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火势渐渐减小,那条烬纸化成的火路也逐渐变窄,藏枯礁连到渊市的人群却不见散去的意思,仍有源源不断的人来篝火旁祭愿。
八荒虽无日月之分,人的作息却有习惯。平常早早就犯困的顾清珩今天也毫无困意,在藏枯礁守到最后。
如萧疏寻所料,这夜眼泪确实不少,但来回都不是他们所求之物。俩人逛了一圈渊市又坐了回来,听着岸边传来的歌声,以及那些字字肺腑的寄给思念之人的话。
萧恒在岸边站了许久,身后的欢庆也好,眼泪也罢,都与他无关。他只是望着那轮明月出神,他也在思念自己的妻子,却没有在烬纸上写下片语,小小的一张烬纸写不下他要对栖芜说的话。
萧疏寻眼神示意,顾清珩了然,先一步离开藏枯礁,留下父子二人月下肺腑。
“其实打一开始,我是不同意你们的。仙魔不两立,我吃过亏,也怕你所遇非赤诚之人。怕他是别有目的,另有图谋。但又因为是你亲自选择,我也愿意放下偏见去接纳他。”萧恒平静地看着湖面,缓声说道:“私心我不想你离开八荒,人各有命,在仙门即便你做得再好因着这个身份都会被当作是异类,他们永远会有所保留。”
“可我问心无愧,为何要躲着他们?”萧疏寻知道萧恒的担心,但他并不苟同:“人都有恶,我也不想去给他们证明什么,还是有很多人站在我这边的。”
萧恒叹了口气看向萧疏寻,眼中满是歉意:“为父亏欠你太多太多,你存世二十年我竟浑然不知,如今只想你能留在我身边,好好补偿。”
萧疏寻想要回绝,萧恒摇头制止他继续说道:“但你有你的路要走,羽翼丰满的鹰终要自己飞跃苍穹。你想要做什么就去吧,为父不拦你,只要你记得,无论如何,你还有家,还有父亲。”
话题突然沉重起来,萧恒似乎想要去拍萧疏寻的肩,手还没抬起来便又放了下去,空气中满是不舍。
上回从魔界离开时萧恒也是如此,就好像每一次分开对他来说都有可能是最后一面,萧疏寻只以为是他们父子分离多年,萧恒才会如此。
直到这次烬夏节临前,萧疏寻才知道八荒外奇怪的天气,以及那些爽灵妖都是萧恒以自身灵魂为代价换取来的。他是个记仇的人,但因着栖芜的一个念想,生生把那些恨压了下去。用自己的自由换来八荒永远的安宁与平静。
萧恒不是因为舍不得,他是想成全萧疏寻去找自己的路,但他却不能在八荒之外为自己儿子护航,这是一个父亲最有心无力的时刻。
萧疏寻明白萧恒的良苦用心,转而语气轻松说道:“父君放心,我们只是去向恒一师伯道喜,不过几天就回来了。咱们八荒,也得来一场喜事。”
“好!定要选个黄道吉日!”萧恒眼睛一亮,心照不宣地了然萧疏寻所指之事,转念又想到恒一是清屏长老,他的婚事若是在清屏山,那他们的处境岂不是很尴尬?
“记得多留心眼,他身份特殊,成婚当日也是仙门云集时。”
萧疏寻淡笑一声,示意萧恒放心:“师伯情深,不忍二小姐离家,乃是赘婿。”
*
殷都城。
这回回京总算不是火急火燎地赶路了,俩人一路走走停停半玩着,等到了殷都城满满当当塞了一车的新奇玩意,却还是找不着一个适合做新婚贺礼的。
眼瞅着婚事将近,贺礼还没选好。顾清珩心里过意不去,生死之交的朋友他当真是不太合格,匆忙去将军府打了招呼便与萧疏寻安顿在客栈,精挑细选。
俩人买这些东西时便是想着要做贺礼的,一个赶一个,结果到了跟前,又觉得都拿不出手,挑来挑去可算定下一个。
“这株血珊瑚是不错,但送礼讲究成双成对,我想去看看京中的成玉铺子有没有白玉雕的好东西。”
萧疏寻应声抬头,那株珊瑚不论是血玉地成色,还是雕琢的工艺,都无可挑剔,再配个差不多品相的白玉,一红一白摆在一块着实漂亮。
“璟王入京买了不少铺子,其中就有玉石铺,他自己就带了不少好东西往外当,可以去他那看看。”
顾清珩点头:“那咱们分头行动,我去老玉铺子。速战速决,作为恒一‘娘家人’,晚些还得去给他帮帮忙!”
京都气血已然恢复,那位一直守在南梁的璟王应召入京,手段了得,不过几天就把先太后遗留的烂摊子处理得干干净净,殷都城比从前更为繁盛,玉器类目也比之前多了不少。
顾清珩不怎么懂玉,单看质地清透样式好看就是,堂前放的这几样入不了他的眼,刚想问问掌柜还有没有什么没拿出来的宝贝,便听得旁侧一声脆响,接着是女子夹杂着哭腔的吵闹声。
“这铺子本来就是我家小姐的陪嫁,你家夫人占为己有不说,连小姐的玉狐狸也要夺走吗?”
玉狐狸从脖子处折断,只余下一个小小的狐狸头躺在那婢女手心,剩下的四分五裂摔了一地。
旁边另一个也是婢女模样,但对比起来衣着发饰都要好得多,腰杆也挺得直愣,扬手就给了那手拿玉头的婢女一巴掌:“你说话注意点,什么叫占为己有?一个妾室要什么?要不是夫人慈爱,你们早喝西北风去了,不感恩戴德,还敢在这跟我大呼小叫?”
也许是那位婢女太瘦,这一巴掌竟直接给她扇倒在地,手腕被玉狐狸的断面划破,她也顾不得疼,仰头就朝施暴者喊道:“你们欺人太甚!我……”
“你?你怎样?你家主子都不敢怎么着,你还能翻了天不成?!”
说着,那泼悍的女子骂骂咧咧地又要去打人,店里来回的人都装作看不见,没一个人上去帮忙。顾清珩看不下去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劝道:“有话好说,别动手,她都受伤了。”
顾清珩扶起跌在地上的婢女,打人的那个似乎很是意外居然有人敢插手,叉着腰,眼看又要吐出什么惊人之语,门外落了个娇脆的女声将这咄咄逼人的婢女喊走。
“夫人,二娘子的婢女跑来玉店闹了一通,玉狐狸摔碎了。”
轿子里伸出一只纤细白嫩的手,藏在暗处的那张脸也足够让人为之倾倒,眼中却满是轻蔑:“碎了,那便让她赔吧,这么点小事还要耽误,来福还饿着呢。”
血沾了一身,那位尊贵的夫人也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毫不在意,这婢女却不顾其他,挣开顾清珩的手跑过去跪在轿子前不断磕头:“大夫人!小少爷前天开始便高烧不退,您行行好,帮帮我们吧!”
无人回话,任她哭喊轿子也没再停下。
街道围了些人,指指点点议论着。哪个好人家的姑娘能受得了这样的羞辱,顾清珩堵不住那些嘴,赶忙先扯了块纱布裹上她的手送她去医馆。
这姑娘却不乐意,眼眶还红着,年纪看着也不大,规规矩矩朝顾清珩行了一礼:“多谢公子,我手没事。我得赶回去给小姐回话,小姐还在等我呢。”
顾清珩不太放心,帮这婢女将已经碎裂的玉狐狸收起:“旁边就是药铺,我买些药,送你回去。”
小姑娘无端受好,眼泪更是止不住了,不住地擦着,袖子几下就全打湿了。路上不远,却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话。
她家小姐也是富甲一方的商贾之女,只是远嫁京都,正夫人乃是侯门贵女,先前太后宫乱一事中立了功,地位更是上了一层楼,她与她家小姐的日子便更不好过了。
月钱克扣,连衣服餐食都应付了事,不得已才来动这个陪嫁铺子,却发现早已更换主人。
“那既如此,为何不请娘家做主,与夫和离?”
“小姐有了孩子,小少爷才三岁,她舍不得。”
婢女说着,又要抹眼泪,她是真的心疼自家小姐。顾清珩心里也像是被猫抓了一下,嫡庶尊卑,好像自古以来便是这么的不公平。
他想起了自己,幼年也是这样因为嫡庶之分走得艰难无比。
“到了。”顾清珩停下步子,婢女却看着宽大的门庭摇摇头:“大夫人说,我家小姐体弱,命中缺水,走不得正门,会败了相府财气。”
多荒谬,就算是妾室也是一品官员的侧夫人,连自家正门都走不了吗?
顾清珩欲要打抱不平,那小婢女却已快步绕过了正门。小巷穿过,一阵竹香飘来,偏门站这个女子,怀中抱着的孩子虽有病态,但身形看着还算健康,她自己却是瘦弱不堪,好像随时会被肩上的孩子压倒一般。
“小姐,奴婢办事不利…”
“没事,我料想到了,你的手…”侧夫人腾出一只手拉起婢女受伤的手腕,主仆互相心疼,就差抱在一块哭了。
“是这位公子帮了我。”
顾清珩站在旁边候着,这时才微微上前问好。侧夫人抱着孩子侧过身子,那道温柔声线的主人才露出真容,眉眼清秀,不施粉黛,瘦弱让她脸颊有些凹陷,算不上有多好看,却让顾清珩到嘴边的话卡在喉咙。
若说十分秋水温柔,这位侧夫人便有三分像极了那道童年怎么也抓不住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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