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隽”仍在抗拒，奋力挣脱着王隽的三个分身。她颈间青筋暴露，似乎用足了十成的力气。“就凭你三个分身，休想动我！”
她大吼一声：“缚仙绳，来！”
地上的缚仙绳仿佛有了意识，“咻”地飞到她手中。眼看着她要用绳子困住自己，情急之下，王隽单手握住绳子，与她各执一半，互不相让。
缚仙绳冒出的细刺扎入王隽的肌肤，还未止住的血滴滴落下，化成血柱流了满地。剧烈的疼痛感丝丝渗入骨髓，王隽狠狠咬住泛白的嘴唇，好让自己保持清醒。
血汗交织在一起，渐渐模糊了视线，掌间的血液滑粘得几乎握不住那绳子。再僵持下去，恐怕自己也无法继续抗衡。
而她此刻与“王隽”不过两三拳的距离，余光瞥见玄鸟正往地上的息风珠慢慢挪动着，对着自己使出眼色。
王隽心领神会，死死拉着绳子步步逼近，“王隽”也用力拽着绳子不肯松手，似是笃定她一定支撑不下去。
就在此时，玄鸟大叫一声：“松手！”
王隽不给她反应的机会，果断地松开绳子，玄鸟看准时间地上衔起息风珠冲着假“王隽”的头顶抛去。“王隽”重心不稳，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等反应过来时，头顶压下一片黑暗，只顷刻变化，她便被扣在息风珠内。
“放我出去！”她徒劳地锤击着珠壁一下又一下，珠内仍完好无损。
她颓然地靠在珠内，满眼黯然。
“原来就算重来一次，我也还是不能骗过你吗？”
王隽顾不得因失血过多而逐渐扩散而去的意识，她踉跄着靠近珠子，拍着珠壁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以前见过吗？”
“王隽”疲惫地闭上眼睛，似是认了命。
“在这珠内，我已没有余力控制你的魂魄和法力。那么现在，不得不悉数奉还给你了……”
原本还平平无奇的珠子充盈着柔和的光泽，“王隽”体内生出一团灵识，冲出珠壁，迫不及待地回到王隽体内，一同回来的，还有源源不断的法力。
王隽只觉得身心变得轻盈清透，之前残留在体内的污秽也不令自己感到沉重了。
她不敢相信，恍惚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这，是我自己的法力吗？”
白无常的声音在画面中响起：“你的魂魄夹带了人类的**而去，也带走了你大半的法力。只是你以前从不知道法力强大是何种体验，就连消失了也不得而知。加上你也从未留心身体内的变化，所以在注意到它后，会有些不适应。”
“可是老黑告诉我，只有功德越多，法力才会越强。”王隽疑惑着看向他，“可是我好像也没做什么特别事……”
白无常心里默念：你做的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事。而你的理想也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所以，你获得的力量，也与别人不同。
“那只是一种前提，还有一种——”白无常的话顿了顿，“像地藏菩萨一样，敢立下宏大誓愿，便有宏大的愿力。”
虽然自己不愿承认她受过佛界的点拨，但是也正因为这一点，王隽才能屡屡在困境中化险为夷。
“原来如此。”王隽欣慰地笑了，“原来热血和理想也没辜负过我。”
她看向珠壁内的人，轻启没有血色的嘴唇：“如果你也一样该多好。”
“呵呵呵，一个被天帝贬在留仙梯的废仙，又有何颜面自诩为救世主？”
珠内的人变了声音，喑哑中忍着几分哽咽：“虽说你的模样平平，但总好过一个瞎了眼的老头。”
王隽直视他：“你果然是一个幻象大师，两次都差点把我骗过去。”
“是啊，都两次了。”他的面色冷峻如霜，“可还是被那鸟坏了事。”
玄鸟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惊愕地看过去，息风珠内衣着破烂的道士，颓然地盘坐在原地，任由灰白枯槁的发丝散落下来，好掩盖那双空洞的双目。
“你是无情道人？！”玄鸟轻呼一声，“原来是你捡到了她的魂魄？”
“没想到千百年过去了，我们还有再会的一日。”无情道人没有否认它的疑问，只是呵呵笑着，空空的眼洞不知是在看谁。
“我原本想着只靠自己得到天下万民的爱，可说来荒唐，多年来建功立业，名动天下却还脱不了你这张脸和你的法力。”
他微笑着闭上眼睛，似在回味。
“王隽，我用你的魂魄看到了好多事，仿佛是跟着你亲身经历了一遍，多么新鲜！”
“原来你十世是这样过来的，原来你的想法点子是那么有趣，原来还有那么多人都在乎你。原来，你只需要做自己，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深呼吸，缓缓抬起头，“我很羡慕你，不，应该是嫉妒。明明我们都保留着人欲，也有一样的理想，而你却如此幸运，能得到地府黑白无常，甚至是阎王的支持。”
“而我却在天界的桃李堂年年接应新的小仙，等他们尊重我，崇拜我，恳求我，质疑我，离开我，再去找更能为他们铺平仙路的神仙为师！周而复始的命运，对我多么残忍！”
“如果你一直保持本心，也许会等到……”
王隽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无情道人打断：“那些得道的小仙上了天界都是一个样，我又何必守节，自取其辱？什么趋炎附势，泄露天机的罪名，不过是他们想拿走那知仙途的锦帛而造的借口！”
“那张锦帛现在在何处？”王隽为他难过，“被抢走了吗？”
无情道人没想到她竟为自己的失去感到悲伤。
他自嘲一笑：“是不是，也不重要了。”
无情道人望着窗外的高楼大厦，心满意足地笑了。
“我造了那么多幻象自欺欺人，可唯有这天下是靠自己打下的。虽说借鉴了你记忆里城市的模样，可每一砖瓦，每一棵绿树，都是我和百姓一点一滴完成的，就像以往在桃李堂一样……”
他陷入深思，他也曾和徒儿们也曾在云间铺下片片砖石，种下棵棵桃李，憧憬过未来种种不可思议之事……
“可我还是觉得，这人间落在大地上才美丽。你瞧，这真实的世界，多美。”
王隽面有动容，在片刻的犹豫后，还是决定打断他的遐思。
“抱歉，可我还是想要一个真相——你到底从哪儿得到了我的魂魄，又是谁给你了缚仙绳和息风珠？”
“和你做交易的，到底是谁？是神还是佛？”
无情道人早预料她会发出质疑，笑了笑：“我承认你这丫头是有点本事。可你阅历太浅，又凡事求真，不懂变通。可你就算知道了真相又如何？”
“难道你的理想会变？还是你不愿你的理想中有一丝污浊？”
“我劝你，不要再纠结此事，就当这是对你的考验吧。”
“考验？”王隽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大骂：“什么狗屁考验！”
“本以为你为人类而战，与他们不同，所以才对你另眼相待。不想你竟然也把整个国家的苦难作为神佛的试炼场是理所应当的。就是不知那些奉你为圣明的百姓能不能接受你把他们作为可控制可牺牲的变量？”
“还是说信奉你的人，才配得到你的庇佑？与你一起并肩战斗的人，才配得上你的愤怒？”
“起初骂我是天界的狗义愤填膺，后面要对我取而代之不惜代价，说到底，你只是以人欲为借口贪生怕死的混蛋！”
无情道人被她说得越发心虚，脸色一阵白一阵青。
王隽冷笑：“差点儿，又要被你骗第三次。”
她一字一句道：“道长，有时候，我还真是羞于与你共情。”
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石柱后传来，“大王……”
王隽蓦然回首，一个不到十六七岁的少女从柱子后探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也许是方才殿内的战斗过于激烈，刚散去的年轻男女又折返了回来。
他们的双眼仍带着不知世事的天真，围在王隽身边，关切地问：“大王可是跟二大王吵架受伤了？还有这位是……”
殿内的息风珠大得显眼，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珠内的人，好奇地问道：“这又是谁？”
无情道人背过身去，不想被曾视自己为神明的民众和爱人们见到狼狈憔悴的一面。只是还微微颤抖的背影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紧张和慌乱。
王隽见状心底叹息，“他么，是一个可怜的人。一个连自己都失去了的人。”
也是一个以正义之名追逐名利和**的人。
无情道人没有想到她竟然没有拆穿自己，心中百感交集。
“那二大王走了，您会留下来的，对吗？”
王隽看着他们期待的眼睛，闭上眼睛：“你们不会再有王了。”
“你们也不必再依附谁，你们自由了。”
“什么是自由？”他们面面相觑，眼中露出迷惘。
“没有了王，我们要依赖谁？我们又为谁而活？遇到了困难，我们又该如何？”
“自然是靠你们自己。”
“你们有权选择自己想要的王，也有权选择废弃自己的王。甚至，这个国家也可以没有王。”
“那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他们忧心忡忡道。
面对可以自主选择的新世界，他们却无所适从。
“不管怎么样，那也是你们自己做的决定。你们的性命，不再在他们手中了。”
他们的迷茫并未因王隽的三言两语而驱散，只沮丧的低下头来。
王隽失语。
没有自我的人，避免不了在规则的牢笼中被玩弄，被欺骗，被牺牲的命运……
看向无情道人，她到底不忍说出这句话
“王隽。”白无常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不该做说这样的话。”
王隽看向他，眼神变得悲哀。
白无常直视着她，“你可是作为传道计划的制定者，实行者，监督者。别忘了你为何而来。”
王隽闭上眼睛，“我知道了。”
在她没有裁决计划的权利之前，这样的路，还要不得已的走下去。
她轻轻抬起双手，这个世界的天空中浮现出巨大的影像。
她的画面和声音传播在大街小巷，引得所有人纷纷驻足，屏气凝神地观看。
“我即将羽化成仙，所以不能再作为你们的王继续留在这里。”
“但我不会放任你们而去，只要你们日日夜夜供奉天帝的名号，我便——”
王隽平静到麻木的脸，在此刻终于有了波澜。
她难以察觉的哽咽道：“我便恳求天界护佑你们一方。”
群众迷茫恐惧的眼睛如光拂尘，希望再次重燃。
画面消失的刹那，无情道人突然大笑起来。
像哭，像笑。
不知是为她还是他，亦或是他们。
在无情道人长而不绝的笑声中，天帝的画像从殿内飘落而去，如漫天的雪花飞片，覆盖在这个国家的每一寸土地。
“王隽，你已经完成了你的任务。”白无常轻声唤她，“该回家了。”
王隽没有反应，仿佛白无常叫的人，不是她。
她始终望着殿外，目光看得很远。
百姓早迫不及待地把天帝的画像放在家中供奉起来，甚至为争夺画像大打出手。
当然，他们也没有忘了此刻还在殿内的“王隽”，开始计划为她塑像，也与天帝的画像一同供奉着。
王隽感受着体内不断生长的力量，惊讶中带着不解。
力量，来得轻而易举。
只需要让那些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世界的人，忘记他们存在的意义，便能得到这样的力量？
所以，那些神佛，什么也不用做，就可以得到这些力量……
王隽感到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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