合作,因为她是无数项目指定的不可更改的人选,她的流量与形象是无可取代的,哪怕她没有例作,他们也心甘情愿提前付费。
追逐流行的小中产一边悲愤于品牌向她这样“不够老钱”的“流量暴发户”抛出橄榄枝,一边又忙不迭地抢购品牌和她的联名款。
外网上人们篡改她的国籍来为自己祖国增添荣光,她随手取的ID成为了夏国不可忽视的现代文化遗产,连同她十七八岁时的影像一起,成为无数人在后来灾难中反复咂摸的一点甜。
如同秀兰邓波儿,她是经济衰退时足以安抚民心的一颗糖。
她只是在做自己,却意外地为国家、为民族留下了璀璨的文化遗产,创造了无数的就业岗位,促进了多个行业的繁荣兴盛。
她的命运与盛世最高处的尾调共鸣,她是夏国最巅峰的盛世的一个符号,一个象征,如同一场金色的瑰梦。
新生的城池随着她的微笑而拔地而起、繁华昌盛,她的存在本身,便是盛世的象征。
“她目光所及之处,即是无尽沃土。”
超强的民意基础,让这个出身平民的幸运儿走上那条道路时,轻而易举地击败了无数出身显赫的对手,成为灾难时,又一位执掌大权的年轻人。
作为RB博主,她的粉丝里女性比例达到了惊人的99%,她根本无需讨好异性,也根本不用担心会出现十岁时那样的污言秽语,作为女性用户占绝对优势的平台,不等夏暗歌开口,RB用户就能把那些猥琐男骂得狗血淋头。
在黄悦眼中,夏暗歌很美,可美并不稀奇,王艺樾也很美,林瑾深柳贞妍也很美,许娇朴诗洁龙沫沫打扮一下也算不错。
学生往往意识不到“顶尖”与“优秀”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99分和90分之间只隔了九分,如果前者偏科,那总分可能还不如科科80分的高,但在社会上,一个在单一领域达到99分水准的人,收入可能是90分的人的百倍千倍。
黄悦自诩自己明白什么是真实的社会,夏暗歌完全是活在理想世界做梦的痴儿,一旦进入真实社会,夏暗歌这样天真笨拙的人会被瞬间绞杀,但事实上,在绝对美貌能带来的惊人利益面前,情商上的缺陷根本无关紧要,夏暗歌如果真的听取了她的建议,才真叫暴殄天物,自毁长城。
在自媒体高度发达的未来,顶级的美貌根本无需担忧“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因为十九岁无公司无团队,全靠自己单打独斗的在校大学生夏暗歌,一支口红广告就能赚到普通人一辈子都攒不到的钱。
选择确实大于努力,但顶级脸蛋天才的人生,容错率是惊人的。
城市中产靠信息差获得的那点先机,在绝对天赋面前,不堪一击。
黄悦的“以常理推断”,用在夏暗歌身上,根本就不合适。
黄悦曾一次次拒绝了龙沫沫的暗示——通过背刺旧友来投诚,是最蠢的办法,龙沫沫许诺得再美好,也不影响通过这种方法进入团队的人,被其他人鄙视的事实。
但她确实和她们越来越亲近。
她确信夏暗歌察觉到了这一切,但对方并没有做什么。
夏暗歌是个无法第一时间识别出恶意并迅速做出反击的人。
她甚至在刻意忽略、抑制自己识别恶意的本能,因为她不想成为一个暴躁易怒的人,她总要自己在道德上已完美无缺、逻辑上已仁至义尽,才兴高采烈地开始反击。
所以哪怕夏暗歌知道她和龙沫沫越走越近,对自己越来越冷淡,但在她的认知里,朋友有自由交友的权力,态度的冷淡或热烈更是自由的,她没有立场反对。
很久之后,黄悦才明白,夏暗歌为什么有时给人的感觉很装——她感觉到不对,她本能地生气,但她读过的书告诉她这不对,对方并没有做什么,所以她强行压抑住自己的攻击性。
克己复礼与装模作样、表里不一只有一线之差。
她自我克制,却并不真的明白自我克制是为了什么,心行不一,吃亏又不讨好。
—
她们因龙沫沫而渐行渐远,而真正的决裂,却是因为李越。
黄悦既不理解她对穷女孩的好耐心,也不理解她对富家男孩的不假辞色。
“你为什么要因为他画你而生气?这说明他把你当做他的灵感缪斯,或许有一天,李越真的会成为杰出的漫画家,到时候,你就会因为是艺术家的缪斯而被人记住,这是多么荣耀的事情!”
可那个一贯谦逊的孩子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我就是那个会名垂千古的艺术家,无需成为缪斯。”
世人将因我的思想、我的灵魂、我的创作而知晓我,而非肉/体。
黄悦哑然。
从理性的角度讲,她应该用冷嘲热讽让夏暗歌清醒清醒,可那一刻少女的神色太笃定无畏,她被那种奇异的光辉震住,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最后一节课结束,人群蜂拥着奔向食堂。
但她们走不了。
嘻嘻哈哈的男孩们肆意地聊着天,开着恶意十足的黄色玩笑,阵势看似散漫,但无论她们往哪个方向走,立刻就有人堵住去路。
男孩们表情并不凶狠,每一次拦截,看起来都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玩笑,所以其他人哪怕注意到,也不以为意。
除了被围堵的她们。
李越眯起眼欣赏他的猎物,阳光洒在明亮洁净的教室里,女孩稚嫩的面容饱满如做成水蜜桃形状的雪媚娘,身材却高挑饱满,丰盈结实,是一种极其原始而又不可抗拒的、充满生命力的诱惑。
他盯着孩童的双唇,如果她真的像雪媚娘一样,被灌满,那时候,她会是什么表情呢……
龙沫沫得意至极:“越哥,之前我还为如是姐担心,怕你也被她勾引了,现在看,真是白担心……”
阳光洒在她身上,美得简直像校园漫的封面,李越看得入神,完全没注意到龙沫沫说了什么。
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
在用围堵施加压力之后,最好使的方法并不是直白地羞辱、殴打,因为那样会让受害者破罐子破摔,奔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来和他们拼命,那样不好收场,他们也不好对老师交代。
最好的方法,是“戏敌、谑敌”,松弛散漫地控制着全局,但并不“攻城”。
因为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逼得对方长时间保持高度的神经紧张,但又不见他们动手,无法硬碰硬地对上,于是对方的心力,就会在这个过程中,被缓慢而不可逆地消耗掉。
对方如果在这个过程中,要冲出来一决胜负,求个痛快,那反而要暂避锋芒,言辞含糊地示弱服软,说自己没有那样的意思,只是开个玩笑,一切都是自己多心了。
这样在其他人眼中,咄咄逼人的反而是受害者,一切都是受害者想得太多,他们就算戏弄同学不对,也只是无关紧要的小问题而已。
“戏敌、谑敌”的过程,本身就很容易把对方真正的弱点——或者说心理创伤,给试探出来,我嘲讽你一句你能忍,可嘲讽你百次千次,鸡蛋里挑骨头,把一个人可能在乎的东西全部都阴阳怪气个遍,你总有不能忍的时候吧?那个让隐忍之人暴起的点,恰恰就是受害者的死穴,一旦试探出来了,霸凌者就可以开始玩“吹狗哨效应”,从此以后,用旁人听起来觉得虽然阴阳怪气但也不算太过分的话,怼着受害者的阿克琉斯之踵拼命刺激,把精神崩溃的受害者逼到歇斯底里、崩溃发疯,乃至亲手把自己送入众叛亲离的绝境。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校园霸凌的旁观者,会认为施暴者是友好的、讲义气的、没有坏心只是有点调皮和坏脾气的,而受害者则是神经兮兮、晦气的、想得太多的。
现代都市中,真正会漠视直观的残暴欺辱的人是少数——光华这样的地方,杨芳打人都是在女厕所隔间——大部分人漠视的都是这些看似温和、无关紧要的“戏敌、谑敌”场景。
受害者鼓起所有勇气的反抗,没能突破困境,反而有可能因为“歇斯底里”“发疯”,而成为其他人眼中的神经病,被曾经关心她的朋友、老师疏远,实力进一步削弱,此时再面对卷土重来、已养精蓄锐好的霸凌者们,许多人心理防线都会崩溃。
因为看不到希望,就算再一次反抗,其他人也不会理解自己,自己也只会再一次被当做神经病,“实力”再一次被削弱。
“戏敌、谑敌”是项很繁琐的重复性工作,他们讥讽羞辱挖苦对方并不需要遵循逻辑,他们只需要把这世间存在的所有羞辱,都在对方身上尝试几遍就行,对方对哪个反应最大,哪个就是正确答案。
李越当然不会做这项工作,事实上,作为团队中真正的上位者,他反而会表现得比其他人更加友善——或者说,团队其他人的面目可憎,都是为了衬托他的“可沟通、可投靠”,毕竟,投降也得找个看起来屠/城概率最小的主帅不是?
龙沫沫以为,他默许他们羞辱、为难夏暗歌,是和她站在一边,但其实,李越只是在等夏暗歌投降。
如同熬鹰、训犬。
李越已经等得很不耐烦,她身边那个矮个子黑皮妞看起来是个懂事的,怎么还没“劝降”成功?
“着什么急啊,你也该减减肥了,胸长那么大,再吃就真成奶牛了。”一个头发乱糟糟、带着眼镜的男生笑嘻嘻地说,“你说你,还读什么书啊?直接趁年轻,去有钱人家当奶娘呗,儿子老子一起伺候,保准比你现在好好读书,以后打工赚得多!”
人群大笑起来。
十三岁的孩子双唇紧抿着,瑰丽的双眸含着滔天怒火,然而她实在不擅长骂人,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恶心吗?”
男生们对视一眼,纷纷哄然大笑,眼镜男瞪大了眼睛:“我好心帮你啊,你居然说我恶心,我伤心了,你必须得跟我道歉!”
男生们纷纷附和着:“对对对!”
“詹哥这是给你指了条明路啊,只会读书,以后有什么出息?”
“你不如跟了我们,当我马子,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夏暗歌涨红了脸,举起保温杯,对着桌子猛然一砸,旋即举起来对着他们,“你让不让?再不让,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男生们怪叫起来:“哎哟哟,奶牛生气了,怎么办,我好怕怕哦。”
“夏姐牛/逼!我劝你们好自为之啊,别真把咱们夏姐逼急了。”
“逼急了又能怎样?用胸闷死我们?”
“哈哈哈哈哈!那我可真是,求~之~不~得~啊!”
又是一阵哄笑。
高一的夏暗歌在龙沫沫“封杀”下,根本没有什么人缘可言,此刻龙沫沫的姐妹团、李越的小弟们,聚集在一起,几乎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她们两人围起来,气势煞是吓人。
——可若是有老师路过,他们立刻就会恢复成散漫的样子,分散为多个两三人或单人的小组合,根本看不出“聚集”的痕迹。
黄悦难堪至极,夏暗歌天生就是能量很强的人,对于这样的阵势,愤怒远大于惧意,但对于从小谨小慎微,靠伏低做小,才免于被霸凌的黄悦而言,这一切简直令她崩溃。
她知道夏暗歌不可能对龙沫沫求饶,可李越明摆着喜欢夏暗歌,又有能力护她周全,向他服个软又能怎么样?就当是为了她不行吗?
李越的耐心告罄了。
他看黄悦的表情,就知道这条路线失败了——黄悦此前可拿了他不少好处。
“别忘了正经事。”他淡淡提醒道,“马上就到午休时间了。”
他此前不发声,是给自己留“转变方向,为夏暗歌正名,帮她报复龙沫沫”的空间。
男生们神色正经起来,知道这是一切已成定局了。
朗星冷冷道:“那天和你们擦身而过的时候,有个东西不见了,我们查来查去,只有可能是你们偷的。你们是主动拿出来,还是我们来搜身?”
他早看夏暗歌不顺眼,先前李越没做决定,他不敢动手。
一个蠢得不能再蠢的土妞,仗着有几分姿色,竟敢在李越面前摆谱,她凭什么?
朗星不会觉得李越追人不示好,反而当训犬有什么不对,光华女生都配不上李越,李越看上谁都是对方的荣幸,如果对方乖觉,像纪如是那样,温婉贤良,一看就是好嫂子,他也会尊重对方。
可像夏暗歌这样的,他看着就来气,她以为她长了金B吗?
夏暗歌怒上心头:“无凭无据,你们就要污蔑我们偷东西?!那我还说你们偷了我的东西呢,我能去搜你们的身吗?”
有男生插嘴道:“我欢迎你来搜我的身!尤其是搜裤子,一定要好好地摸……哦不搜过去啊!”
他身旁有人瞪了他一眼,有人心照不宣地哄笑起来。
朗星厌恶地看她一眼:“你要是没偷,怎么会不敢让人搜身?”
夏暗歌气急了:“我没有偷东西,为什么要让你搜身,你以为你是谁,警察吗?你没有这个权力!”
詹穆嘻嘻哈哈地笑:“这可由不得你!”
李越静静地看着夏暗歌,他得不到的东西,当然要毁掉才好。
朗星恶意十足地扫过她的身躯——这就是罪恶的源头!如果不是她,李越这段时间怎么会不开心?
“给我搜!”
此刻正是整栋教学楼人最少的时候!
所有人都动了,不止有先前参与堵人、戏谑讽刺的成员,还包括角落中,不少看起来完全是无关路人的人,简直如同海底旋涡,瞬间将两人吞噬进去,如同吸纳一滴水。
“等一下。”
李越忽然出声。
人群瞬间静止,跃跃欲试着要扑上去撕咬猎物的兽类不得不留着涎水停在原地,等待主人的下一步指令。
夏暗歌全身肌肉紧绷,正预备在他人触碰到她的时候暴起,突出重围,不料他突然喊停,此刻正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李越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看穿她实在太简单了。
“先不动她。”
鲜美的禁脔,就算要毁掉,也只能是他亲自动手。
他没有点名,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光华的“搜身”可不是表面那么简单,夏暗歌之前在走廊衣服差点被扒了的那次,就属于龙沫沫组织起来的“搜身”。
红痕与乌青交错是基础,最极端恐怖的搜身,他们甚至真敢捅进去。
比如杨芳之前有一次,就在女厕所里,把马桶刷塞进去了。
夏暗歌尤懵懂没反应过来,黄悦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她跪下来哀求:“越哥,这不管我的事啊!我真的尽力了,这都是夏暗歌不识好歹,求求你,放过我……”
李越没说话,他移开了目光。
这本身就是一个讯号。
围绕着夏暗歌的人群纷纷涌向黄悦,人群又躁动欢欣起来,如同鬣狗分食猎物。
“你们要干什么……”夏暗歌喃喃,旋即反应过来,冲过去,“放开她!”
没人理她,在李越那句话后,她不再是可分食的猎物,但恶意不会消失,人们只会因为欺辱欲没有被发泄出来,而越发看她不爽。
“哈哈哈!她穿的秋衣也太老土了!我妈都不穿这么老气的款式!跟乡下大妈似的!”
“你不懂,这种款式,叫做成熟性感,风韵犹存啊~”
“你不会真穿的是你妈的衣服吧?啧啧,你妈也太/骚/了!”
“她这没什么看头啊,跟个飞机场一样,整天跟夏暗歌在一起,怎么也不向她学学……”
“还以为今天能……唉……”
不过短短十几秒钟。
夏暗歌突破重重包围,冲到人群中,护住黄悦时,她已泪流满面。
平日里冷静老练的女孩双眼发直,仿佛沉浸在某段不愿提起的回忆中,如梦魇般无法脱身。
她抱着黄悦冲出来,其他人纷纷回首望李越,见李越只静静地望着她,没有发出指令,一时不敢对夏暗歌下手,竟就这么让她闯了出来。
夏暗歌脱下外套,盖住她,焦急地问:“悦悦,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要不要去医护室?”
黄悦浑身冷汗,牙关打颤,一言不发。
夏暗歌转身怒视朗星:“我们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为什么非要这样为难我们,这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朗星厌恶地望她一眼,根本懒得回应。
他旁边的詹穆却做出思考的架势,煞有介事地说:“这个嘛……其实你们的存在本身,就很讨人厌,就像苍蝇,不需要得罪人,也是该死的,你懂伐?”
他的神色看起来居然真诚恳切,仿佛只是在说实话。
众人哄笑不已。
夏暗歌气得发抖,可此刻她大感震撼,一时之间竟无法想出应对这样无耻之言的话语,半晌才憋出一句:“你这样,迟早会遭报应的!”
“哦。”詹穆嬉皮笑脸,阴阳怪气,“我等着你的报~应~”
李越此刻却开口了。
“下了晚自习,去礼堂门口等着。”
这女孩实在太好看穿,他看得出,她对所有人都是这个脾气,并不是在他面前装模作样,所以才想放她一马,只杀鸡儆猴,略作警告。
可没料到,她居然会冲进去救自己的朋友。
这样的义气,倒是令他刮目相看了。
为了这一点点侠气,他愿意再给她一点优待,再给她一次机会。
夏暗歌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我为什么要去礼堂等着?”
“如果你不想这可怜的小乞丐在学校彻底待不下去的话,你可以不去。”李越讥讽。
夏暗歌瞪大眼睛:“你想做什么?”
李越没说话。
走的时候,他一脚踢向黄悦的桌子。
高中生的书桌上,都是书籍构成的垂垂欲坠的自造建筑体,这一脚之下,层层叠叠的课本与练习册瞬间崩塌散架,落了一地。
李越瞥了黄悦一眼,没有说话。
黄悦却浑身一颤。
她知道,那是警告。
对她“收了好处事却没办成”的警告。
夏暗歌问她哪里觉得不舒服,她要不要去医护室,提议向老师求救,向家长求救。
她统统没有回应,半晌,她问夏暗歌:“你会去吗?”
“什么?”
“礼堂门口。”
“当然不会!”夏暗歌毫不犹豫,“那里荒无人烟,谁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我们下次尽量收集证据,他们要是再这么干,我们就报警……”
黄悦没有说话。
她盯着夏暗歌,半晌,说:“我明白了。”
那天下午,老师问她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黄悦说:“夏暗歌无缘无故骂人,才有了后来的事,李越是无辜的。”
愤怒不已、正目光灼灼地望向班主任,等待她给一个结果的夏暗歌表情瞬间凝固了,她好半天才转过身,难以置信地望向黄悦,半晌方道:“你说什么?”
她早就应该这么做了,黄悦想,她前段时间怎么会那么蠢,以为夏暗歌这样的人能够逆风翻盘,甚至真的相信她口中的善恶有报。
叶知秋不动声色地审视黄悦。
在黄悦出声之前,夏暗歌已经倒豆子式地把事情托盘而出了,黄悦此时的发言,不仅仅是在为李越说话,更是直指夏暗歌在撒谎。
和夏暗歌的惊愕不同,在让夏暗歌把黄悦叫来之前,叶知秋已经看过了当时的监控——但没有声音,如果所有人的供词都偏向李越,那黄悦的说辞也确实能成立。
但在光华这么长时间,叶知秋如何不知光华学生的秉性?她其实已经猜出了事情的大概。
光华其实鲜有真正的误会,拙劣的谎言很快就会失效,在最初的两个月过去之后,很多聪明人已经看出了她并不如龙沫沫谣言说的那样,甚至发觉夏家可能比龙家更富有,但她的待遇仍然不如龙沫沫。
因为大部分攀炎附势之辈的择友标准并不是单纯的慕强,而是“利己”。
谁对我的用处更大,比谁更有钱、更有前途,更重要。
资源、信息和钱是不一样的,前者可以无本卖万家,后者则分出一份少一分。
夏暗歌可以替最亲近的黄悦付学费,但对于普通朋友,她的支付意愿有多少,就很有待商榷了。
而且,学生实质上并不处于市场经济之中,单纯的金钱作用是极其有限的,比如饮食,光华的伙食非常差,而且禁止外卖,禁止家长送饭,如果单纯只有钱,那你也只能带一些昂贵的零食进来而已。
而龙沫沫不一样,她钱不多但掌握大量信息,而且人脉极广,各种渠道丰富,高一军训时,不少人连教学楼都没弄清楚,她已经能带朋友去特殊的“小食堂”,并从学姐学长那里知道了获得夜宵的办法——获得学校附近小吃摊老板的电话,给他发消息订餐,从隐蔽的废弃的植物园旁边的栅栏塞进来,那里的栅栏特别宽,小吃基本都能塞进来,而且她知道什么时候那里没人巡逻。
夏暗歌的零食再昂贵,冷冰冰的补品,又怎么比得过鲜香扑鼻、热气腾腾的炸串、煎饼果子、手抓饼?
——夏暗歌自己都更喜欢这些小吃……
在封闭式的校园,金钱远没有渠道、信息、人脉、权力诱人。
而且信息无成本,哪怕和龙沫沫只是普通朋友,也很容易得到一些有用的“最新消息”——最值钱的内幕她不会向普通朋友透露,但没那么私密但很实用的“消息”她却会很慷慨,因为拥有消息的并不止她一人,她说不说消息都会飞快贬值。
人们会因为发觉夏暗歌的富有而对她改观,因为美穷女和富家美人的前途必然是不同的,但这本质是投资她的前途,是在购买期货,此时此刻,和一个毫无信息差与人脉优势的暴发户女孩交友,并不能给她们即时利益,未来的有风险的收益总不如当下收益值钱,所以她们会开始拒绝龙沫沫“霸凌欺辱夏暗歌”的邀请,避免引火上身,但并不会因此而主动向她示好,乃至追捧她、讨好她。
这不是个错误决定,黄悦不就因为无力再“持有”,为了避免“破产”(被霸凌),被迫“贱卖”与夏暗歌的友谊吗?她不仅没等到翻本回本的那一天就离场,还留下坏印象,赔了夫人又折兵,远不如一开始就对夏暗歌疏远的徐惠占便宜。
低价抄底这种事,得林瑾深这种自身资产丰厚(人脉广受敬重,同样是和夏暗歌当朋友,李越绝对不会像对黄悦那样对她)、扛得住波动和意外(夏暗歌遇难对她的影响也有限,霸凌者会衡量利弊,不会动她)、能够长线持有的人干,否则不过是下一个黄悦。
谁都知道夏暗歌只要撑下来了,前途不会差,可你等得到那天吗?你确定等到她翻身,你们还是朋友吗?就算她真的翻身,她又会回报你多少?
彼时人们在夏暗歌和龙沫沫之间都会选龙沫沫,更遑论实力比龙沫沫强无数倍的李越。
她很遗憾,她曾为同为班级边缘人、却又同样努力学习、积极向上的两人的友谊感到由衷的高兴,却没想到最后是这样的结局。
但她也无能为力,作为老师,她得遵守程序正义,就算猜到了真相,也不能凭个人推论断案,否则,和徇私有什么区别?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夏暗歌喃喃,她似乎完全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毫无解决的办法,只沉浸在震惊与气愤中,“李越他那么对你了!你为什么要维护他?他威胁你了吗?”
“我只是在说实话。”黄悦冷漠地直视夏暗歌的双眼,理直气壮,气势逼人,“这一切都是你造成!如果不是你无缘无故地骂人,怎么会有后来的事?你不要以为我是你同桌,就会包庇你!”
她绝对不会让自己再经历那样的事。
童年最痛苦的回忆涌上心头,黄悦的目光日渐坚定,这些年来,她那样伏低做小、隐忍锋芒,不就是为了不再被盯上、不再被磋磨欺辱吗?夏暗歌以为她是谁,能让她放弃自己的生活方式,冒着那样大的风险,和她一起,与全世界为敌?
对李越这样的人,你越是硬倔,越是吃亏,就算一时占了便宜,也只会找来更大的报复,倒不如顺了他的心思,伏低做小,顺应规则,他若是高兴了,说不定日后看见你被别人欺负,都会顺手帮一把。
她在初中,见过不少夏暗歌这样的人,惹了刺头还不道歉,反抗来反抗去,最后比谁都混的惨,实在是愚蠢至极。
黄悦非但不觉得自己在背叛夏暗歌,反而觉得夏暗歌不懂事,她是在帮她。
她计划好了,等出了办公室,就和夏暗歌讲清楚利弊,好好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
可夏暗歌此后拒绝再和她沟通,无论她说什么,她都转头就走。
她以为叶知秋会在班上说这件事,夏暗歌会出个大丑,成为笑话,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更讨厌夏暗歌,而她却会成为唯一一个对夏暗歌好的人,到时候,想必夏暗歌吃了这个教训,会更加珍惜她这个唯一的朋友。
但出乎意料,叶知秋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她也没办法借此和夏暗歌重归于好。
时间久了,她也心生气恼,心想,你这样一个怪胎,有人愿意和你做朋友就不错了,竟然还敢这样拿乔?我倒要看看,没有了我,你能混成什么样!
……但好像确实也没有怎么样,虽然龙沫沫依旧在针对夏暗歌,但她拉帮结派也打不过夏暗歌,而且在发现夏家可能很有钱之后,其他人虽然会为了龙沫沫许诺的小利继续孤立乃至讥讽夏暗歌,但却不怎么愿意去当打手围殴夏暗歌了。
恰在此时,龙沫沫邀请她来参加啦啦队选拔,承诺只要她加入她们的小团体,重阳节晚会上,她一定能参与节目!
黄悦无法不心动。
加入龙沫沫这样的小团体,通过“义务劳动”(帮带饭帮跑腿提供抄的作业)获取她们的庇佑,本就是黄悦习惯了的生活方式,龙沫沫此时的和颜悦色、和蔼可亲,更是她过去想都不敢想的。
而加入啦啦队,在全校活动上表演节目,更是“受欢迎”的象征,黄悦知道自己容貌平凡,也没钱打扮,过往并不敢有此奢望,但心底里,她确实和许多普通女孩一样,无数次想象自己作为啦啦队的一员,站在舞台上,享受欢呼与喝彩。
龙沫沫竟然能让啦啦队同意她这样的人进去!这简直太厉害了!夏暗歌是多么的愚蠢,居然跟这样厉害的人为敌?她简直是疯了!
想到夏暗歌,她有片刻的犹豫。
她当然知道龙沫沫为什么帮她,过去有不少人,通过对夏暗歌的捉弄、羞辱、欺凌,来获得进入龙沫沫团队的投名状,被龙沫沫嘉奖。
她甚至知道那几次事件龙沫沫给的价钱。
此刻接受龙沫沫的帮助,绝不仅仅是成为龙沫沫的朋友那么简单,她之后肯定要帮龙沫沫羞辱欺凌夏暗歌,否则她们不会放过她——就像这段时间,因为曾收过李越团队的好处,却没劝动夏暗歌主动献身,她所遭受的隐晦却又无处不在的霸凌一样。
她和夏暗歌决裂,让他们知道她是真的尽力了,所以对她从轻发落了,但怨气却并不会因此完全消失。
她犹豫着望向夏暗歌。
争取我,她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告诉我我对你有多重要,告诉我你有多希望我留在你身边,告诉我你愿意为留下我做什么。
她很确信夏暗歌听到了龙沫沫的话。
然而少女的面容冷漠如神庙塑像,清冷凛然。
她蓦然心灰。
那一刻她心中甚至生出几分恨意,在报复心态下,她不仅同意了龙沫沫的邀请,还吹捧附和了龙沫沫几句,顺带阴阳怪气地挖苦了下夏暗歌。
龙沫沫笑得畅快又得意。
是你逼我的,黄悦想,她不想做一个出卖朋友的坏人,可这一次,是夏暗歌先放弃了她,这段时间,因为李越的事情,她已经被折磨得心力交瘁,夏暗歌还对她冷眼相待,她此时同意龙沫沫的邀请,也是被逼无奈。
“我很想直接带你进去,但她们要求严格,需要你提前训练这几个动作,你不会介意吧?”
黄悦当然不会介意。
光华其实有两支啦啦队,两支队伍常年卯足了劲儿想要压过另一个,但无论是哪只队伍,对大部分光华女生而言,加入其中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成为她们的一员,本身就是成功的象征。
龙沫沫能够找到招募的渠道,把她引荐进去,已经非常厉害了,此时只是让她跟着光碟练习考核的舞蹈,实在是不值一提的事情,她听说,有的女生,花了不少钱都进去,到她这里,却连钱都不用给,会不会,是龙沫沫自己帮她垫了钱?
每当想到这里,她都对龙沫沫更加感恩,龙沫沫嘲讽夏暗歌的时候,她也捧哏捧得越来越卖力。
“她怎么配跟你比!山沟里的土鸡,也配和凤凰争!”
“谁知道她的钱怎么来的!哪个正经女孩,能长出那么大的胸?她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吗?”
“但凡有点品位的男生,肯定会更喜欢你啊,我一直觉得,你长得特别像国际超模,高级!不像她,俗得像年画海报似的,皮肤那么白,一看就是天天起五更化的妆,可惜啊,脸可以化,又土又俗的气质却是改变不了!”
“她以为她成绩好很了不起吗?死读书的呆子!”
“我要不是看她可怜,怎么会和她这种乡下来的土包子当朋友?自己没脑子,还想拖我下水!”
“越哥怎么可能喜欢她?就是看她长得太奇葩了,图个稀奇,她还真以为自己是天仙?要我说啊,光华女生,除了如是姐,其他人,都没咱们沫沫好看。也不知道有些人,顶着生了孩子似的大奶/子,怎么好意思去勾引越哥!”
……
她日日费心苦练,为此甚至耽误了学习,终于盼到了啦啦队来选人的那一天。
龙沫沫早早带了家当,就在教室里给她化妆,一边化,一边趾高气昂地向周围人展示她,如同展示一个新得来的娃娃。
她当然要展示,参与选拔的虽然是黄悦,但黄悦可是她举荐的,将一个土气的平凡的黑瘦的穷丫头,装扮训练,送入所有女生都渴望进入的啦啦队,没有什么比这更能体现她的能力、手腕的事情了,黄悦就是她的活招牌。
黄悦僵硬地顶着半面妆,不仅不敢喝水——之前因为弄花了唇妆,被龙沫沫当场扇了一巴掌,劈头盖脸地破口大骂起来——而且连眼睛都不敢眨,因为龙沫沫要展示她的眼妆。
“哎呀,眼线画到眼睛里面去了!”
有人惊叫起来。
在黄悦的眼框中,眼线液笔留下的痕迹,如墨入水,很快染黑了她的眼白。
龙沫沫瞪了出声的人一眼,“你懂什么,这叫烟熏妆!”
有男生阴阳怪气道:“原~来~这~叫~烟~熏~妆~啊~”
黄悦觉得眼睛刺痛难忍,但她不敢动,眼泪涌出,再一眨,墨色进入角膜深处,明面上看不到了,于是便渐渐不疼了。
龙沫沫眉头一皱,骂道:“我不是跟你说了,不准动吗!你怎么还流眼泪了,你知不知道,眼影和粉底都花了,你真是天生的下贱穷命,给你好东西,你都用不了!”
黄悦不敢吭声,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化妆,她并不知道什么是对的,只能把龙沫沫的话当无上圣旨,毕竟,如果不是龙沫沫,她可没钱买化妆品/去化妆店化妆。
又有人说:“龙沫沫,你这用的是你自己的色号吧,也太假白了!她跟个煤球抹上驴屎蛋样的,脸色都是灰的,还不如用黑一点的粉底液呢!”
龙沫沫自小用护肤品,肤色是普通人里偏白的黄二白,日常用素颜霜涂成黄一白,比黑肉底的黄悦要白得多。
龙沫沫不满:“我难道还要为她去再买一瓶BB霜?你知道BB霜要多少钱吗?她妈把她生得就是这么黑,我有什么办法!”
黄悦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然而想到马上到来的选拔,她心中又满是期盼与希望。
苦难都是暂时的,只要她足够乖顺,就会有人给她她想要的一切,你看,现在她不就因为龙沫沫,而等到了梦寐以求的啦啦队的机会?
她在人群中忽然看见了夏暗歌。
少女依旧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埋头写卷子,似乎丝毫不受周围嘈杂的影响。
她心中忽然又快活起来。
夏暗歌此时,一定很羡慕她吧!没有任何女生不想进入啦啦队,何况,她知道,夏暗歌的梦想,一直都是舞台。
以夏暗歌的美貌,如果早早醒悟,讨好龙沫沫,顺从李越,这样的机会,哪里还能轮得到她?她曾经是真心为夏暗歌好,那样苦劝她,可谁让她不听劝!这下好了,这么好的机会,恐怕谁都没想到,最后会落在她手上!命运啊,果然是公道的!
她在醺醺然的幸福中,在众人的拥簇中,出了教室,去往啦啦队选人的房间。
龙沫沫的蛮横暴躁在此时不值一提,她知道他们过来只是为了看热闹,但无论是为了什么,此刻将有这么多的人,一起来见证她前所未有的荣耀时刻。
她甚至看到,在他们身后,夏暗歌居然也跟了过来,呵,夏暗歌此时,一定很后悔吧?
她亢奋无比地表演完了苦练半个月的节目。
评委席中央的女生望着她,面有迟疑,然而和身旁的同伴对视几眼,还是拿起了笔。
黄悦并不慌乱,她没有舞蹈基础,知道自己无论是外貌还是实力都不占优势,然而龙沫沫提前为她打点过!她此时过来,只是为了走个过程罢了!她肯定能入选的!
如果这个机会是夏暗歌给她的,她就算知道,也只会嘲笑夏暗歌痴心妄想,绝不会废寝忘食地苦练节目,更不敢过来参加选拔,因为她根本不信夏暗歌有能力扶持她进入啦啦队。
但这次帮她的是龙沫沫——龙沫沫极其擅长包装自己,用小钱装大D——在她心中,龙沫沫便是光华学生里云泥之别的那个云,天然的高人一等。
因为龙沫沫足够颐指气使,足够傲慢狂妄,足够目中无人,这很符合她心中对人上人的想象,像夏暗歌那样,满口的人人平等、公平对错、仁义礼信,做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哪有个人上人的样子?
“请问这里是啦啦队选人的地方吗?”
什么声音?
满屋的人一起回头。
少女站在训练室门口,长身玉立,素面朝天,神色平静。
音若珠落玉盘。
评委席中央的姜色帽子女生瞬间站了起来,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你是?”
“我是来参加选拔的高一新生,夏暗歌。”她说,停顿了一下,又问,“现在还可以报名吗?”
“可以可以!”女生神色热切,“你先进来!”
黄悦的脑子嗡嗡作响。
她曾经想过,夏暗歌会不会在她的刺激下,报名另一支啦啦队,和她们打擂台——但因为没背景,她当然会在第一关就被筛选掉,最后留下笑柄,只能落寞地坐在台下,看她站上她梦寐以求的舞台。
可夏暗歌怎么会,直接来抢她的位置?
她怎么敢??!
她不知道龙沫沫在这支啦啦队有人脉,已经提前保了她进来吗?她怎么敢现在报名?!她甚至都没有训练过那支舞!
房间里寂静如死,无数人面面相觑,并不知道现在是在演哪一出。
“你之前没报名吗?我们手册上没有你的名字。”
夏暗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们之前没有听到消息,不知道在哪里报名。”
女生眉头一皱,瞪了自己身旁的黄衣女生一眼:“你没通知到位吗?”
黄衣女生先前和龙沫沫交换过好几个眼色,一时却没有解决方案,闻言,讪讪道:“很多人不愿意提前排练我们的队舞,自己不报名……”
女生望向夏暗歌:“你会跳我们的队舞吗?”
“我不会。”
黄衣女生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面,便看见那少女道:“我之前都不知道要考队舞,也不知道队舞是什么样子的。”
女生回头:“我不是让你把光盘发群里吗!”
黄衣女生有点慌:“我发了啊!我让龙沫沫在她们班级群里发了!她们肯定都知道的,哎呀,你忘了就忘了,干嘛说我没发呢!”
龙沫沫也讪讪的,在姜色帽子女生面前不敢造次:“对呀,我明明都发群里了,招募通知和队舞的视频都发了,夏暗歌,你自己不注意,别冤枉琴姐啊!”
夏暗歌望了龙沫沫一眼:“至少在上周末晚自习之前,班级群里没有任何相关资料,要我现在去找老师要手机吗?或者我现在登录你们的手机也可以。”
龙沫沫脸色一白。
半晌,她嚅嗫着说:“我可能发错了,发到其他群里了。”
姜色帽子女生冷笑一声:“小小光华,居然给我整出了昭君绘像的事情,你们可真看得起我!”
黄衣女生脸色很难看,半晌道:“事情已经这样了,月底就要表演了,现在这个女生已经会队舞了,要不就收下她吧,不然咱们还得从头教起……”
是啊,她会队舞,夏暗歌不会队舞,这不是很容易做的决定吗?
黄悦殷切地望了过去。
夏暗歌淡淡望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三岁习武,啦啦队那些高难度的动作对她而言易如反掌,十二岁为了筹备面试,她曾经学过半年爵士舞,如果她足够积极,此时随便表演一曲,便能轻而易举地碾压黄悦。
毫无舞感、节奏全没卡上点、五短身材毫无美观性可言的队舞,提前排练固然能体现黄悦对啦啦队的尊重,但也更暴露了她的缺点。
但她不打算再争取什么了,条件明明白白地摆在这里,她不会队舞,此前也没有为争取这个机会而付出什么,而黄悦会队舞,有龙沫沫扶持,但此时此刻,她就在这里,她们会选谁?
如果说自幼年始的骚扰、威胁、造黄谣,对夏暗歌有什么助益的话,那唯一可苦中作乐的,或许便是这了。
无论何时,无论何种条件,都对自己的外貌有绝对的自信。
以至于根本不愿意尝试任何会让自己觉得难受的变美方式,根本懒得费力气在这类选拔中争取什么。
因为无论那些人怎样通过言语折辱她、贬低她、羞辱她,他们的行为都会出卖他们。
黄悦以为,她们至少会拿她敲打一下夏暗歌,让夏暗歌做出更多为啦啦队奉献的承诺,最后再故作为难的、含糊地定下夏暗歌。
——那样,她至少可以自我安慰一下自己……
然而姜色帽子冷漠地扫视了众人一眼,没有犹豫。
“她跳得并不怎么样,毫无舞感,只是单纯的记住动作而已,这种水平几天就能学会了,而外貌是天生的,更改不了。”
“选夏暗歌进去,能为我们今年吸引多少票数,是可预料的,我们队伍里没有能替代她的人,我们正缺少一个门面。”
她怎么敢!!!
黄悦心头在疯狂呐喊。
不止针对夏暗歌,更针对姜色帽子——这样当众下龙沫沫的面子,她难道不怕龙沫沫报复?!不怕龙沫沫让亲友团都投票给她们的对手?!
姜色帽子当然不怕,龙沫沫才没那个胆子呢。
她对着夏暗歌伸出手,露出笑容:“欢迎加入我们队伍,我很期待你的表演。”
所谓的“关系”“门路”,在实打实的利益面前,不堪一击。
关系户能堵住普通人上升的通道,却无法遏制天才的光耀。
正如龙沫沫可以让其他人根本不知道怎么报名啦啦队选拔,根本不知道啦啦队的要求是什么、考核内容是什么,却无法阻止啦啦队长仅仅因为见到了夏暗歌,就直接定人。
夏暗歌她对这样的结果毫不意外,也并不觉得有多快乐。
她就是故意的。
过去的她,会觉得这样的行为很下作,追求梦想是神圣的,毁掉别人的梦想,抢走自己并不想要、只是为了伤害别人才拿走的东西,是非常罪恶、可耻的。
她喜欢舞台,却并不喜欢啦啦队表演的风格,而黄悦有多么希望成为啦啦队的一员,她心知肚明。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此时的所作所为,本质是在行使外貌特权,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个人,此刻都在对黄悦实施隐形的霸凌——因为这世上本就不应该以容貌来评判人的优劣,她知道黄悦为这个机会付出了多少,却凭借生而不可更改的外貌来夺走她的机会。
但此刻,她再不反击,真的要憋出内伤了。
有时,人需要为自己的心理健康,做出一些不那么正义的事情——何况,龙沫沫和黄悦暗箱操作,隐瞒信息,难道就正义了?
何必逼自己做圣人呢。
看龙沫沫吃瘪,她心中只有畅快,但说不清为什么,看着黄悦此刻呆愣绝望、面如死灰的样子,她想起黄悦为了获得这个机会,这几天像小丑一样被人戏弄,顶着压力去参与训练,可最后却被这样的批判、淘汰,有酸涩惘然的情绪丝丝缕缕地在心头飘荡起来,她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罪恶,却又不甘心放弃报复。
她绝不会再帮助背叛者。
事后黄悦曾来找夏暗歌麻烦。
“你明知道我有多想要这个机会,你怎么好意思这么做?你还有没有良心,还要不要脸?”
她在夏暗歌面前一如既往的高姿态。
然而这一次对方却没再惯着她。
夏暗歌写卷子的笔都没放下,只冷冷望她一眼,气定神闲:“你想不想要管我什么事?难道你觉得,你想要我就得让给你?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这种话?”
黄悦理直气壮,她怒气冲冲地盯着夏暗歌,面容因恶意与狠毒而轻微扭曲:“你之前明明根本不想加入啦啦队!你敢说,你不是为了抢走我的机会而这么做的吗?!”
夏暗歌轻轻笑了一声。
“抢走你的机会?啦啦队公开的选拔,怎么就成了你的机会?暗箱操作做多了,还真以为这些东西,是你们私有的了?”
黄悦冷笑:“你就是嫉妒!嫉妒我和龙沫沫关系好!嫉妒龙沫沫有能耐……”
仿佛终于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黄悦将这段时间的愤懑以扭曲的方式,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如果不是夏暗歌不肯对李越服软,她怎么会不得不去接龙沫沫的橄榄枝?她们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谁在自己的人生中都是主角,她没有义务为了成全女主角的坚定不移而沦为牺牲品,夏暗歌随时可以因为低头而被李越纳入羽翼庇佑,但却不会有任何人在意她的死活。
“……装出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结果一个选拔就露出了狐狸尾巴!你参加比赛根本就是为了羞辱我!”
夏暗歌将写完的卷子收纳好,打开另一本教辅,懒洋洋地打断了她:“既然龙沫沫这么厉害,那你怎么没保住‘你的’机会呢?”
黄悦脱口而出:“那还不是因为……”
还不是因为你仗着自己长得好看横插一脚,谁都知道现在的啦啦队队长选人一看颜值,二看身材。
这话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黄悦说到一半硬生生吞了回去。
夏暗歌闷笑出声。
黄悦在这时才意识到隐约的不对劲。
她印象中的夏暗歌,钝感到近乎愚蠢,很多时候她有意抬高自己,贬低对方——换其他人早对她冷嘲热讽了,夏暗歌却只是微怔,旋即不以为意,偶尔说得过了,她也只是微微皱眉,淡声否定。
朝夕相处的亲密关系中的“上位者”身份是能带给人极大的情绪满足的,黄悦先前顶着压力和夏暗歌交友,本质是被迫做了太多年的下位者,乍然找到一个能包容她使性子的人,割舍不掉这种爽感。
她习惯对对方进行情感上的剥削,以至于哪怕见过夏暗歌面对龙沫沫、李越的桀骜,也只认为她是犯混了,从未想过,那可能才是夏暗歌的性格本色。
——黄悦很久之后才想起来,她最开始认识夏暗歌的时候,对她其实并没有那么轻慢。她对夏暗歌的轻视,是一次次对夏暗歌进行情感剥削、打压,对方却没有果断回击,才累积起来的。
在那些她们是朋友的日子里,但凡夏暗歌冷淡而不容置疑地反击过她一次,她都不会那么糊涂。
友谊是需要一定的敲打与平衡的,但那时的夏暗歌即便有所察觉,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只懵懂地皱着眉头地囫囵地咽下所有小刺,直到彻底无法忍受的时候,直接决裂。
她是如释重负,所以毫无留恋,黄悦却是根本没反应过来。
她梗着脖子:“那你有本事就解释解释,你为什么要突然参加啦啦队选拔?”
夏暗歌转了下笔,似笑非笑:“我参不参加选拔管你什么事?你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立场让我来跟你解释?”
这个名额本身,就是黄悦出卖夏暗歌而获得的报酬。
“我想报名什么就报名什么,想参加什么就参加什么,轮不到你来置喙。”
“你要是有病就赶紧去治,别整天犯癔症,你也不想想,被我针对,你配吗?”
夏暗歌面对霸凌者其实一直都是这个脾气,她只是对被欺压的弱者比较包容友善。
但黄悦从未直面过这样的夏暗歌,猝不及防之下,她气得浑身发抖。
“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夏暗歌白了她一眼,低头继续刷题去了。
那时黄悦觉得,这样也好。
这样,她就能真正毫无顾忌地倒向龙沫沫,彻底成为她麾下一员,再也不用想这样做夏暗歌会怎么想了。
寻欢作乐,肆意青春,呼朋唤友,鲜衣怒马。
这是黄悦听着龙沫沫的许诺与引诱,想象中的未来。
但现实与此完全背道而驰。
龙沫沫的姐妹们依旧不接纳她,龙沫沫一开始对她和颜悦色,但在她入选啦啦队失败、去酒局屡次被卡颜卡出去、拼单A不出钱(一群人一起凑钱买潮牌最新款的高仿(低仿便宜,高仿就算是假货对她们来说也很贵),到货之后轮流穿来撑场面/十几个人凑钱买五星级酒店的双人下午茶,轮流进去拍照发空间/)之后,龙沫沫也对她冷淡下来。
她感到慌乱与恐慌,原本她虽然在其他关系中处于下位,但一直很会把握分寸,从不消费透支,但因为怕在夏暗歌面前丢脸,她开始动用从小到大好不容易攒的一点零花钱,又学着龙沫沫开始用网贷。
她开始护肤、化妆、瘦身,为此荒废学习——但她一开始就不认为对于光华的学生而言,学习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夏暗歌过去赞美她的成绩时,她甚至会恼怒,所以并不以为意。
浓妆过后,她终于被允许进入那些在她眼中高级奢靡的场合。
她生涩地模仿龙沫沫和他们**,因为不懂而对黄腔只能尽数忍下——因为她把握不了分寸,不知道哪些是她拒绝了也无关紧要的,哪些是她一旦提出就会被踢出去的。
这章还是没写完不好意思,会补足。
本文没有任何输出价值观的打算,龙沫沫是反派不代表她做的一切都是错的,特意写很多生活习惯和她一样的林瑾深,就是为了避免让人误以为我在DISS她所有的价值观、生活方式。
但也不是在支持她们的“读书无用论”,暗歌还是会读硕读博的。
《冠冕》的重点不是论证对错正邪,主角不求证道,只想求生。
暗歌的事业线是打算开单本来写的,确实比较夸张,但其实不太脱离现实的(因为我主业就是做自媒体的),这个行业的成就说起来比较唬人,这些成就单项拎出来都有不少网红达成过,但达成了也不过几年后就无人问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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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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