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沅和陆昱珩二人，难得过上了几日远离俗务的日子。
等陆昱珩稍作休养后，二人便辞别了严婆婆，返回铁岭堡。
“对不起，明明知道你的心意，却一直对你的感受视而不见。”
陆昱珩步伐稍顿，脸上错愕之色一闪而过，他看向孟知沅，眸光微动。
孟知沅朝他微笑，说道：“我等你回去后向我提亲，走吧。”
说着孟知沅往前主动牵起了陆昱珩的手，仿佛这一刻她再无犹豫。
陆昱珩也道了声：“好。”随即他反握住孟知沅的手，紧握着，像不舍得放开的稀世珍宝。
他们杀死赵王，拿走赵国玉玺，势必会迎来赵国凶猛的复仇，但只要挺过这一波，赵国会陷入内部的权力斗争，不止给他们喘息之机，也许也是襄国向赵国发起进攻的机会。
铁岭堡一派死气沉沉，人人脸上都挂着愁容与疲惫。乌鸦盘旋铁岭堡上方，不时传来凄厉的啼鸣。
“陆将军回来！”这一声像是打破了铁岭堡的死寂，士兵们呆滞的眼神中又突然焕发了光彩，但是旋即又沉寂下去。
陆昱珩孤身一人回来，又能改变什么呢？铁岭堡注定在这个早春陷落。
议事厅中。
“你是说赵国向襄国发动全面战争后，十万兵马正向铁岭堡进军，而曾将军逃叛，带走了半数以上的士卒，现在铁岭堡两万兵马都不到？”
陆昱珩自回到铁岭堡，眉头一直紧锁。
“是的。虽然已经下令，第一时间退回铁岭堡，但是伤亡仍是惨重，游将军带了一队出去，正在看能不能拖延时间。向朝廷求援后，朝廷给的命令是坚守铁岭堡，他们正在想办法。”
“砰。”一声重击，一位胡子拉碴，鬓角已经斑白的老将军，狠狠捶了下桌子，“哼，我看朝廷就是让我们等死！”
这位是游老将军，也是游兴朝的祖父，虽然他的脸上尽显疲态，但目光仍然锐利铄然。
“游将军回来了！”
游兴朝的盔甲满是暗褐色，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他的声音沙哑且疲惫，“敌军人数太多了，他们带足了兵马与粮草，不打下铁岭堡他们不会罢休的。
即使分兵同他们作战，能消耗掉的兵力也不过杯水车薪，一旦被发现，就毫无退路可言。
赵军前进的步伐看着不会因为一些小伎俩动摇，他们此战应是铁了心要拿下铁岭堡了。”
在绝对的人数压制面前，一小支队伍的兵力被绞尽名为战争的磨盘后，如同一颗沙砾混进沙漠，消失得无声无息。
“要放弃铁岭堡吗？”
“铁岭堡一旦失守，赵军便能长驱直入，到时大片城池失守，襄国能不能存在都不好说。而且若是我们在此处退了，那就是违抗朝廷命令，同曾将军一样，成为逃兵。”
“朝廷就这么看着，无动于衷？”
……
众人七嘴八舌，争执不下，大家都没有更好的办法，也看不到胜算，争论最激烈的，是要死战到底，还是逃跑。
绝望如同乌云，离铁岭堡越来越近，直至笼罩在铁岭堡上方。
赵军的先遣部队已至，他们如不要命般前仆后继地冲向铁岭堡，尸体铺满了陷阱，为后来者指明前进的方向。
铁岭堡的士卒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到了，他们知道他们已无退路，他们像是到了最绝望的末路，燃起死志，同越过陷阱的赵军拼杀。
刀砍卷了，手砍麻了，在战场上只剩下机械地格挡和砍杀。
最后以先遣队的将军被砍下头颅为结束，铁岭堡外尸山血海。
还幸存的将士，阖上战友的双眼，开始放声大哭，不知道是守下城池的喜悦，还是友人战死的悲凉，还是不见天日的绝望。
赵军的主力军依然在迫近。
孟知沅怔怔地洗净了沾满鲜血的手，她得想办法，铁岭堡撑不下去的。
明明她已经完成了任务，陆昱珩的霸主之路应当一帆风顺才是，是因为他们杀了赵王吗？
不，朝中有人针对陆昱珩，不惜将国门大开。
孟知沅骑上雪影，一刻不敢停地往都城奔驰，在益城后方，她看见了驻守着大队人马，带头的正是曾将军。
她想求援，当然理所当然的失败了。
回到都城后，还没休整，孟知沅先去寻了林语君，又去寻了陆沂琛。
赵国的东窗事发后，陆沂琛也回到都城。想要陆昱珩命的人，可能是太子，也可能是三皇子，甚至是他们联手。
除此之外，也不排除他们与赵国和燕国的勾结，这次他们铁了心要置陆昱珩于死地。
陆沂琛看着眼前狼狈的孟知沅，悠悠地叹了口气，“既然是交易，你知道你需要付出的代价吗？”
孟知沅道：“我会说服我爹，成为三皇子登上皇位的助力。”
以陆辰佑现在在朝中的势力来说，若是再得到孟何的支持，便能一举胜过太子和陆昱珩，夺嫡再无悬念，多让陆昱珩活一会儿并不算什么。
陆沂琛手持玉扇，轻轻拍着另一只手的手心，“说服？这个力道可不够。”
孟知沅在路上就已经设想了很多可能，她轻咬下唇，“你不是曾说要与我提亲，这样可够？”
陆沂琛笑道：“我并不觉得我能忍受自己的妻子还惦念着他人。”
“你不是曾自信地说道可以让我移情别恋吗？这会儿没信心了？还有你不准备让我看看你的真实实力，让我惊喜一番吗？”孟知沅也是笑着，胸有成竹。
这些都是他们在赵国一起共事那会儿的交流。
“哼，拙劣的激将法，”陆沂琛收敛神色，“明天同我进皇宫吧。”
孟知沅松了一口气，也许陆昱珩，铁岭堡那一万多士兵的性命，都能保下了。
孟知沅跟着陆沂琛先是见了贤妃和陆辰佑，接着又去找了襄王指婚。
铁岭堡不仅获得了援军，赵军也像是误信什么奸计，如同飞蛾扑火般，被剿灭了大部分有生力量。
襄国的反击正式打响，一路从襄国的边界铁岭堡，攻破了赵国的边防。这时襄国同燕国的战场也突然有如神助，大捷而归。
孟何马不停蹄率军支援同赵国的战争。
此战持续数月，赵国从版图中消失，襄国坐实诸国的霸主之位，金国同燕国结盟。
襄国内部也迎来了它的腥风血雨。
墓前。
詹宜嘉，也就是兰姑娘，游兴朝的未婚妻，一身缟素，双眼通红，神色凄然，“让我同他单独待会儿吧。”
陆昱珩和众人离开，但是隔着老远，那撕心裂肺的恸哭声，依然扎进了他们的心中。
游兴朝在后面的守城战中，兵行险着，以身为饵，为铁岭堡争取片刻喘息。胜利后，他的尸身才被收敛，死状非常凄惨。
“那姓曾的真不是个东西。”古原一拳锤打在树上，树叶簌簌地落下。
“那太子和三皇子就是个东西？呵，如果说前线奋战的士兵对他们来说不过蝼蚁，我们不过是些大了点的蝼蚁。”单容也没往常的吊儿郎当，满是悲哀与愤怒。
陆昱珩回头朝墓园看了一眼，语气中听不出丝毫波动，“走吧。”
残阳如血，照在众人的影子上，照在一袭白衣上，照在花束上，照在“游兴朝之墓”的一行大字上。
*
孟知沅看着头顶黯淡的月亮，慢慢掩于黑云，她听说了游兴朝战死沙场，她今日路过墓园时听见了那震天的哭声。
她总觉得今夜有点凉，便吩咐小芸去取外袍。
庭院中也来了位不速之客。
现在的陆昱珩像休眠中的火山，只是看着无悲无喜。
“谢谢。”
“谢我什么？不过是朝中派去的援兵及时罢了。”孟知沅表现得平静又坦然。
陆昱珩直直地盯着孟知沅，“你真要同陆沂琛成婚？这是援兵的代价？”
孟知沅微垂双眸，虽然她早有准备，但在此刻仍是不敢直视陆昱珩的双眼，“不是。回来后我才明白自己的心意，我同他情投意合，圣上也赐下这段良缘。”
陆昱珩所带将士在铁岭堡的守城战，像是被遗忘在角落。同赵军大战的胜利，覆灭赵国，头功记在了逃将曾将军和孟何头上，陆昱珩他们只是象征性地赏赐了一番。
曾将军功过抵扣后，还官升一阶，获得不少的赏赐。而那些惨死的将士，无人问津。
孟知沅得和陆沂琛成婚，不仅是先前的协定，更重要的是陆沂琛给了她一个无法拒绝的筹码。
陆昱珩不可置信，脸色惨白，“先前你不是说你会等我……”
孟知沅抬眼看着陆昱珩，眼中像一潭平静的死水，语气也冷漠至极，“那时我没看懂自己的心意，沉溺于短暂的欢愉，让你误会了，很抱歉。”
陆昱珩后退了一步，他的期待变成了镜花水月，他的行为是不是看着可笑至极？
但他又想上前质问个明白。
孟知沅看到陆昱珩脸上的惊疑和欲说还休，便又开口道：“七殿下，下个月我就要成婚了，你这般造访孟府，若是被有心人看到了难免说些闲话，于你我名声都不好。
我要休息了，七殿下请回吧，莫要再这般拜访了。”
孟知沅转过身，走进屋子，没有丝毫留恋地关上了门。
陆昱珩在手中掐出血痕，孤立在院墙之下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和脆弱。
拿外袍的小芸回来了，陆昱珩最后还是翻墙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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