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大地上，日月又循环过一天。
在这一日内，无论人还是妖都亲眼见证了万妖国的覆灭。
王隽俯瞰众生，深刻地明白，阎王之所以派她来此地，不仅仅是为了传道，为天界天帝积累名望。
如果不是自己自作多情的话，阎王确实如玄鸟所言，是想让自己快速积累功德，获取法力。也为今后行事也更便利，不必再求靠他人。
这两全其美的事，世上少有。
而且就算自己扛不住，也有玄鸟相助。再不济，还有那个护身符。
王隽其实早猜出来，阎王给的护身符是为了留意自己的动向。
不然，玄鸟为何那么在意自己掏出护身符给狼月看？
为何万宗神女发现它后，又故意毁坏？
也许阎王是一番好心，但王隽现在无比地希望，阎王的人不要来。因为她将要做一件，违逆天道的大事。
见芸芸众生仍畏惧自己的外相，不敢轻易离开，她便知此时是传道的最佳时机。
“尔等凡人，虽知善恶因果，循环报应，但未见其下场，故而屡次作恶，不以为然。今日我以天帝之名，为汝等宣言——”
大地上的人和妖忙跪在原地，谨听其言。
王隽顿了顿，似在思索。
她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会倾注自己刚得到的法力。而语言的力量是强大的，一言既出，便会生效。所以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需要细细斟酌。
“此世界所有国土，不论大小，不论人族妖族，凡有为己之利伤害他人或唆使他人伤害者，皆会在日常饮食中永尝业海之苦。悬崖勒马者，可解其苦。恶业已成者，此生不得解脱。”
“作恶者，根据恶果大小受天降刑罚。生时饮食只得苦味，如药入体，毒性渐发，寿命缩减。清醒时，常见地狱幻象。睡时则噩梦不断，常有妖魔恐吓。”
“如此往来，反反复复，四季不改，年年亦如此。”
她话语刚落，众人不解：什么是业海？
玄鸟一下子领悟了她意，暗道不好。
它知道她会胡来，没想到，她竟然为人类牺牲到如此地步。
因为，在新世界制定法则，相当于改变天道。这是对天界天条的挑衅。如果被发现，王隽将会面临巨大的惩罚。
而且她的箴言在这个世间运转，成了新的法则后，这番话对这个世界而言，是新的“诅咒”，也是对王隽的束缚。
如果王隽没有以身作则，这条法则的副作用同样会施展到她自己身上。
只是，玄鸟不敢当面劝她。
因为这件事带来的后果，除了自己和王隽，没有人知道。
它甚至有些庆幸，还好万宗神女将通迅的符毁掉了，不然阎王知道后会不会上报给天界还不好说。
玄鸟叹气：王隽做的事，总是离经叛道。
可它明白，王隽是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多法力可以嘉赏行善的人，所以她就用自己降伏妖魔的功德，换取这世间的一点公正。
大地上的人们还在思考王隽话中的深意，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那是什么？”
粘稠的黑液从王隽的双眼中缓缓流淌出来，形成一股巨流，涌入大地。不仅如此，口耳鼻无一不是如此。
这些黑液都是由王隽体内的亡灵生前的恶念形成，在这片土地上慢慢积累，形成了人间的“业海。”
人妖都以为自己要被黑海淹没了，不想他们竟在海面漂浮起来。他们畅游其中，与王隽的意识也一同连接在一起。
在他们沉眠之时，王隽的体格开始变小，慢慢恢复成原状，与他们一同漂浮在业海之上。
狼月拼命地向她游过去，将她抱回高处，仔细擦净她脸上沾染的污秽。
她还是那个瘦瘦小小的模样，唯一的不同，就是她的身体中央有一个黑洞，仿佛是一处深潭，里面游动徘徊着渺小如微尘的灵魂。
水至清则无鱼。
那些神佛心中不能存在的东西，王隽尽数容纳。
直到现在，狼月才肯相信，原来世上真的有这样的神仙，不为功德，不为修为，只是为了纯粹的理想。
想到之前玄鸟曾说的立场，他若有所思。
“王隽，莫非，你的立场从一开始，就不是站在神仙这边么？”
狼月凝眉抬起头，再次审视这个世界。
它还是和往常一样，日升月落，四季交替，年复一年。可是它也变了，从今以后世人会记得曾有一位连法力都没有的神仙，为了他们，而舍弃自己的一切。
玄鸟早按照王隽原先的计划，一一唤醒众人。他们脸上带着初生的懵懂，也像是重生的喜悦。
王隽也渐渐苏醒过来，见体内的灵魂仍在，松了口气。
等回了地府，估计老黑老白又有的忙了。
她虚弱地看向狼月，得意一笑：“我就说我这计划能成吧？”
狼月微笑回应，轻声唤她的名字。
“王隽。”
“怎么？”
“我有一个问题……”
还没等他发问，王隽猛拍了一下脑门，“完蛋，忘了把天帝的画像传播出去了。”
现在，她又变成了那个平平无奇的“花瓶”，除了当个容器，她没有半点能力。
“哎呀，可不能功亏一篑啊。”王隽着急了，抬眼看到身边强化 1的棒槌。
狼月意识到她想要做的事，忙阻止她：“那不是你最得意，能打鬼能打球还强化 1的棒槌吗?你可别冲动。”
“是啊，这是我最得意，能打鬼能打球，还强化 1的棒槌。”王隽喃喃道，“可是，它远远没有完成计划来得重要。”
“可你不是已经颁布新的法则了吗？就算他们不知道天帝，他们也会知道，曾有你这样渺小而勇敢的神仙，救了他们！”
“不，他们不需要记得我。”
“那你辛辛苦苦谋划的一切，就被那些狗屁天帝抢了？”狼月为他不忿，“这样值得吗？”
王隽没有回答他。
狼月这时才信了玄鸟的话。
“王隽想要做的事情，没有谁可以阻挡她。”
她举起伴随自己多年的棒槌，将仅有的力量吸出，凭借着自己几百年前所见天帝的形象，在所有人面前呈现出来。
果然，没有谁能在看到天帝威严肃穆的帝王之相而不被折服。相信等这些人和妖回去后，便会将这副画像传播到国内每一寸土地。
这样，她在万妖国传道的任务才算真的完成了。
只是奇怪，明明身体不会累，却为何感到疲惫？
狼月正要开口，却见沙狼族群的首领和长老正忐忑不安地向自己走来。
他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
“狼月。”狼族首领犹豫着上前，面有愧色。“谢谢你，救了我们。”
狼月看向一边，“我是为了完成她的计划才去杀的忘忧太岁，跟你们没有什么关系。”
“毕竟，你们不值得我出手。”
王隽抿住嘴巴：他的嘴比自己还硬。
狼族首领摇摇头，知道这孩子嘴硬，只好改口道：“姑且算吧。只是，你为什么改变心意？”
狼月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出：“因为我看到你在笼中，将他们都挡在身后。”
他嘴角扯出复杂的笑意，“我觉得那一刻，你倒还是个不错的首领，还是个，不错的父亲。”
听到他的回答，所有人露出惭愧之色。
“狼月……”狼族首领为之动容，眼眶红热。
“我和几位长老已经协商过，只要你愿意回来，你将成为我们的新首领。”
狼月听了没有什么反应。
“我知道你因为误会受了很多苦……”
王隽察觉狼月的不耐，对首领质问：“他愿意保护族群甘愿奋战时，你逼迫他放弃。他想要过自己的生活时，你又要逼他回来。”
“你们的脸皮都挺厚的。”
他们面露尴尬，却不好辩驳，只好看向狼月，紧张而期待地等着他的回复。
狼月到底不忍将话说得太过，他指了指王隽说：“我现在是她的人了，由不得自己做主。”
王隽欲骂又止。
好你个狼月，让我得罪人是吧？
可是……
身为朋友，怎么能不帮到底呢？
“听见了吗，他是我的人。以后他就是我小弟，要为我鞍前马后，肝脑涂地的，你们还是趁早收拾收拾回自己家吧。顺便提醒你们：不要再行恶事。”
她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指指他们。
“我会永远盯着你们，永远，永远……”
首领被她阴森的笑容打了个激灵，随即想到什么，正要向王隽开口，便被她立刻回绝。
“我现在不收其他弟子。”
狼族首领惋惜叹息，最后，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狼月，似是想说什么，终归什么也没说。
狼月望着他们的身影逐渐远去，消失在业海尽头，才怅然低下头。
“你要是想回去还来得及。”王隽提醒他。
狼月摇摇头，释怀一笑。
“从今以后，我便和红头鹰一起，浪迹天涯。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王隽半晌开口道：“也好，毕竟我也要回地府了，日后，你多加保重。”
“那，你以后会去天界吗？”狼月见她支吾便知道果然如此。
“那我以后还会见到你吗？”他有些伤感地问。
王隽叹了口气，“你好好活着，别做恶事，我们大概就会在一两千年后见面……”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隽一怔，“那你什么意思？”
狼月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爪子，“你，还会来这里吗？”
玄鸟刚飞来，便听见这对话，一脸惊奇地看向这一仙一妖。
在自己执行任务的时候，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啊？
王隽也懵了，有些结巴地说：“这个世界姑且受我管辖，你，你们也是。所以，不要乱来。”
她忙补充道：“我是说，不要在此地乱来作恶，这样我就不会提前来把你抓走了……”
狼月听后只简单“哦”了一声，没了下文。
王隽觉得浑身不自在，干巴巴地笑了几声：“没事了？我还有很多鬼魂要带到地府，就先走了哈哈哈。”
“如果我也修炼成仙，是不是就能天天在仙界看到你了？”
狼月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王隽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妖也想当不自由的神仙吗？”
“三界人妖仙，都要受规则的束缚。那我是什么，都是一样的，只是——”
狼月注视着她的背影，一字一句说：“重要的是，自己所在的地方，有没有想见的人。”
王隽大脑宕机了。
他他他他，不是自己想的意思吧？！
玄鸟这下子才明白了，这狼崽子是对她动了心！
它尖叫着要拔下他的毛发，“你狼子野心，你个狼崽子也敢觊觎她？”
狼月看也没看玄鸟，一把掐住它的嘴巴，目不转睛地等着她的答案。
王隽转身，看他模样，便知道他是认真的了。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选择跟我一样的路，就意味着要永远与自由背道而驰。”
她看向不可触及的天空，“因为我的未来，注定是在规则的牢笼里，永远不会有终结的一天。”
“还是做你自己吧。”她真心地劝道。“当神仙怎么比得上你如今快活自在？”
狼月只沉默不语，松开握住玄鸟的手。
望着骂骂咧咧的玄鸟和沉默前行的王隽消失不见，狼月望着天空，做下了决定。
“我们，天上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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