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鳞片上显示的妖异不详之事,原来是这个。
夏灵这下从头到尾每根血管每寸肌肤都凉透,好似在寒冬腊月的河面上卧了一宿,冻得她牙齿颤颤指尖发抖。
连语祁,是怎么知道的?
夏灵自认入怀青学堂念书以来,日日苦心伪装,穿长袍裹胸口,压低声音讲话,学着男子作风,无一日敢掉以轻心。
而连语祁更是她相处已久的同窗,虽说清高君子目下无尘,却因父亲入赘一事在怀青书院中被处处讥讽排挤,到头来竟与命运相似孤身一人的夏灵结了伴,总好过独自面对流言蜚语。
可连语祁从没表露过一丝知晓夏灵身份的意思——他从来拿夏灵当兄弟对待,唇枪舌剑是常事,攀比争先也不少,从未透露出怜香惜玉之意,更没因为性别早早揭穿或是特地疏远,以至于夏灵早对他失去戒备,拿连语祁当百分百信任的好友相待。
夏灵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位危难时相助,苦读时并肩的好友,在殿试朝堂临近仕途之际,当着文武百官圣上学子的面,彻彻底底地揭穿了她的伪装。
朝中死寂,无一人敢开口。
皇上猛的从龙椅上站起,方才欣赏的眼神燃出熊熊怒火,面部也染成猪肝色:“来人呐!拆掉他的发冠,朕倒要看看今年这位探花郎,究竟是男是女!”
他一声喝下,侍卫从四面八方窜出,将夏灵包围在中心,她逃无可逃。
没有逃跑的机会,也没什么狡辩的余地了。是男是女再简单不过,一看便知。
夏灵清了清嗓子,原本刻意压低的声线在这一刻恢复了清亮,她抬手止住步步靠近的侍卫:“不必了。”
语罢,摘下发冠,扯掉布带,拔出发簪。
三尺青丝如潮水倾泻,发似乌墨面若玉脂,刚才那个长相俊俏的书生,如今任谁一瞧都只会将她认作个姑娘。
夏灵坦然启唇:“不错,我是女儿身。”
帝君自然更是暴怒不已。
“好大的胆子!你可知冒充考生乃是欺君之罪!”皇上气得在龙椅边上团团转,如果有两根胡子一定会竖起来,“还骗到了殿试,骗到了朕是面前!若不是他人检举,你岂不是要顶着探花的名头招摇过市,败我大楚科举之制?”
“还有你!”皇帝矛头一转,指向郭尚书,从高台之上走下,每一步都逼得郭尚书两股战战,“朕任你监考之职,你倒好,放了一个女流之辈入朝,闹的什么笑话!”
郭尚书慌里慌张地跪地求饶,话里话外当然将自个儿责任撇了个干净,说都得怪夏灵诡计多端,才逃过他们的法眼。
“不过据微臣了解,”郭尚书颤巍巍说道,“罪魁祸首,恐怕还另有其人。”
“哦?”皇帝冷笑,“你且说说,朕还能论你将功补过。”
郭尚书小心地瞧了一眼:“微臣不敢妄言。只是放榜当日微臣回府时,见那夏考生入了朝中某位官员的后宅……”
萧云征啊萧云征,夏灵不由得在心中叹气,看来自己先前在怀青书院做的判断还真没错,这位侯爷听起来威风,却一日不在朝堂就有人千方百计地要给他使绊子拖他下泥潭,真孤立无援如湖心一岛,跟着他的确没多大好处。
可不论如何,萧云征也替她掩盖身份又苦心助她科考,夏灵不是多心慈手软之人,但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瞧着却无动于衷。
“皇上,草民虽犯欺君之罪,却有一事不明。”夏灵赶在郭尚书将萧云征的名字吐出之前高声盖过,“皆说入宫门上大殿便是天子门生,学生在此还想请师长解答一二。”
皇上似乎没想到此人如此胆大,欺君死罪在前,竟还敢造次。
“好啊,朕可以让你死个明白。”
夏灵得皇帝允许,一步步穿过人群,同届举生目光相送,满场文武更是紧随不放,她熟视无睹,一直走到那位好友身侧。
连语祁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是失去最后一层血色,他面上脊背的冷汗如同被大雨淋湿,下唇颤抖着还在说那三个字。
“对不住。”
好似是有着天大的苦衷。
夏灵搞不懂,也不愿懂了,这个分明前几天还考场相救,共话将来的同窗,怎么就偏偏在最不恰当的时机将这一切抖露干净,仿佛积怨已深,早算好了要置她于死地。
“学生家中有本秘术相传,其书册上书‘习豢龙术者,得治天下。’”夏灵缓缓道来,“学生虽不解,但为绵延家学不辱先人,仍是勤勤勉勉,不敢懈怠。”
“然治天下,当如何治?学生是女儿身,不得科考不得入朝,要如何完成家族之命,如何延续家学继承先祖遗志?”
“唯有科考入朝一条路。”夏灵垂下头,狠下心来咬死牙关,“此乃学生深思熟虑后的忠孝两全之道,还望圣上体谅。”
皇帝沉默着走了几步,忽然意识到什么似地开口,惊喜道:“你刚说,家学是什么?”
夏灵答:“豢龙术。得卜测天机,知过往将来,乃学生家中秘传之术。”
皇帝的脸色似乎好了些许,好奇道:“朕有所耳闻,却不曾亲眼相见——你给朕演示一番。”
都说伴君如伴虎,这君意比天意难琢磨多了。夏灵勉强松口气,不论如何起码没被立马拖出去下狱砍头,还有几分回旋余地。
天色渐暗,是风雨欲来之兆。
夏灵摘下腕间鳞片,对着那皇帝随手一抛,那串束好的圆片倏地散落一地,她细细查看,将地上的龙鳞片片捡到手心,胸中已了然。
“圣上今年二十有六,生辰在立秋当日——时辰八字不便细说了。”她慢悠悠道,“三岁习四书五经,五岁习治国之策,十六得入东宫,十八婚配遇发妻,二十有一登基为君。”
“学生说得可对?”
“哼,雕虫小技。”皇帝摇摇头,“稍有留心对此能知晓得更详细,哪算什么治天下的术法?来人,将她拖下去,压入大牢明日问斩!”
“今年三月关东大雪,国库告急;去年后宫力行节俭却新纳三位宫妃;半月前……”夏灵往前一步,盯着皇帝的双眼,徐徐道来,“您便已做好打算要将探花郎许作驸马,学生说的可对?”
“看来朕的宫中还有你的同党?”皇帝冷面呵斥,“拉下去仔细审问,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皇上!”夏灵不为所动,目光死死锁住不曾动摇,“学生还瞧见今日,辰时一刻,东南急报,大发洪涝,堤坝跨塌。”
“胡言乱语!”皇帝更是怒气冲冲,郭尚书后头的那位圆肚子官员替话道:“东南堤坝去年腊月才刚修建完工,圣上还亲临视察,处处稳固可靠,怎会……”
“皇上,皇上!”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快步行入大殿,低声道,“东南桓城急奏,暴雨连日,涝灾难挡,堤坝……垮了。”
他说的声音很低,在偌大宫殿中传荡得清晰,一时鸦雀无声。
宫门外的日晷正是辰时一刻。
皇帝匆匆按下奏折,面上怒气已渐渐平缓,他的眼神又落在夏灵身上,多了一丝探究和……
笑意。
“你似乎还真有些本事。”他慢慢笑开来,心情大怒大喜,真比六月天气还难以推测,“可本朝规矩,女子不得入朝为官。朕思来想去,不如……”
“封你做个才人,如何?”
夏灵尚未反应过来,身侧的连语祁一句脏话早已脱口而出。
她看过去,身旁的少年一脸悔恨,好似真忍不住要给她磕头谢罪。
心中是万马奔腾而过,踏得夏灵胸口闷痛说不出话来。
好不容易免了死罪,又判了她囚禁深宫的惩罚,她挣不脱又逃不出,已失去所有的力气和手段。
这短短一上午,皇帝就给她赐了两次婚,一次是给他的妹妹,一次是给他自己。
也不知夏灵是不是真有那么重的皇室姻缘,龙鳞未说命理没提,落在她头上时夏灵才晓得那鳞片上一样的妖紫色,的的确确是大不详的征兆。
应下么?
认命吗?
她念书十载,跨越山河,好不容易过五关斩六将,金榜题名入殿点探花,难道这一切都要功亏一篑,她还是落个为人侍妾深囚后宫的结局?
可夏灵还能怎么拒绝,她已经抗过旨,施展浑身解数,只换来皇帝轻飘飘的一句纳侍妾封才人,就抹杀掉她竭力攀爬至此的心血。
她不该如此,她是治天下的豢龙氏后人,怎能止步于此。
门外的小太监又在拉长声音禀报。
来人一身深紫官袍,长身玉立步步生风,掀起衣袂如滚滚浮云,头顶玉冠若神郎仙君。
夏灵认得那张脸,她在朝中那么多人里寻找,怎么也找不到的脸。
丹凤眼恍似刀光剑影锐利非常,眉间不染风尘,墨色如初。
他行礼也是洒脱自在,开口朗声不卑不亢。
“微臣来迟。”
其实皇帝不会等他,等他的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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