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制了大半天的图样,上头洒了茶水,把图样毁得爹妈不认。褚渝听到这边的动静,忙放下碗筷。
本来是想帮忙的,可看见林楚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褚渝走到半路忽然停了下来。他见过许多次林楚慌乱的模样,但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真实。
真实到,让以前的慌乱显得不真实了起来。
褚渝侧过头,在一旁冷眼看了会儿,还是上前帮着把桌上的纸张拿开。画上沾了水渍,最新的那幅图样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已经不能再用了,其他的倒是没受影响。
褚渝随口道:“没关系,重新画就好了。”
这对林楚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褚渝没放心上,转身回去继续吃饭。而不可避免的,被打断的问题似乎还在等一个回复。
因为南兮还巴巴地望着他。
褚渝张口便道:“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想怎么叫是别人的自由,他不好干涉。埋头吃了两口饭,褚渝抬起脸,用商量的语气道:“要不还是换个称呼吧?”
褚哥哥,多少是有点怪。
褚渝都开口了,南兮自然不好拒绝。想了想,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迟疑地道:“那叫你……渝哥哥?”
褚渝握着那双还没夹菜的筷子,就那么顿在了半空中。
这一声愣是把褚渝给叫沉默了。
这样一看,叫恩公其实也挺好的。
不过他没跟南兮继续拉扯,三两口把饭吃完,然后急急走了出去。他得赶在今天把这个月的四十两利息先交给赌坊,楼壮汉最近事忙,这会儿在别处催债,暂时顾不过来,又因为对褚渝有点放心,就让他自己送过去。
褚渝心宽,直接就应了。
而这四十两白银,是林楚给的。
上次褚渝狮子大开口跟老板娘要了五百两,导致他这段时间都处于拿不到工钱的状态。林楚对他是没得说,给钱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其辞,还说哪怕不还也没有关系。
林楚当真是个很好的人。褚渝再次这样认为。
话是那样说,可又怎么可能不还?
原主欠了林楚太多,如今这副身体换了人,难道还要继续束缚住林楚吗?
林楚该是自由的。
所以这钱,褚渝一定会还。不出意外的话,等这笔订单做完,应该就能还给林楚了。
在他走后,房间里剩下林楚和南兮。
后院的杂事很多,南兮每天都很忙碌,很少得闲,像今天一样跟林楚在同一个地方独处,也是这么多天里的头一回。
天气开始转热,气温有点不上不下。
褚渝一走,仿佛把房间中的空气也给带走了,只剩了无尽的沉闷,还有些压抑,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南兮动作很轻,几乎听不到收拾碗筷的声音。
将碗筷放进食盒中,再轻轻盖上,提着食盒走往门口。而在即将跨出门口的时候,南兮收回脚,没往外走,而是伸手将门往回拉。
随着房门被关上,房间顿时暗了几分。
笔尖微顿,屏风后的林楚蓦然抬起眼皮,很快又垂眼继续画图。
南兮用力握住食盒,紧紧抿住唇,在纠结该不该开口。过了不知道多久,南兮呼出一口气,终于说道:“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微皱的眉头让他看起来像是在祈求。
“我想留下,”南兮道,“别把我的行踪透露给勾栏,可以吗?”
林楚没有答话,笔下的线条一如既往的流畅,没被南兮的话影响到半分。
长久的沉默间,南兮按耐不住心上的焦虑,他放下食盒,往屏风走来。林楚过于平静,反倒让他越来越无法平静。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你是故意闹出动静的,你想我被那群打手发现。”
南兮尽力让自己说的话听起来有点气势。
林楚随之停下手上的动作。
南兮走上前,焦急地道:“上次褚渝机缘巧合制止了你,但我知道,以你的性子肯定还是会找机会把我弄走的!”
南兮以前跟林楚同在书院上学,当了多年同窗,南兮自认为对林楚有几分了解。
只是林楚似乎不想表明和他认识,而他也不太敢说。书院是他们谁也不愿提及的地方。
“我知道以前是我对不住你,可那已经都过去了不是吗?”南兮缓下声音,祈求道:“别把我的行踪透露出去行吗?”
在王氏铺子的大部分时候,南兮其实是避着林楚的。
可有的话,又不得不说。虽然老板娘是把他留下了,可林楚的存在让他每天都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注意,林楚就去给勾栏告密。
林楚抬起脸,没有转头,目光从眼尾扫过去,冷冷清清地说:“告密是你会做的事,不是我。”
话里满是冷意与嘲讽,却让南兮心上压着的大石忽然落了地。他几乎都快忘了,林楚跟他不是一样的人。
锱铢必较的那个人,似乎也不是林楚。
“你是说,你不会把我弄走?”
林楚收回目光,执笔继续画图样,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南兮愣怔地看着林楚,心绪在过去的记忆中游离,良久才回过神,转身提起食盒往屋外走去。
林楚不说话,就是默认的意思。南兮是知道的。
他在书院有段时间跟林楚走得很近,但是林楚太耀眼了。过于耀眼的人注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南兮为此背弃了林楚,可他不觉得他是错的。
人都是自私的。如果他不背弃林楚,那么他就会受到跟林楚一样的待遇。
被欺辱,被孤立,被为难……
他和林楚一样,身后空无一人。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无法跟林楚共进退。
他是应该被理解的,他这样想着。以前是,现在也是,林楚跟他有太多相似的地方,所以他甚至笃定林楚会心软。
结果也确实如此。
南兮松了好大一口气。连日来的担忧终于随风散去。
屋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见,林楚才放下笔,然后趴在桌上,定定地看着纸上未干的墨迹。
这状态比较像放空状态,看着深沉,其实什么也没想。
林楚放空了很久,不知不觉闭上眼睛,然后直接睡了过去。
他做了场很杂乱的梦,有教书先生的冷漠,南兮的有意接近和出卖,家中颇有权势的哥儿对他的欺辱,和褚渝对他的打骂。
也许还有,但他记不清了,挣扎着醒来的时候,脑海中的最后一道画面是在褚家布庄,他浑身是伤地缩在墙角,褚渝蹲下来看他。
他看到褚渝似笑非笑,眼中一片阴鹜。
睁眼时,入目是褚渝的侧脸。
褚渝倚靠在桌旁,手中拿着一张图纸,凑在烛光底下细细描看。眉头有些微皱,似乎被图案给难住了。
外头的天色彻底黑了下去,王氏铺子的营业时间已经过了,后院除了他俩再没有别的人。褚渝看着看着,忽然转头看了眼林楚。
梦中的余味还没散尽,林楚被看得下意识一颤。
“上面的图样我都能看懂,”褚渝把画纸递过来,放在林楚眼前,说道:“下面这些是什么,是叶子还是麦穗?还是说是别的什么?”
林楚缓缓起身,把图纸接过来看。
“墨迹没干,睡着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
林楚刚睡醒,眉眼有些倦怠,侧脸压了几道透红的印子,他睁了睁眼,转头见褚渝在盯着他看。
这次是真的盯着他看,而不是盯着什么碗具,也不是盯着画纸。
褚渝道:“你梦到我了?”
林楚恍了下神,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不是你。”
梦见的不是你。是过去的那个人。
眼前的褚渝确确实实是另一个人。对此,林楚比谁都坚定,不用褚渝来亲口告诉他,但他就是知道。
褚渝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会他,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这一觉林楚睡了太久,两人走到街上,发现周边的餐食摊子都收摊了,而他们两个还没吃饭,林楚道:“厨房应该还有点食材,我回后院去做点。”
说着就要往回走,刚走没两步又被褚渝给拉了回来。
褚渝笑眯眯地道:“不用,去上次遇到南兮的那条街吃就好了,那里多晚都有吃的。”
也许是褚渝的笑意太暖人,林楚完全没有坚持,尽管那里实在很远。可那笑容太不对劲,林楚总觉得有些奇怪,他后知后觉地望着褚渝,冷不丁地道:“你是不想吃我做的饭吧?”
褚渝心里咯噔一声。
林楚停下脚步,不依不饶地道:“吃惯了南兮的饭,褚哥哥就不吃我做的饭了?”
阴阳怪气就算了,喊的还是褚哥哥。
褚渝狠狠闭了下眼睛,微叹口气。
“这话说的,走,回去,我给你烧火。”
褚渝的妥协来得很快,没办法,林楚待他跟亲人一样的好,他无以为报。更何况,林楚也是好意。正好,之前一直没机会,他也想看看林楚到底是怎么做的饭。
这件事其实有困扰他很久。
味道怎么可以如此别致。
街上光线昏暗,两人转身往回走的时候,身旁两个小厮模样的人和他们擦肩而过,谁都没有注意这两个停下脚步的小厮。
小厮回过头,看着两人走远的背影,直到看到他们进到王氏铺子,才收回目光,然后从怀中拿出一张画像,提着灯笼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跟画里一样,应该就是他。”
“地址是西街王氏头面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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