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听明白了。”阎王不紧不慢地捧起一盏茶,呷了一口。“所以你是想在地府搞革命?”
王隽猛烈地咳嗽几声,几近嘶哑的声音险些破了音。
她两眼无神,有气无力地解释道:“我是想用人间的科技注入法力,借此减少地府人员的工作量,这样做是不会有风险的,但说是革命就有点太过了。”
“哦,我明白了。”阎王又饮了一口茶,“你就是想在地府搞革命。”
王隽原地抱头哀嚎:“啊——”
这样的对话已经重复十几遍了,不管自己怎么解释,阎王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也不知他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作听不懂,半天也不肯给个准话。
她甚至觉得自己在跟一个NPC对话,不管你怎么操作,对方只会给你程序设定的回复,就是无法进行下一步指令。
“你不会是阎王的其中一个分身吧?”王隽动起了要戳一戳他的念头,看看是不是阎王设置的人机分身。但他一双锐目浸着寒光向自己扫来,打消了她这一念头。
连一向聒噪的玄鸟都扛不住他们的来回拉扯,早躺在桌上打起了瞌睡。
“好吧,好吧!”王隽终于忍不住,举手投降了,“我承认,我就是想在地府搞革命,您满意了吧?”
“哎——这就对了嘛。早说就好了。”阎王放下手中的茶,微笑道。
“那您同意了?”王隽苍蝇搓手,笑得谄媚。
阎王想也没想地拒绝了:“不行。”
她差点儿就要给阎王跪下了。
她含着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要是我让万妖国归顺于天帝,您就给我放权,如今怎么不算数了?”
“我也没说不给你放权啊?”阎王闭上眼睛,似笑非笑。“只是什么时候放权,放多少权这不还没定下嘛?”
“毕竟你初来乍到,没过多久就给你行方便,别人总会感到不满的嘛。!
王隽嘴巴一张一翕,似在隐忍到嘴边的怒骂,碍于最后一丝理智,她保持微笑,一字一句从牙齿中挤出来:“那您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哎哎,这什么话?”阎王大笑一声。“你去万妖国不也是为了增长自己的法力和功德吗,但这与本王有什么关系?”
王隽握紧了拳头,感觉灵魂都要被吸到六道之外了。
她已经磨了阎王整整一日,奈何他就是不肯松口。本想就此作罢,出去干活跑跑差事,阎王也不放她走,非要留自己在阎罗大殿罚站,美其名曰为“静心”。
她看阎王就是单纯地消遣自己。
她气鼓鼓地站在原地,脸上已十分不耐。
等玄鸟再次睁眼的时候,伸展着被桌子膈得发麻的身子骨,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见到这样奇怪的一幕——
阎王稳坐在太师椅上不动如山,倒像是画中人石雕像。王隽双目放空,生无可恋地罚站,灵魂早飞入云霄之外。
玄鸟不解地挠挠头:“他们在搞什么?不像上下级,倒像老师惩罚学生?不,更像是别扭的父女。用沉默表示关心,表面父爱无言实则故弄玄虚的老父亲,以及自命不凡的青春期少女。”
难道王隽还没意识到,阎王是在有意点拨她吗?
真不知道她之前是怎么在地狱过了地藏菩萨那一关的。
还有阎王也是,说是要磨磨她的性子,可来到这儿了,也不跟王隽提示就让她罚站,谁看都像是故意找茬。
哎!他们俩倒不累干耗着,可苦了自己。现在来看,也不知道是谁熬谁。
它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烦躁,却见阎王借着喝茶的功夫无声地对自己示意不要插手。
玄鸟只好蹲坐了下来,跟着王隽苦哈哈地熬。
阎王饮茶完毕,看仍未明白的王隽,微微摇头。平常不管是对是错的,立刻就服了软,怎的今日就倔强到这地步?
说到底,这孩子心地虽好,可太急于求成了。
她的心思单纯,行事简单,是难得的品质。可正因如此,谁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也许会有人赞一声她的德行,但暗地不知会有多少人骂一声她的清高。
如果王隽注定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仙,如此行事也罢了。偏偏她志不在此,一只小鸟还要硬闯苍空,不得被那些老鹰生吃活吞了?
再不改将什么都写在脸上的性子,以后还得吃不少苦头。
虽然有时他自己也会想,若她改了,还是那个王隽吗?可是自己唯独能肯定的是,若不改,她想再多也无济于事。
她太年轻,还不明白,改革并不难,不过是自己一句话的事。
甚至比她权利高一点的神仙,都能轻易做到。
王隽不图名不图利,凭自己做得成一件事。但如果她想做成千件事,万件事,只靠自己是万万不行的。
师出无名,又没有利益的捆绑,谁愿意配合她这个小仙?
别看她现在地府四处与人打交道,跟判官和黑白无常都有些交情。但没有什么好处,仅凭情分?哼,甭说是在地府,日后上了天界也寸步难行。
她越早领悟到这点,之后越少受到尴尬的为难。
文武判官性子太直做不了这事儿,黑白无常心太软也做不了,整个地府上下,也就自己能充当这个恶人了。
毕竟他也好奇,她满脑子的鬼点子,到底能用什么来说服自己。
他气定神闲地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看看她什么时候开窍。
不知过了多久,玄鸟清理了三遍的毛发,在昏暗的大殿亮得发光。王隽也开始站得头昏不稳,两眼发黑。
她也纳闷了:“之前自己做过不少出格的事试探他们的态度,他们也没有什么反应,对新事物的接受程度也很高。可是为什么这次就不行了?阎王也不是不知变通的守旧派啊?”
她终于沉不住气,想要溜走了事,却见玄鸟神色肃穆地盯着自己,无声摇了摇头。
她这才感到心中一颤,意识到:原来这是对自己的考验吗?
再看阎王嘴角恰到好处的微笑,她叹息:有话直说不好吗?
王隽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向内自省,这几日的回忆瞬间冲入脑海,给她剧烈的冲击。
她此刻才发觉,最近自己的行事是不是太冲动了些?
仔细一想,她不仅对判官步步逼问,还顶撞地藏菩萨发出质疑。
就在刚才,她还在想,阎王地府的条例太过老旧,思想保守,需要激进的改革。可她却忘了,自己凭什么?
一盆冷水泼了下来,令她清醒不少。
自她从万妖国回来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言行浮躁,认为自己所想才是对的。就连玄鸟的劝告,也置若罔闻。
现在回想起来,她感觉好羞耻,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不该在这里,应该在地底……
哦,她已经在地底……
“怎么,想通了?”阎王不着痕迹地放松自己挺立发僵的后背。
王隽现在终于意识到,阎王并非为了磋磨自己的理想,只是想消消自己的锐气。
想到这里,她深深地向阎王鞠躬道:“您想告诉我的,我已经领悟了。”
但求求您以后有话直说,不然这样真挺累的。
阎王欣慰地点头,不过,她还是没拿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们还是说些更有价值的吧。”
王隽清清嗓子,“等万年后,您与我一起去天界向天帝汇报,若是能受天帝赏识,说不定还会赏赐什么奇珍异宝,也是无上荣耀啊。”
“还有天界地府的职位十分稳定,不会有什么变动,所以就算多些华而不实的名号也百利无一害。毕竟咱们地府在整个公职系统中可是干得最多,功劳最少的部门。长久下来,地府上下的人虽嘴上不说,人心也散了。”
阎王对她口中现代化的词感到新鲜,饶有兴趣地听她继续说下去。
王隽大着胆子,方才还低下的头在阎王无声地鼓励下,抬得越发高了起来,几乎要与他平视。
“埋头苦干,却无奖罚俸禄,时间长了他们敷衍了事,互相推诿,我们的公务也越来越繁忙,又是恶性循环。”
她一边观察阎王的反应,一边口若悬河地讲解。
话必,她顺手拿起桌上的茶盏,润了一口嗓子。
“所以我建议呢,规定新的地府条例,设立奖惩制度,是当务之急。”
“口才不错,但目光短浅。”阎王言简意赅地对她的这番话作出了评价。
他提醒道:“你所作之事,无非是为了收买夜叉小鬼,可对于那些判官甚至本官而言,可有可无。而且本王在上,有绝对的权力决定他们的生死。利益在生死面前,不足为提。”
“所以,你只需要考虑本官如何答应你的条件,至于其他人,并不重要。”
王隽面色微愠,她不认为阎王说的是对的。正想开口辩驳,但见玄鸟冲自己使眼色,只好忍耐下去。
她压下心中的无名之火,转化思路后,对阎王说道:“您不是沽名钓誉之人,名声对您而言没有任何价值。地府公职稳定,也不会再有上升的空间。您本可以让我万年只在地府做个无名小卒,跟着黑白无常打打下手,可您偏又令我去地狱,引导我与地藏菩萨见面,又给我机会,让我在万妖国取得功德……”
“所以您和我一样,不愿看天道掌握在‘他们’的手里,所以您也想——改变。”
“打住。”阎王打断她,话点到为止就行了。
“既然你已经明白了,本王也不再遮藏。”
“王隽,即使你再不想遵循规则,也不能否认,你要想实现自己的愿望,必然得与‘他们”走上一样的路。不然还未等你达到目的,你便会被视为异端。轻则灰飞烟灭,重则——”
王隽声音一抖,“重则进入留仙梯?”
阎王抚掌而笑,“留仙梯?地狱?这些都不足为道。”
“诛仙台上,剔除仙骨,生生世世,堕入轮回,或鬼或畜,求神告佛,无有尽时。”
他的笑容越发阴险,王隽不由得咽了咽唾沫。
“好吧,对于刚才的话题,我持保留意见。”
“既然您知道这么多,那能不能告诉我……”
她语气轻了几分,有些紧张地问:“万妖国的那三大魔王,是不是为我而造的试炼?”
阎王看她小心强撑的模样,反问一声:“你觉得呢?”
王隽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神佛的馈赠,难道就不是枷锁吗?”
“不知我哪儿来的面子,值得某位神佛谋划上几百年,搜罗来无数人和妖,就为了给我积累功德。即便如此,我也不会领他的情。”
阎王调侃她:“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你竟觉得累赘?””
她不屑道:“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说清我的来历,那正好不用担心欠谁的人情。”
“Ta不说,我不知。Ta说了,我惊讶。”
阎王对她的厚脸皮感到咋舌。
她将耍无赖进行到底,“如果您知道实情,不如告诉我,我以后找机会好好‘报答’他?”
阎王看她这副架势,也不知是谁派来这么个刺头历练来了。
王隽胜利似的一笑,“多年来养成的厚脸皮不就是为了此刻的不要脸吗?”
阎王白了她一眼,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
算了,要总一本正经的,倒也不像她了。
只是此事他还真不知情。
前些日子,阎罗大殿中突然出现一张密令,写了许多王隽前去万妖国的好处,再三权衡之下,他还是决定派她去。
毕竟布局已定,王隽不去,会有更多无辜的牺牲者入局。一样有其他人去做“伸张正义,降妖除魔”的“善举”。
只是不知这幕后到底是哪一方的势力?
事情真相不明,告诉王隽也只是徒增烦恼,他索性将此事瞒下不提,免得影响她的道心。
“此事我不知晓。所有猜测也无实据证明,你也不要再去询问。”
王隽低下头,不愿意接受他的回答。
“可我到底是谁?”
“你是王隽。”阎王直视她的眼睛,“敢为天下众生言的王隽。”
“若有此心不变,你便永远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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