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珴用最快的速度拾掇自己,重新推开门的时候已然看见公子祁在此恭候,对方端着笑,似乎是在用这笑容提示殷珴:
我的好师父,昨晚你输了。
殷珴当然知道他的意思,随意地将拿在手上的氅衣搭在肩上。旁边几个宫女低头屈膝听凭发落,殷珴会了公子祁的意,朝他道:“阿瑜,走吧。”
祁接过宫女肩上扛着的木箱,低声:“师父的东西,还是让我这个做徒儿的来拿吧,你们不必跟去了。”
宫女们相视一看,最后还是退身而去,这下只剩殷珴和公子祁两人了。
他们仍旧保持着一前一后的位置,将师徒之仪体现到了极致。包括刚刚那声尚且拗口的“阿诚”。
让公子祁都有些没缓过来。
“你是何时发现的?”
王上安插了眼线,探二人虚实。
祁斜着眼看殷珴,无所谓道:“能坐上王位的人,怎么会单纯地让来路不明的人入住王宫。”
殷珴点头认同。
“刚才那位宫女昨晚一直守在房间外吧。”
公子祁又将眼神移到了前方,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他随即讳莫如深:
“师父,在王宫里我们还得谨言慎行些,要是昨晚上您又得逞了,保不齐会让外面人看出什么端倪来。”
公子祁像是揪住了殷珴的小辫子,逮着殷珴的亏心事就不放,没脸没皮的。
殷珴不打算理会他,心里却紧了起来,公子祁玩笑着将问题说了出来,他们现在的处境真的很坏,若是哪天王上发现公子祁对身份是假的,对方不但不是他的徒弟,还是敌国兵……
殷珴打了个寒战,几乎不敢想象这样一来的后果。
好在公子祁提醒她了,谨小慎微才是他们现在最明智的选择,至少他们还得扮演出师徒情深的破烂戏码。
两人无言走到冰清宫。
不知为何,明明一片天,明明下过同一场雪,但冰清宫总是要比王宫里的其他地方冷些,殷珴总觉得一旦靠近这个地方,连她向来无动于衷的心也要跟着冰冷起来。
云裳提前将门打开,在门口处等待着二人。
殷珴一身白,公子祁一身淡蓝,走在蜿蜒曲折的廊道上和积雪十分映衬,两人就跟画里出来似的,和这眼前雪景完全融合了。
云裳莞尔一笑,“还请二位随奴婢前往内厅。”
他们期间交换一次眼神,殷珴将她的手里的面纱交予公子祁,用只有两人听的见的声音叮嘱:“把面纱带上吧,你待会儿别说话。”
祁乖乖将殷珴给他的白纱覆于面,上次柔妃根本没将目光投射在他脸上,他也一直没有和柔妃对视,公子祁知道,殷珴这是在保自己,越少人知道他的真面目,他就越安全。
而云裳却不合时宜地打断了公子祁的动作,仿佛在嫌弃公子祁这个动作的多余,“娘娘说了,只见殷医师一人,你还是再外面候着吧。”
说着,她又将笑容露给殷珴,“医师,前面就是了,娘娘只见您一人。”
就算云裳自己,也是不能入内的。
这个柔妃娘娘,当真是对自己特别。
殷珴眉头一皱,还是踏步而入。焚炉幽香传来,殷珴深吸一口,竟有一种要醉倒在地上的幻觉。
殷珴昏昏沉沉地走了好几步,终于走到了穆怜儿的面前。对方招手,殷珴即入坐在她身侧。
抑郁症的主要症状便是情绪低落,麻木,感受迟钝乃至缺失。具体表现在于失眠、自残、神经衰弱……
现在想来刚刚那抹幽香可能有催眠的效果,连殷珴都忍不住中招。如果柔妃要依靠这种强烈的药物来入睡的话,那么柔妃或许已经病得很重了。
殷珴一向有耐心,准备从一些小事问起走。
她和患者凑近些距离,说话声音也更加柔和起来。
“娘娘,敢问你最近睡眠状况如何?”
穆怜儿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说了实话:“本宫很久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了。”
自从来到王宫之后便这样,细细想来,是四年。
殷珴暗叹果真与她猜想一般无二,她继续:“那你有没有感觉到厌食,或者食之乏味呢?”
抑郁通常伴随失眠和厌食。
“本宫从小便被严格控制饮食,倒说不上来对食物是喜是厌。”
殷珴微锁眉头,继续:
“那娘娘,你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这次厅内陷入死寂。
殷珴借着对方的在意,有些有恃无恐,“娘娘,您第一次见面就送了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想必娘娘是喜欢殷珴的吧?如果是这样,您也可以把您的烦闷事、忧心事都告诉殷珴啊,殷珴也许不能为你解忧,但殷珴一定尽己所能。”
殷珴说这番话时眼神坚定,穆怜儿好似真的从这双眼中看见了她的身影。
她颤抖着手,将其放在殷珴的脸上。
冰凉的、没有什么力量的、触感生硬的手。
殷珴也没有躲。
穆怜儿真的觉得太像了,眼眶早已湿润,就差把她的名字给叫出来。
可最后一刻,脑子里还是闪现出那一滩鲜红的血迹。
那滩血迹曾经**裸地展现在她面前。
早就死了。那人早就死了。
穆怜儿深叹一口气,感慨自己居然分不清虚实,口头里还是答复对方:“这深宫之中,有哪件事不是忧心,又有哪件事是值得高兴呢?”
穆怜儿逐渐将目光转向窗外,她冰冷到骨节全部泛白的手指指向了前方庭院的梅树上。
正如诗人称赞它们那样,梅在冬中开得十分艳丽,十分孤傲。可这一幕,在殷珴看来,实在凄凉。要知道,柔妃是当今王上的宠妃。
她怎么能、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看到前面那片小梅林了吗?以前我爱梅,府上没种,到了冬天便想把我关在房中,王上那时便承诺,以后娶了我,便为我种下一片梅林,让我整个冬日畅游。”
殷珴的瞳孔突然放大,穆怜儿的声音还是凄婉。
“王上他做到了,这片梅林,都是他亲手为我种的。”
当真是独宠一人,身为帝王,也能为心爱之人埋头种梅,殷珴真的信了宫中传言,王上很爱柔妃。
她就更不明白了,“娘娘,你与王上情投意合,为何又……”
这次穆怜儿打断殷珴,她又将眼神转移到殷珴这儿来,对上了那双纯净的、没有一丝污垢的眼,她好悲悯啊,连殷珴都想落泪。
“小珴,你还小,有些时候相爱也是一种折磨。”
折磨?
相爱为何会是一种折磨?殷珴反而觉得自己运气太差,能够找到一个喜欢的人都是八辈子到幸运,更别说相爱了,她认为这件事是人间幸福之最,她现在没能理解穆怜儿。
又听她说:“我与梧帝,青梅竹马,少年定情,终抵不过权衡利弊,我是他政治场上的牺牲者,是他夺权路上的工具,你说我用半生光阴,换来囚禁于此的命运,是不是太傻了?”
殷珴猛然一怔。
听柔妃这口气不像是假,看来她是被相爱之人伤透了心才会沦落到如今地步,她是受了情伤才抑郁的。
殷珴曾经疗愈过很多这类人物,但古今终究是不同的,不知为何,她就想冒险一试。
殷珴在神识里企图召唤系统,她破口大骂,反正这个系统都给她天崩开局了,她倒是无所谓。
终于,系统终于受不了她了,殷珴的神识中出现一团雾,那团雾流动着,像溪水。
“你不要做无谓挣扎。”
殷珴朝那团雾踢一脚:“谁做无谓挣扎了?我问你,我剩下的积分还能维持多久的梦境催眠?”
雾停止流动,像是大脑宕机,几秒后它又恢复。
“最多三个月。”
系统又发来自动提醒:检测到宿主积分不足,已经无法支持长时间催眠。
没有办法了,殷珴只能冒险一试,在最短的时间内,她需要进入穆怜儿的梦境并改变她的记忆。
系统:警告,宿主积分不足,仅能维持三月梦境碎隙,确定兑换?
殷珴心都在滴血,但还是毫不犹豫:“我确定。”
殷珴要拯救穆怜儿。
待到三字说完,雾气又向后褪去,离开了殷珴的神识。殷珴这才恢复过来。
穆怜儿侧着头不断发问:“小珴?”
“小珴?你怎么了?”
穆怜儿将手放到殷珴眼前,挥动数次后终于看见对方的眼神再次聚焦。
“你刚刚为何走神了?”
殷珴的眼神愈发坚毅,照今早的情形来看,她已然是逼上梁山,如若不能将柔妃医治痊愈,她恐难与梧帝复命。
想要和君王做交易,她不得不以身犯险了。
殷珴早有准备,将衣袖中的一抹香粉撒入空中,一时间,对面的美人来不及应对,缓慢闭眼,晕倒在了楠木桌上。
系统向来反应慢,殷珴都已经把穆怜儿打发好了也还没让殷珴进入穆怜儿的梦境。
正当殷珴又要跳进神识里骂那东西之时——
“砰!”
白光乍现,一股暖流突然涌入整个厅内,昏昏沉沉的感觉越来越严重。殷珴眼神都涣散了,在她闭眼的最后一秒,她听见急促的推门声,她隐约看见公子祁的背影。
系统再没给殷珴机会,她也闭上了眼。
殷珴确定以及肯定,这将会是一场无比艰辛的疗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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