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弥漫着食物香气的早茶店里,两个熊猫眼的男人相互对望,一个接一个哈欠连天,差点让端上早点的老板以为现在不是早上七点钟而是晚上十一二点。
面色稍微好点的男人,率先动了勺子,将碗中的粥连带着顶上的白糖搅拌两下,恹恹问道:“你昨晚干啥了,一副被吸干精气的样子?”
“别提了,这两天陪着导演昼伏夜出到处去找拍摄场地,昨天更是直接通宵。现在能清醒地坐在你面前,都算我身体强壮。”王兆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努力提了提神,捧着碗猛吸了一口。
“我辞职了。”
“噗——”
王兆刚喝到嘴里的粥猝不及防地喷出来,成功收到对面人嫌弃的眼神,他连忙抽了几张纸擦了擦桌上的米粒,脸上带着惊讶。
“你辞职了?不是,你辞什么职?你那个电影不是马上就要上档了吗?这个时候你辞职,你开玩笑呢?”
他们俩是大学同学,一个是搞动画出身,一个是编剧出身,毕了业就接连投身影视行业,为了艺术鞠躬尽瘁。姜斯在圈里沉浮几年,好不容易从组员混到组长又成功执掌一部完整电影,眼看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谁都没想到他会这时候辞职。
当然,被暴打一顿的老板也没想到。
姜斯叹了口气,搅动碗里的粥,幽幽道:“我看不惯老板的指手画脚,怼了两句后就被‘优化’了。”
其实主要是他压根没想到那个周扒皮压榨人就算了还是个变态,居然敢性骚扰他。
姜斯给他套了麻袋揍完一顿就提了辞职,潇洒离开公司。
“......很符合现代资本现状。”王兆无话可说,卸磨杀驴的事他见多了,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也不少。同是打工人,他也无能为力。
只能努力张开疲倦的眼睛用饱含同情的目光看着对面人,两个黑眼圈像两道墨水画在眼袋下面一样。
“你要不跟我干吧,来我们剧组。正好这边还差个分镜师,我记得你做动画的时候主要也是负责分镜来着。”
姜斯摇摇头,“不用了,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刚毕业的时候怀有一腔热血的我了。”
“月亮和面包,人总要做出一个选择。”
任谁在一个普遍没有五险一金,薪资超低,还要天天加班赶工经常被粉丝骂的行业待久了都得向现实低头。
那张因为熬夜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怀念和悲伤,浓密的睫毛微微低垂,看起来落寞极了。
想起自己被导演的挑剔,想起自己面对投资方的卑躬屈膝。
王兆感到几分兔死狐悲的悲凉,举起碗对着姜斯慷慨陈词:“你说的对,成年人的世界太难了。来,敬我们逝去的梦想!”
姜斯:“......”
有时候,他觉得就这中二的态度,王兆比他更适合动画行业。
“那你以后打算干什么?”王兆唉声叹气一会又问道。
“回家,继承家业去。”
“什么家业?没看出来啊,老姜你还是个富二代。”王兆那点伤春悲秋的想法立刻烟消云散。
在他灼灼的目光下,姜斯慢条斯理地吃完一个水煎包,用筷子指了指对面的一家门面店。
“喏,就是那个。”
王兆顺势看去,店名叫“永安堂”。有点怪怪的,再看两边摆放的东西。
大红大绿的纸人,五颜六色的花篮......
嗯?花篮?纸人?
“你家做这个的啊?”王兆难以置信,试图去看旁边的几家店面,寻找一个比较正常适自己这兄弟气质的店。
可惜这个时间,周围几家都没开始营业,只有“永安堂”敞开大门,欢迎来往的路人能进店一观。可惜一般路人都慑于它的性质,远远避开,一副誓与它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家中两代经营丧葬行业,到了我手里总不能也丢掉。”姜斯脸上的笑容有些腼腆,“你要是需要可以过来买点,全是我亲手做的,到时候给你打九折。”
“靠!”王兆真情实感地发出一句中气十足的感慨。“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本事。”
姜斯再次一本正经地招揽客人,“一定要记得,有需要就找我,我给你打折!”
王兆打了个冷战,连连摆手。
“承你吉言,我觉得我还能多活两年。”
吃完饭后,王兆回酒店补觉,姜斯则慢悠悠回了自己店中。
看着自己摆放满满的香烛纸钱,各式各样的花篮花圈,还有几个画着红彤彤的脸蛋对着他笑的纸扎人,姜斯忍不住叹气。
刚才他也不是随口就对王兆发出邀请,主要自打他回榕城后,这个店面就还没开张过。眼看存款即将要告罄,钱包十万火急,他就差直接拿冥币去用了。
穷,这个字一直紧紧围绕在他身边。
他绕到柜台后,随手拿起一张黄纸剪了个纸人,刚放下剪刀就听哒哒的脚步声伴随一道弱弱的女声传进来。
“老板在吗?”
姜斯心里一喜,将纸人揣进口袋就出去迎客,“您有什么需要?我们这东西非常齐全,你看看都需要什么?”
他边说着,边打量这个女人。她穿着黑白拼接的长款连衣裙,头发盘在脑后,化了淡妆,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左右的样子。
只是那眼底的血丝却是化妆遮不住,就这么大剌剌地展示出来。
“我拿两套东西。你准备一下,我一会带走。”女人没跟着姜斯的介绍去看,直接说出要求。
姜斯一愣,重复问道:“直接拿两套?你确定吗?”
“对,两套。”
一般人祭祀也就买点纸钱、花篮就行了,再隆重点就买个大点的花圈和金元宝。像这种直接买整套的是十分的少见。
一套的东西有纸钱,元宝,香烛,花圈花篮,还有两个童男童女纸人以及一个灵幡。这一般都是刚下葬的时候才买这么齐全。
可这女人不像是家中在办白事的样子,更别说为什么要一次性买两套了。
但是姜斯疑惑归疑惑,他也不至于傻到把到手的大单子拒之于外。答应下来后,就去准备东西。
女人看着他忙碌,一直保持沉默。忽地,她开口问道:“老板,这些东西该怎么用?”
“就放在墓前,你画个圈,把东西都放里面来烧。很简单的。”姜斯回答着,手中打包的动作格外麻利。
“就这样吗?要是烧给陌生人也是一样的步骤吗?”女人再次问道。
姜斯这才听出女人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他试探地看向女人,“给陌生人也一样,您这是要给谁用的?”
女人握着手里的挎包,没回答。
“这样吧,左右我也没事,我陪你去一趟,这流程我熟悉。”姜斯瞅准机会,果断开口。
女人像是看见什么救命稻草一样,眼睛发亮,“真的吗?”
但看着这老板的模样,她又觉得不靠谱。这老板看着也太年轻了,就像在暂时帮家人看店,说不定还没她做攻略懂得多呢。
“真的。”姜斯摆手,“没什么,都是小事,你第一次做这种事,害怕是正常的,我从小跟着家里人干这个都见多了。”
他语气极为平静,让女人有些紧张忐忑的心安稳稍许。
她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期待地问道:“你也挖过别人的坟吗?”
姜斯的笑容僵在脸上,怀疑起来自己的耳朵。
挖什么?
挖坟?
女人如遇知音,一股脑地把藏在心里的话全部倾泻。
“我外婆早就去世了。可是这几天我一直梦见外婆对我说她住的地方好挤,有人像压在她身上一样。”
“本来我觉得可能就是太想念外婆了才会一直梦到她。可是我妈也梦到了,甚至外婆对我们说的话都一样。”女人说到这,有些难以启齿,犹豫地看了几眼姜斯才下定决心继续往下说。
“我就趁着假期回了老家一趟,我发现、我发现,我外婆旁边被人盖了个新坟,就压在我外婆的坟旁边。我这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姜斯也这才知道她什么意思。
“所以你是想?”
女人一想起自己外婆佝偻着身子用沙哑的嗓子一直喊着自己太挤了的样子就感觉心里有股无名火升起,“我要去挖了他们的坟!简直太欺负人了,本来就是我外婆先葬在那的,先来后到都不懂。”
“您消消气。”姜斯无奈,“那我大概明白了,但是你买两套丧葬品做什么?”
“一套给我外婆,一套给那个坟的主人。”女人理直气壮,“我怕挖了他的坟后会有麻烦。”
“......”
还怪讲礼貌的,知道在拆家前先给一笔赔偿金。
虽然姜斯觉得估计没啥用。
但他是不会说出这么不利于团结的话的。
“行吧,那我收拾完这些就陪你走一趟。”姜斯想着到那里先看看情况,能好好商量就好好商量,不然自己这个陪同的人也得搭进去。
女人利索地付完钱,就拿上袋子走到店面外的车前,后备箱打开,姜斯清楚地看见里面放了一把铁锨。
上面的塑料膜都没拆,看样子是临时新买的一把。
“您准备挺全的哈。”姜斯默然。
“是吧,这事我都不敢跟我妈说,她要是知道外婆现在的情况都能拿着刀冲到人家里。”女人感慨了一句,看着姜斯把店门关上后,坐到副驾驶位置上。
“我可是我家脾气最好的人了。”
一个拿刀,一个挖坟。这还挺难比较的,姜斯心里默默道。
跟人说开心里的秘密后,她话也多了起来,不断问着姜斯有没有其他注意事项。
姜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着,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从城市的高楼大厦变换成大片的田地,可以一目千里的原野随着公路缓缓铺陈开来。
......
罗妍的老家是榕城下面的小县城,车子行驶大概一个小时就到了地方。
姜斯在车上眯了一会,此时的精神好了很多,下车后,眯着眼睛往四周看了几眼,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麦田。
现在不少小地方还是实行土葬,榕城这边平原多,不少人图方便会把家里老人埋在地里,又称为“接地气以荫蔽子孙”。
他正站在田垄前,不远处是一颗高大的松树,树荫下的确有两个起伏出来的坟头。更高点的那个上面还放着没烧完的花圈,白花花一片放在深褐色的泥土上,格外显眼。
这么一个高大的新坟直接压在一边的老坟上,将它衬托得跟平地一般。
“就是那个。”罗妍说着,拎着铁锨就要冲过去给它掘了。
姜斯眼皮狠狠一跳,连忙拦了下来,“咱们说好了,先烧东西再做其他的,别着急,这还早呢。”
罗妍看见那个新坟就来气,听完姜斯的话,再生气也只能忍下来,手臂一沉,将铁锨直直扎入泥土中,再扭头看向姜斯,“那老板您先搞,我等着。”
姜斯看了看她用力之下手臂上拱起的肌肉,再看看自己这因为常年熬夜赶项目虚的不能再虚的身体。
“......”
现在的女性怎么能有种成这样?
他都怕自己干不好,最后再被她一起埋了。
姜斯对自己的武力值有自知之明,十分有眼色地拎着两大袋的丧葬品走向坟边。
此时十点左右,太阳升到正空,刚刚开始烘烤大地。
蹲在地上摆放了一会后,姜斯就觉得头脑有些发晕,也不知道是低血糖还是被晒得,只能尽早加快速度,把活干完,又想着一会要劝的话术。
烧丧葬用品其实很简单,但是要想对方收到货的关键就在画一个圈,这个圈就是划定了范围,避免东西烧过去后遭到其他孤魂野鬼的哄抢。
姜斯捡了根树枝在地上规规矩矩地画了个大圆,而后又满意地感慨自己不愧是专业画画十来年的,徒手画圆的能力还在。
果然是技多不压身。
他这边刚点上元宝,就听身后一个男人大喝一声,“你们干什么的?”
几个穿着干活的短袖短裤的壮汉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为首的男人头上还戴着一个草帽,皱眉怒视一蹲一站的两人。
他眼尖地看见崭新的花圈纸人摆在一旁,地上还有没烧完的元宝,下意识觉得这俩人绝对没安好心,一把将姜斯推开,直接上脚给元宝踩灭。
踩完后还跺了跺脚,目光不善地看着他们:“你们是谁?来我们家坟前烧什么玩意?”
其他跟着一起来的人帮腔,“就是,哪来的神经病,哭坟都找不到地方吗?”
“赶紧滚啊,不然我们就打人了!”
三言两语间,姜斯和罗妍就知道了对方身份。
尤其是罗妍,再次拿起铁锨,愤怒地看向他们,做足了时刻冲上去战斗的姿势。
姜斯揉了揉有些发晕的脑子,却没被他们挑衅的话激怒,而是看向了几人的身后。
那被踩灭的金元宝前,凭空出现了一道瘦弱矮小的黑影。
她的脸色惨白,皮肤比一边的松树皮都要枯皱干巴,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所有人,尤其是为首说话的男人身上。
有人挡了她的财路,她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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