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视时间不长,正赶上主任带着一群缩头鹅似的实习生来查房。
“黄语椒,女,五十一岁,”实习生在专家、主任医师、退休医生和病退医生的围观下战战兢兢地说,“今天各项基础数值都正常……”
这话说得实在外行,黄医生一下笑出来。
她这样昏睡十年还能醒来的病例实在罕见。趁着今天精神头好,几位医生便多问了两句细节感受。
蒋醉余站在一旁,听得惊心动魄。
黄医生不是最近才醒来。
那时候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感官却在慢慢恢复。亲朋好友在她病床边说的话、放的视频,很多都留有印象。
主任回去翻了几天病例,又和她的记忆逐一对照,最早的记忆能追溯到今年四月初。
“我本来还想,怎么有人在病房里放歌、看视频。醒来才知道是小余。”黄医生慢吞吞地说。
“是我放的,”有个专家说,“当初参加哪场手术的又不止你一个。”
一屋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蒋醉余身上。
有个实习生看见他,倒抽一口气,但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能跟在问完问题的主任身后又往外走。
主任经过他身边,脚步不停、目不斜视地吐出一句提醒:“有时间可以去隔壁看一眼。”
蒋醉余不明所以。
主任走后,黄医生的父母举着官媒的报纸,正在给她念那篇报导。
文字与视频是不同的载体,没有那么音画细节留给看客慢慢探索,全仰仗撰写者一把键盘。
但采访她们的那位女记者显然水平不低;写采访客观冷静、点到即止,写前后引言结语又温情无限。
“古人说,椒花献颂,柏酒浮春,”她这样写,“但对蒋醉余和齐新雨来说,祈愿不必等时节,他们用各自的方式,探寻着生命对大美的永恒追求。”
齐新雨蹲在老夫妻中间跟着看报纸,铅字墨迹透纸,把他们两个的名字并排定格。
蒋醉余走过去,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称呼:“我……”
“小时候还偷偷喊妈呢,现在不说了。”黄医生笑道。
蒋醉余深吸一口气。
“妈,”他说,“这是齐新雨,我喜欢的人。”
齐新雨握着他的手看看他,修正道:“是喜欢你的人。”
夕晒从南窗飘进来,照得雪白的床被和地板都是金黄的。黄医生靠在病床上,轻轻点点头,又笑起来。
他们两个趁着离探视结束还有五分钟走出病房。隔壁的其中一床住着年轻的男生,看见蒋醉余吓了一跳。
“还没恭喜你逃离苦海。”男生没和他打招呼,第一句话就说。
蒋醉余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看到曾经的队友。
曾经在琴房里特立独行、在网线那头大呼小叫问他“我帮你写的这首歌要唱给谁,快让我吃瓜”的人,如今穿着条纹病号服,也显出点孤独来。
给他陪床的是另外一支分队的队员,蒋醉余不太熟悉,隐约看到他屏保是和丁柳的合照。他看到蒋醉余,也没打招呼,反而表情复杂:“丁柳给你添麻烦了。”
蒋醉余看着他们,一切的信息终于在脑内串了起来。
丁柳接听的那通“南楠和靳书甫把人喝死了”的电话,来自眼前的陪床者。受害者也还滞留在人间,只是躺在重症室的病床上。
他们两个有点惊讶,不过时间紧急,在被医生催促离开之前匆忙道:“我们准备联合起诉公司、尤其是靳书甫和南楠了。你要是也有什么想法的话……”
蒋醉余一愣,齐新雨捏捏他的手,轻声插话:“我让我家律师来联系你们吧。”
需要他们亲自干的事情很多,但回头和烂人纠缠不算一件,在大学外的小吃街看摊也不算一件。
应该不算吧?
红灯亮起,蒋醉余冷静地看着来自编导的五个未接电话和十八条消息,冷静地划开手机,冷静地打开直播网站。
现在这个时间,留校的学生基本都还在图书馆沉迷复习。小吃街上人并不多,几乎可以说是看着个空摊子,网上的观众们却兴致勃勃。
顶着“主播有事出去”的直播间名字,小摊后面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男一女。
女士给为数不多出来觅食的学生卖包子,男士顶着一头发际线有点靠后的金发,正在给路人大叔陪练英语。
导演、摄影无一上前阻拦,连弹幕都是清一色的:【我们要办一场超棒的美食街派对,千万别告诉摊主夫夫。】
齐新雨凑过来看,险些脱口而出一句英式国骂。
屏幕上那两位长得太令人眼熟了。
哪怕是随便找一位陌生人来,也能笃定地认出来,小齐摊主的长相绝对是结合了他们二人的全部优点。
但一对能把自家儿子在住的房子租给综艺节目的夫妻,显然也想不起来向他详细通报自己的行程。
“我爸妈为什么在这里啊?”齐新雨看着视频,茫然地问,“我只知道他们前几个月就说要开拓国内市场……”
谁会开拓到小吃街上啊!
他们停下自行车,齐新雨一马当先往摊位上走。
“嗨嗨!”那对夫妇看到他们,没半分心虚或者神情变化,一边擦手一边很高兴地说。
男士用还挺标准的中文说:“太好了,我们正说来不及了必须去机场了,泽菲尔你就回来了。”
女士也说:“妈妈爸爸走了,不用送哦。”
他们风一样地出现,又风一样离开。
蒋醉余拿着两只手机还完车追上来,正看见齐新雨匆匆忙忙跑上去,指向他的方向:“虽然你们应该都知道了,但是我还没介绍呢!这是蒋醉余,和我互相喜欢的人!”
他来不及细想,装了两只苹果奶黄包也追过去。
齐新雨父母接过奶黄包,回头笑了一下,又向停在路口的商务车走去。笑容恍惚间和黄医生重合。其中有欣慰,又藏着隐约的歉意。
风只负责把种子带到一片肥沃的土地,或者在种子的呼唤中把它吹向下一个目的地,而不会停驻于此。
齐新雨看看他们的背影,叹了口气。
“我爸,杰森男爵,我妈,齐扶摇女士,两个都很不靠谱。不过他们既然说了要在国内发展,以后应该还会再见。”
蒋醉余摸摸他的头发。手指绕着发旋打转,黑发柔软地贴到手上,被搞得乱糟糟的。齐新雨抓住他的手,捉下来的时候不自觉地歪头蹭了蹭。
“他们说准备在中西部建厂,”齐新雨看看手机上刚收到的消息,“万一最后选定了武汉的这个地址……估计也不会怎么见面的。”
齐新雨在他惊诧的眼神里笑起来:“我爸妈一向不管我,所以我要赖上你啦。”
“好。”蒋醉余说。
“如果今天收摊早,我想看看你以前的学校。”
“好。”
“醉余你怎么什么都说好?”
“我不会拒绝你。”
“不是你跟我说要学会拒绝吗?”
“我错了宝宝。”
太阳要落山了。
他们慢吞吞地走回摊子,正好赶上最后一笼奶黄包卖空。
餐车前一群全自动下单买单或者抢购失败的大学生,看到摊主们手牵手、笑容满面地回来,发出指指点点的怪叫。
“明天还来。”蒋醉余许诺。
关掉摄像机,他们两个告别了节目组,去黄医生的父母家取回来蒋醉余寄存的自行车。这辆车陪着他上了大学,在团时候也用过不少次,但带不去英国。
多少年过去,它的后座还是出厂配置。
齐新雨坐在**的座位上,牢牢抱着他的腰,声音在夜风里被吹得断断续续的:“我要买车!”
“明天陪你挑!”蒋醉余说。
如果他们在拍影视剧或什么文艺作品,也许这里该有敞开拉链的外套。向后飞扬着抱了满襟的风,衣物和发丝都勾勒出空气跃动的形状。
路灯底下是最亮的,连灰尘都被照彻,他们的眼神当然也会盈着光;两处路灯之间只有边缘的昏黄相会,他们又走进静悄悄的夜色里,像世界上只有彼此。
他们会把车骑得飞快,穿过沿河夜跑的人群和渴望回家的车流,穿过万家灯火和江边唱歌的年轻人,旁若无人地亲吻、大笑。
但齐新雨觉得他还没那么外向……蒋醉余就更内敛了。
他学不会突然大笑,只在自由畅快的夜风里回头看齐新雨。
小画家头发飘起来,脸还热乎乎地贴在他后背上,是两阵漂泊的风养出来的融融暖风。
他们绕着蒋醉余以前的中学转了一圈,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出来,还差点被保安当成来踩点的坏蛋。
从学校出发,没骑多久又停下车,停在统一规划的夜市门前。
哪怕是蒋醉余曾独自摆摊的人潮汹涌的农业集市,恐怕也比不上暑假里一家夜市的客流量。到处是叫卖,到处是烟火的气息。
齐新雨太久没接触国内的娱乐生活,看什么都新奇。
这家店用透明小桶装满个头迷你的生煎包,那家店用同款小桶装满五花八门的捞汁海鲜。
齐新雨一手拎一个桶,蒋醉余给铁板鱿鱼付了钱,把竹签递到他嘴边。
鱿鱼很新鲜,所以很弹牙。他嚼了半天,“哇”地一声感叹:“这个摊主好厉害哦,竟然能把食物做出一股木质调的味道,有点神奇。”
蒋醉余尝一口,没吃出来,低头看看手里的鱿鱼:“小雨。”
齐新雨扭头,塞给他半只包子。压在桶里的生煎包已经不能算是脆底了,好在调味还可以,不至于逼得顾客浪费食物。
“怎么了?”齐新雨咬着另外半个包子,含含糊糊地问。
蒋醉余给他看负伤的竹签:“你把它的尖咬掉了,才会有木头味。”
小猫,牙很利。
齐新雨移开目光。
“我还想吃那个牛杂怎么办。”他咬着竹签说。
“明天还能来,”蒋醉余把他的手拉下来,放可怜的竹签一条生路,“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
鱼:宝宝你能再讲一遍你在百人男团里一眼挑中我的故事吗?
猫:我爸妈都不靠谱,我想给自己找个爹(系男友),我看你很合适。
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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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家长好难写,下本我要让攻受都父母双亡!(?
问:韦伯伦、黄语椒、蒋醉余三个名字的共同点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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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竹签铁板鱿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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