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阿银回到家。
爹娘都还在外忙生计,阿弟住在学堂没回家,家里空荡荡的。她将屋里屋外都打扫一遍,又洗了衣裳煮了饭。
临近黄昏,爹爹终于回来了。
“嗨哟,我还当咱家里来了个田螺姑娘呢。”乍见阿银在家,白老爹疲惫的脸上浮现笑容。
阿银甜甜一笑:“田螺姑娘没有,聪明伶俐乖巧可人的亲闺女倒有一个。”
白老爹哈哈笑着:“怎么的,那王府果然不是个人呆的地方,才去四五天便憋不住回来了?”
他两手接过阿银递上来的水,无所谓道,“呆不住就呆不住,咱可不受那窝囊气。”
阿银笑道:“您就不能盼我点儿好?”扶老爹坐下,“近来天气阴冷,爹您这手又抖起来了。”
抖得茶水不住往外洒。
白老爹甩甩手上的水,落座:“你要是好,回来干什么?”
阿银:“我回来送钱啊。”笑嘻嘻地将那两锭银元宝拍在桌上。
白|花|花的银锭子,闪耀着美丽的光。
白老爹眼睛一瞪,唰一下子站起来:“丫头,你、你……!”
一张脸竟煞白下去。
阿银失笑:“您放心,干净钱,世子赏的。”
将她爹按回去坐着,开始捶肩。
白老爹看着那银子,将信将疑:“真、真是赏的?”
阿银:“真是赏的!我有分寸……阿弟念书念得好,将来是要为官做宰的,我这做姐姐的可不能丢他的脸。”
白老爹松口气:“扯你阿弟做什么,爹是不想你委屈。我们丫头虽不是国色天香,那也是天生丽质,难说不遭贼惦记。”
那雍王世子是挽救大盛的英雄不假,可风评不好,不怪老爹担忧。
有些话老爹不便明说,但她一听就懂。
不过爹爹真是多虑了,那雍王世子宁愿玩儿刀都不玩儿女人。
芝华那么美的姑娘,他看都不看一眼。
阿银一下下按着老爹酸痛的肩膀,惋惜道:“娘要是看到我一下拿回来这么多银子,肯定也不放心。可惜娘在八方楼忙着,今儿是回不来了。”
往年娘在八方楼只接半份儿工,后厨不忙了就能回家休息。自打家里出了变故,为了多赚半缗钱,娘什么脏活累活都干,一个月只抽空回家两三次。
阿银这次出王府,除了想回家一趟,还要去买酒。八方楼卖酒,可不卖崔管事说的岁寒酒,不然她就能顺道去看看娘了。
白老爹捏着那银子,手抖得厉害。他沉默着,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半晌才将它们揣进怀里。
再开口,口吻沉甸甸的:“你如今走远了,做父母的也看护不住你。就一句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阿银:“是是是,都是我马屁拍得好,世子才赏的。”
白老爹:“马屁也要少拍,做人……”
“做人要有骨气,要积善行德——”
不等他说完,阿银开腔打断,“我都知道——可咱们不能总当好人呀。您看看,您当好人当得背债三百两,有谁替您说理了。这钱只要不是偷的,不是抢的,溜须拍马得来的又怎么了。”
嘟哝着,“再说了,我又不是君子,我只是个丫头片子。”
“……”白老爹张张嘴,到底没说出什么。
一家子搞成如今这样,全赖他,逼得阿银一个待嫁的姑娘也出去挣钱。阿银若被拖成个老姑娘,再也嫁不出去,他下了黄泉都不会安心的。
白老爹终究只是叹了口气,“吃饭吧,时候不早了。”
阿银是打定了主意的,世子的马屁她一定要拍。
骨气能当饭吃?
爹爹不折那一身傲骨,阿弟将来要走仕途,也不能丢了体面。娘亲日渐老迈,后厨的活累人,已干不了几年。
她若靠丢自己脸皮将一家人拉出泥潭,把她的脸皮扒下来涮锅子她也没意见。
阿银还赶着回王府,吃了饭,碗也来不及刷便得走了。
离家的时候太阳已落了山,光线昏黄,很快就要天黑。
白老爹早累了,却说什么也要送她去王府。阿银则说什么也不让老爹送,父女俩就这么争执着出了门儿。
走没几步,在巷子里撞上了邓玉颉。
“阿银!你回来啦!”他一见着阿银,眼里的惊喜快要溢出来了。
阿银冲他笑笑:“我回来吃个饭,马上要走。”
邓玉颉失望:“哦。”
老爹索性道:“不如玉颉你送阿银去王府。她怕我累,硬是不让我送。”
邓玉颉哪有不爽快的,这就应下了。
就这么的,别过白老爹后,两人脚步飞快地往雍王府去,中途顺道还去滚雪楼买了岁寒酒和糕点。
阿银多买了份糕点送他,邓玉颉提在手里美滋滋的,直说舍不得吃。
一路上,邓玉颉话匣子关不上,跟她讲了好些打听来的雍王府的消息。
“我有个同窗的舅舅的二姨母的外甥家的儿子曾在王府做事,后来回乡种地,经常给凤鸣寺送菜,因此两头的事儿都知道一些。”
他说的那些大部分都是芝华讲过的。不过,府外的一些消息,芝华倒是没有提及。
说是那雍王世子在凤鸣寺养好身子后,逐渐顽劣难驯,猎杀野味开荤戒是常有的事。总之,混蛋事儿没少干。
阿银表示了解,已经见识过了。一言不合就被刀架脖子,是很不一样的体验。
邓玉颉说到这里,降低了声音:“可听说,他被送进凤鸣寺之前,是个小君子,读书的好料子呢。”
“是么,可是半点看不出来呢。”阿银笑道。
王府内宅的是非叫芝华给搬弄完了,王府外的是非,又换邓玉颉来搬弄。
当年,雍王曾被议储,圣上登基以后,自是不断催促雍王离京就藩。奈何雍王是太后最疼爱的幼子,太后拦着不让,雍王也就一直留在京城。
圣上对雍王始终大大提防着,直到雍王放弃联姻大族,硬要娶一个丫鬟为妻,才兄友弟恭起来。
高处不胜寒,上位者的博弈,向来是血淋淋的。
世子必也是个聪明人,否则,不会班师回朝后就痛痛快快地把兵权交了,换来陛下大赏特赏。
邓玉颉:“实情如何我也不知。我跟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常怀戒备,不要被王府的富贵迷了眼,那可不是个安生地儿。”
顿了一顿,有些担忧,“你别怪我吓唬你,你要切记凡事谨慎,不然小命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阿银点点头:“嗯,我明白了。”
在权贵手里,人命算什么东西,不然芝华也不会那么怕被大公子弄去。
等她赚够了钱,立即就溜。
阿银:“对了,玉颉哥,你木雕练得如何了?”
邓玉颉那叨叨了一路的嘴巴瞬间就闭上了。
罢了,不提,不提。
……
“白银?”荆子烨哈哈大笑,笑得一颗茴香豆差点呛气管里。
“她若姓‘黄’,岂不是要叫‘黄金’”。
孙大力办事向来快,赶在天黑前便掌握了他要的消息。
白银这姑娘,家世还算清白。娘在八方楼帮厨,弟弟在学堂念书,念得还不错。最有意思的是她爹,白远臻——
不到二十岁考得秀才,本是前途敞亮,不料为了车下救人,竟被车轮生生碾断两条小臂。后来虽续骨成功,双手却再也使不上力。
握笔是不成了,仕途自然也不成了,白远臻只能在书坊找了个不费力气的活维持生计。
至于那被救之人,不过出了点汤药费,此后也就不闻不问了。
这些年,白远臻有官府发放的秀才贴补,日子过得还算滋润,也无怨怼,也不自怜,好好地把日子过了下去。
可就在去年,他竟不长记性,又一次见义勇为。
这次,他救下来个被调|戏的女子。
救人之时难免没个轻重,白远臻误将那狂徒撞下桥去,摔断了腿。
寻常来说,白远臻是因路见不平才伤的人,不应受罚。岂料被他撞断腿的那位,乃是京中大粮商之子,事情这就不简单了。
男方那边一番威逼利诱,那女子竟当堂翻供,称是自愿。糊涂官很快就断了糊涂案,判白远臻赔偿三百两。
白家小门小户,哪里惹得起这些大佛,只恐上告不能,反倒惹恼官府,被拿捏住秀才贴补。如此,日子岂不更是难熬。
再说了,白家的小儿子很能读书,若因此事被大老爷们记上一笔,岂不因小失大,误了前程。
因此白家不敢上告,很快就认了这三百两的赔偿。
为了赔这三百两,白家借了不少钱。也是为了还钱,白银这姑娘才进的雍王府。
孙大力嚼着他久违了的鸡屁股,心满意足:“您说,这姑娘和小柔姑娘比,哪个更惨?”
荆子烨喝了口茶,又往嘴里丢了几颗豆子,方道:“她若不觉得自个儿惨,你说她惨她也不惨。”
孙大力:“那她可觉得自己惨?”
“说不准,再看看。”
孙大力:“世子的意思是,不赶她啦?”
荆子烨掀起眼皮:“我几时说要赶她。”
话落,伸了个懒腰,“走,干正事儿去。”
……
阿银到王府时天已全然黑了,多亏有玉颉哥送,不然这夜路乌漆麻黑的,得吓死她。
王府里静悄悄的,各处都休息了,微风轻轻地吹,昏暗的灯火将小路照得鬼影幢幢。
阿银提着岁寒酒和糕点,手心冒出一丝丝的汗,胸腔里头快速震动着。
她有些怕怕的。
都怪玉颉哥讲那些,高门大院的确暗潮涌动,可也不至于动不动就要人命吧。
“唔——”
正忐忑着,黑暗里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有什么东西强捂在了她的口鼻上。
阿银瞬间感觉天旋地转,酒坛子掉落在草地上发出两声闷响。
四下静得可怕。
她想要呼救,喉咙却连一点发声的力气也没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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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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