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地藏菩萨对自己的肯定,王隽并未因此生出一丝喜悦。
虽然她心中的疑惑太多,可她并不想得到谁切实的回答。
不是她觉得地藏菩萨在说安慰自己的话,也许是王隽的内心也在否定自己,对自己没什么信心。
她之所以渴望“权力”,也只是因为自己想做的事太多,却无能为力。
毕竟谁让她是个没功德,没法力,也没有法宝金手指的三无神仙呢?
任谁都能挥之即来,呼之即去。
自她来地府没有千年也有百年,作为平平,反响一般。就连自己引以为傲的“高科技”,在神佛的那些法宝面前,倒成了小儿科。
她甚至会想:连地藏菩萨都做不完的事情,自己就有把握吗?
“我不会说谎的。”
地藏菩萨看出她内心的自我怀疑,安抚她说:“只是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王隽低头默然。
是啊,她还要在漫漫黑夜独自走过很长的路。
王隽侧目看向肩上的玄鸟,它还在肩上一丝不苟地为自己整理鬓间的碎发,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愈发柔软。
她虽不知它什么时候会找到它要找的人,但起码现在,它还会陪自己一段时间。
地藏菩萨的密语在脑海中出现:“我不知过了多少年,用了多少分身救了多少人。有时就连我也会想,这条路是不是没有尽头。”
“看着曾超度的人又一次堕入地狱,我也会感到悲哀。但尽管如此,我也没有为此沮丧或动摇。你可知为什么?”
地藏菩萨把问题抛给了王隽。
“知道。答案就在菩萨和我第一次见面的对话里。”
地藏菩萨的脸上跃过一丝惊喜,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些期待。
王隽娓娓道来:“人类性识无定,容易被他人和群体左右。”
“因为人就是这样的生物,在每一次轮回中,他们受惠于自己的善念,遭受自己种下的恶果。”
“本来各人各因各果,但因为他们逐境而生,因善而善,遇恶则恶,他们的因果也会相互交织,互相影响。他们的功德和罪业也会因此变得更多更重。”
王隽的声音越来越轻,“我猜您认为,既然他们永远经历这样的命运,所以只要无愧于本心,专心救助眼前的苦难即可。”
地藏菩萨满意地点点头。
这个答案不仅回答得出色,还远在自己的预料之外。
王隽含笑着说:“菩萨善举,实乃大义。只是——我对此倒有些不解。”
“我愿为你解惑。”地藏菩萨满目慈光。
“我在想人间的善善恶恶牵扯出人间种种是非,难以割断。与其让他们重蹈覆辙,痛苦挣扎,为何不想个新的对策,引导他们此生来世向善,永脱六道轮回之苦呢?”
“……”
“菩萨不语,也是对我的慈悲。”王隽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地狱为何为人类而建?”这个问题的答案,大家心照不宣。
如果没有人类在因果的世界反复沉沦,人间就不会流传神佛的传奇。没有人类日日夜夜的香火供奉,神佛的无上法力也终面对局限。
起初,万邦国的子民供奉她,自己获得了法力,她是为此感到欣悦的。
但同时,她也因此感到愧疚。
人们世世代代的信仰和香火供养神佛不死不灭,却生生世世被囚于轮回的游戏中。
三界原本就相互制约,没有上下尊卑之分,只因他们划分阶级……
“阿弥陀佛。”地藏菩萨出声道。
“不两舌、不恶口、不妄言、不绮语。”
玄鸟在旁边看得干着急,它不知王隽都问了什么,地藏菩萨又为何这样告诫她,只在心中祈祷她别再说什么惊世之语。
王隽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故作轻松地打破眼下尴尬的氛围。
“哈哈哈,菩萨您看这整的。之前您说可以解答我的疑惑,我今天一冲动,不管好孬地都秃噜出来了,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别见怪哈。”
玄鸟撇撇嘴,事已至此,解释什么都晚了。
地藏菩萨仍垂目不语。
“完蛋,地藏菩萨该不会向阎王打报告吧!”王隽暗恼自己的冲动。
“不会。”地藏菩萨抬起头,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我只是在想,或许我要更改一下那个问题的答案。”
王隽怔住,不明他意。
“起初见你,我以为你我志向相同,更以为你与我一样。”他语气听起来有些落寞,“可是现在来看,是我错了。”
他用密语向王隽传话道:“你是不会选择我所说的‘权力’的。”
王隽心领神会,知道他是另有所指。
“那菩萨原先的答案,是站在我的立场,还是佛界的立场?”
地藏菩萨微微惊讶,他似乎没想到,她的问题异常的尖锐。
他欣慰地笑了。
看来她除了有些冒失,敏锐依旧不减当年。这般聪慧,倒更胜往日。
只是自己不能回答她。
在他的沉默下,王隽了然一笑:“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对吧?”
“看来那些问题的答案,还得我自己去寻找。”
她恭敬地对着菩萨一拜,便大步踏向地狱业海的边境。那里只有呼啸不断的热风,连刚开口的话也会瞬间被冲击拆分成只言碎语。
王隽之前在地狱发现这样的地方后,不禁感慨道:“这真是一个八卦的好地方。”
“可惜啊,我想要知道的,没有谁能告诉我。”
玄鸟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在它紧张的注视下,王隽还在输出:“我现在开始觉得,神佛两界正有意无意地在人间争夺自己的势力。”
“还有地狱,起初不是为了惩罚恶人而存在的,而是惩戒那些不服从自己的人。甚至,一开始也没有地狱的概念。莫非他们达成了某种共识而造的……”
“不能再说了!”玄鸟尖叫着打断她的揣测。
它的心脏实在承受不起王隽的惊世之语,忙用翅膀捂住她的嘴巴,警惕着四面八方是否有人听到。只是周围风声阵阵,并无他物。
王隽还是太敏锐了,这对她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王隽,我劝你不要继续说下去。”玄鸟一脸正色地警告她,“过度的思考对你这样的小仙没有任何好处,只会带来灾难。”
“那什么样的地方才能说?”
王隽空寂的目光仿佛什么没有看,又仿佛将所有的一切尽收于眼中。
“你曾跟我说,天地自有神佛之后,便没什么法宝可捡漏的。那么,天上种植的仙草灵芝够炼成仙丹吗?”王隽冷不丁地转移话题。
玄鸟巴不得将那些话就此作罢,忙解释道:“够,怎么不够?你是没见识过天界那药园,都种植着百年千年的珍贵奇材,炼就的丹药更是绝品。”
“是啊,那妖不也是百年千年修行的吗?拿来炼丹岂不更好?”
玄鸟愣住了。
王隽淡淡地说:“神仙既有降伏妖邪的美名,又有炼丹内化的好材料。”
“想必现在那三大魔头,估计已化作仙丹,送到哪位神仙殿里去了吧?”
玄鸟没有想到,她就这么说出来了。
“你果然也知道。”王隽的笑意更浅,语气也冷了几分。
“这说明在天界这是大家默认的事实。既如此,为何不早告诉我?免得有日我登上天界,忍不住向那些神仙质问。”
玄鸟低下头,小声道:“那些可都是害人的妖邪……”
王隽闭上眼睛,叹息一声:“三界众生,除了种族之分,善恶又有什么区别?”
“人为了克服恐惧,长寿康健,借蛇虫虎蝎等作药酒强健自身。”
“妖为了延年益寿,将人寻来,视其为牛羊奴役或享用。”
“而神还高明些,以正道为由,管教人类,铲除妖灵。”
王隽冷笑两三声:“我看这不是什么三界,倒像个食物链。”
玄鸟目瞪口呆,“你,别说了,我害怕……”
在它看来,王隽在无差别地攻击每一个人。它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存在如此多余。
求求了,千万别让别人听见啊!
“玄鸟,你别看我不知天高地厚。我其实……是害怕。”
玄鸟瞪圆了眼睛,像是在说:“你也有害怕的事情?你明明最大胆了!”
“我怕以后我会像‘他们’一样,习惯了地狱和人间哭声,也不觉得有什么。这是我第二次来地狱,我听见那些哀嚎,竟觉得有些吵闹。”
王隽的声音微微发抖,“我怕自己的心变硬了,血变凉了。我更怕我再也看不见人的苦难,从此成为高高在上的神仙。”
“我更怕,我不再是我。”
“不会的,不会的。”玄鸟语无伦次地安慰她,这不是王隽第一次难过,却是第一次迷茫。
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她的理想并没有任何动摇,只是她的成长还不足以支持自己的野心。
“玄鸟,我今天也许是问了太多问题了。”
“我也觉得你问得够多了。”
“为什么我想要权利?我不是为了成为食物链的顶层,只是想打破这该死的循环啊……”
呼啸的长风卷走了她还未落的话音,淹没于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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