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铺子向来只供午饭，每天的食材都由伙计在早市采买，买的分量基本只够一顿，所以食材哪怕有剩也不多。
林楚不知从哪翻出一个土豆和红薯，说道：“没有米饭了，吃这个吧。”
褚渝转头看着米缸没说话，心说林楚说的“没米饭”大概是没现成的米饭的意思，而不是没有米。淘米煮饭耗时太长，林楚说得有道理，土豆和红薯也可以当主食。
除此之外，林楚把厨房仅剩的食材都洗净切好，猛一看去倒是挺丰盛，就是每道菜的份量都很小，估计是只够吃一口的。把土豆和红薯一齐放进锅里，然后加水至刚好淹没它们，随后林楚摸了颗鸡蛋出来，打在碗里开始搅匀。
他搅得很慢，目光有些游离。
锅里的水不多，因此在土豆红薯煮熟后，水很快就被烧干了。林楚不得不把碗放在一旁，先处理锅里的东西。在搅了好几下之后，他忽然压了一下，锅里的东西就这么变成了土豆红薯泥。
倒是很新鲜的做法，然后林楚皱起眉头，滴了几滴油进去。
褚渝这时也皱了皱眉。
“你吃蒜吗？”林楚从手边拿起一碟子蒜泥，褚渝正要回答，见林楚转头就把蒜泥倒进了锅里。出于礼貌好像问了，又没完全问。
倒完蒜泥后，林楚又往锅里倒入碎肉，倒腾两下后，林楚开始找东西。
“酒呢……”
说的大抵是料酒，去腥用的。只是刚闻其声，就不见其人，褚渝愣在灶旁犹豫要不要先把火给灭了，毕竟锅里的东西有点杂，不好评价，在不知道林楚接下来要怎么操作的情况下，他一时不是很敢妄动。
好在林楚马上就回来了，怀里还抱着瓶黄酒，直接就咕噜咕噜往锅里倒。黄酒的瓶口小，出酒很慢，林楚一边倒，眼睛一边往放调料的地方瞄，等找到他想用的调料后，才想起还在倒酒，于是赶紧把酒收回来，面色看起来有些复杂。
不知道想到些什么，林楚摇了摇头，把刚才看中的调料拿起来，是醋。把醋倒进去，又倒了点油，将之前准备的一些叶菜、小半份茄子齐齐放进去后，林楚问道：“你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不等褚渝回答，林楚自说自话道：“都来点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开始往锅里下各种调料，褚渝这时正把一块木柴送进灶里，听到这话，不由得抬起脸，火光映得脸有些发烫。
褚渝以为自己幻听了。
褚渝抬脸的时候，正巧目睹林楚把所有调料都下一遍。先前搅好的鸡蛋汁也在这时被林楚倒了进去，翻搅锅里的食物的时候，手里捏着个不知道从哪摸来的大白馒头。
看着这个馒头，林楚眼眸放光，似乎有了点想法。
只见他掰下一半，把馒头掰碎后扔进锅里，然后满意地撒上葱花。
一顿晚饭就这样做好了。
有主食有配菜，有荤有素，有甜有咸。
跟以往一样，林楚做好后先尝了一口，因为经验丰富，所以他有他品尝的方式，不是夹点菜来尝，而是沾一丢丢汤水。
尝到味道后，林楚不由得皱了皱眉，直言道：“不太好吃。”
林楚做的这锅东西，别看小小一锅，比在场两个人的人生合起来都乱。
几乎是从林楚往锅里滴那几滴油开始，褚渝就处于一种微醺状态，从那之后就一直醉着。以前的好奇终于得到了答案，褚渝揉了揉额头，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欲言又止。
最后别过头，避开林楚，无声笑了起来。
“我以前从来没有做过饭，到你家后远远地看厨娘做过一次，”林楚放下筷子，有些困惑地道：“我记得就是这个步骤，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好吃。”
褚渝忍住笑，转头看林楚一脸认真，又有点笑不出来。
林楚年纪不大，至今也才十八岁，仔细一看，浑身透着股营养不良的瘦弱感，只是这张好看的脸太具欺骗性，让人只会注意到颜值，从而忽视掉过于单薄的身形。
褚渝缓下眉眼：“好吃的，我喜欢吃。”
像任何一次说的那样。
听到褚渝的话，林楚暗下的眸光闪过一丝光亮，把这碗东西往褚渝那边推过去，一脸期待地道：“那你都吃了吧。”
褚渝：“啊？”
哪怕早就已经不是第一次吃，但到底以前见到的是装在盘中的成品，味道再是别致，也抵不上亲眼见证所带来的冲击。
书画上的悟性是天才，在厨艺上的悟性，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程度上的天才。
“你不会不想吃吧？”看褚渝迟迟不动手，林楚道：“你嫌弃我做的东西吗，褚哥哥？”
又叫褚哥哥。
“……”
褚渝沉默片刻，脸上挂起惯有的笑意，温声说道：“我从来没有嫌弃过，倒是你，让我一个人吃，是不想跟我一起吗？”
似是从没想过褚渝嘴里会说出这种话来，林楚愣怔了一下，然后认真说道：“我看着你吃就好了，陪着你也算一起吧？”
林楚说：“因为你说你喜欢吃，我才想要做，可是我不想吃。”
褚渝被他这真挚的诡辩给说服了，最后无奈地问道：“那你吃什么？”
只见林楚默默摸出剩的那半个大白馒头，低声说道：“我吃这个就好了。”
褚渝：“……”
晚上的时间过得缓慢，尤其是吃饭的时间。等吃完这顿意料之外的晚饭，已经是大半夜。摸黑把林楚送回客栈后，褚渝回到住处沾床就睡，困得不省人事。
这一觉直接睡过了头，第二天去到王氏铺子，已经中午都过去了，可他还是有些没睡醒。
这些日子天气比较多变，前脚踏进房间，后脚外头就狂风大作，乌云黑沉沉地压下来，像是要下场大雨。
林楚那边的窗户大大开着，如果真的下暴雨，雨丝飘进来少不得会打湿画稿。褚渝愣了会神，上前越过屏风。
没见着林楚的身影。
只见毛笔端正地摆放在砚台上，书桌上的图样画了一半，一道弧线横亘在其中，笔触断得很生硬，像是作画的时候突然被打断了。
这时一阵凉风从窗口猛然涌入，吹得长发扬起来打在褚渝脸上，他收回视线，回身关上窗户。
乌云越压越低，雨却迟迟不落下来。房间里闷闷的，褚渝耐住心神，对昨天没做完的绒花进行收尾，虽说是收尾，却也耗费了好些时间。
等做完后，褚渝在放下绒花的同时，下意识伸手往一旁的空桌摸去。
骨节分明的手在桌上摸了好一会儿，没摸到该有的东西，褚渝掀起眼皮，微微一愣。
今天林楚没给他放吃食。
“我去外面买点东西吃，”褚渝站起身，往门口走去，“林楚，你有想吃的吗？”
屋子里很沉闷，走到门口却不一样，凉爽得厉害。
一两个时辰过去，这雨竟然还没落下来。雨不落就算了，林楚也不说话，难道又像昨天一样睡着了吗？没等到回音，褚渝转身又往屏风走去，过去才发现林楚不在。
而书桌上的画稿还是跟先前一样，没有动过。
把做好的绒花成品交给老板娘的时候，褚渝顺嘴问道：“林楚去哪了？”
“他不在吗？”老板娘眼里只有绒花，随口道：“早上我还见着他了呢。”
老板娘事忙，顾头不顾尾，后院的门槛都不怎么踏进去，问了也是白问。褚渝捏了捏脖子，把这道绒花作品的寓意给她交代了一遍，又把写好的注解塞进盒子里，让她别记混了，然后才走开。他走开的时候，身后传来老板娘若有若无的声音：“林公子是不是回客栈了？”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回后院的路上，褚渝有点心神不宁，没怎么看路，不小心撞上南兮，茶碗稀里哗啦碎了一地，褚渝忙道：“不好意思，我没看见你。”
还好是空茶杯，里头没有热水，没把人给伤着。褚渝俯身想捡起碎碗，南兮抬手拦住，道：“我来就可以了，你去忙你的事情吧。”
褚渝：“没关系的，我帮你。”
褚渝待人向来温和，至少从南兮认识他起，他就一直是这副好脾气的样子。所以南兮没再坚持，跟他一起收拾碎片。
褚渝的手很好看，指节修长，落在南兮眼里，南兮有片刻的晃神，直到褚渝突然问他：“你看到林楚了吗？”
这一声把南兮惊得一愣。
乌云压了太久，似乎终于到了头，雨点一滴一滴落下，越来越密，淅沥的小雨在一瞬间就变成大雨，将空气中的沉闷打碎。
一大早，有人给林楚送了封信。
那封信送到的时候，南兮正巧在给林楚换茶水。他看到信里面是一张婚书，写的是林楚和张家二少爷张裴。
张裴，勾栏的少东家。
没人比南兮更知道这个名字。
张裴家做的是安城的灰色生意，凡是些不太正当的产业，总挂着他家的名号，比如赌坊、勾栏、青楼等等。在这些产业里，勾栏是最低等的，由二少爷张裴统管。
张裴是个怎样的人，南兮并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如果他被发现了，那他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立马被抓回勾栏，永生都无法逃离。
这则婚书能送过来，意味着教书先生已经同意，并且以长辈之名认下了这门亲事。
在看到婚书的那一刻，南兮看到林楚的脸色在顷刻间就暗了下去，那双勾人的漂亮眼睛失去了原有的光芒，那是一种……天塌了的感觉。
可至少，瞧上他的人是张裴本人，至少是个少东家。
就算不能当正室，总归是能进大户人家的门槛。
南兮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在书院被排挤又如何，离开书院，人人都爱林楚，人人都想得到林楚。
然后林楚出了后院，一出去就没再回来。
嫁人去了吧。大概。又或者是被张家的给带走了。不管是哪种，都跟南兮关系不大。
南兮张了张口，只言片语掩在雨声里，听不真切，褚渝把碎碗轻放在盘中，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南兮收回神思，道：“我说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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