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的电话在拨了几遍后终于被接起来了，她听见那头的接线员四平八稳地说道：“您好，这里是a市120急救中心，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温和的声音令吴婉琪安心了不少，却还是一眨不眨的盯着赵晓。
赵晓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冷静了，她吐字清晰：“索菲孤儿院孩子集体休克，我们需要救护车。”说完她以为会听见“别急”之类安慰的字词或是“现在就往您那儿走”的句子，可是对面沉默了两秒，平稳热情的声音再次传来。
接线员一板一眼的重复：“您好，这里是a市120急救中心，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什么？
赵晓捏手机捏的生疼，她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好几分音量，厉声道：“我说索菲孤儿院孩子集体休克，我们需要救护车！！”
接线员有来有回语气中含的热情却下来了几分，平铺直叙像在念什么无关紧要的话语：“您好，这里是a市120急救中心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我说……！”赵晓几乎到声嘶力竭的地步，为什么？为什么自己都说这么大声的对面去听不见？！
她突然停顿下来，微微睁大眼睛。电话没在等她说完反而突然加快了语速，快到变了声调。
“您好，这里是a市120急救中心，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您好，这里是a市120急救中心，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您好，这里是a市120急救中心，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您好，这里是a市120急救中心，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您好，这里是a市120急救中心，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您好，这里是…………”
赵晓开的免提，空旷的走廊中只有她和吴婉琪两个人立在原地，电话中的声音越来越尖锐，直至打碎寂静犹如一柄尖针一寸一寸钉进二人的神经，在黑暗中极速蔓延着直到盖过了窗外的雨声，那声音带了几分小孩般的天真无邪尖声尖气的重复，像是给大人撒娇一般固执地说道。
“您好，这里是a市120急救中心，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您好，这里是a市120急救中心，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这声音听得久了像是什么兽类的爪子一下一下刮蹭着玻璃发出尖锐牙酸的声音，赵晓张了张嘴，也硬是没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那声音的主人见赵晓一字不发似是等的不耐烦了，突然一字一句问到：“是索菲孤儿院嘛？”
“是索菲孤儿院嘛？”
“是索菲孤儿院嘛？”
赵晓觉得两眼发黑，窒息感突然向她无边无际的涌来，她动不了分毫被迫听着对面鬼气森森的声音。
一只手突然突兀的从黑暗中伸出来，精准无误的摁掉了赵晓的电话。
赵晓当场就嗷了一嗓子，凄厉的破了音，手上一直捏着的水果刀下意识就对着来人的手捅了下去。
万俟槐一惊连忙缩了手，一个侧身躲了过去，即使这样手背还是被水果刀狠狠拉了一道，血顿时涌了出来。
他轻微抽了口气，咳了两声：“赵小姐，您这是？”
赵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伤错了人连忙道歉要去看万俟槐的手：“抱歉抱歉我吓惨了……”万俟槐微微往后躲了一下，摆了摆手：“不碍事。”
血水顺着指尖一滴滴往下缀，黏腻的滴在木地板上不一会儿就连成了一片，看得人触目惊心。
万俟槐本就是病着，挂了点彩此时几乎称得上面如金纸，面色比鬼还白，但偏偏本人却无知觉般问道：“孩子们怎么了？”
一直站在旁边说不出话的吴婉琪面色比万俟槐还难看，看起来摇摇欲坠，唇瓣上都没了血色，她比划半天赵晓才看懂，翻译道。
“她说孩子们休克了，醒不过来。”
万俟槐把闷咳憋进胸腔里，扶着墙几乎咳的站不起来，好容易才咳完，言简意赅：“带我去看看。”
赵晓的卧室和吴婉琪的卧室挨的极近，与孩子们的房间隔了整整一层楼，但她们脚程快，没半分钟就再次到了孩子们的卧室。
孩子们还是和吴婉琪第一次见到的那样躺在床上，睡得安稳极了。
万俟槐探了探孩子们的鼻吸，直起身来：“放心，不是休克，只是睡的比较熟，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只是单纯睡着了。”
哐当一声，吴婉琪被门槛绊了一下，她突然死死抓住赵晓的袖子，眼睛睁的极大。
窒息般的喘了两口之后比划道：“我想起来那个声音是谁了，我就是说怎么那么耳熟……”她突然放开抓着赵晓袖子的手转而去撕扯自己的头发。
“那个声音是洛洛啊！”
赵晓吓了一大跳，连忙想去阻止吴婉琪疯狂的举动，安慰道：“不会的，放心啊。”吴婉琪没松手，也没继续比划，她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被孩子们没事这一好消息死死拉着。
突然她不扯头发了，身形一晃直直向赵晓扑来，整个人软绵绵的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赵晓一愣，敢忙接住。
吴婉琪倒了才露出一手刀劈晕她的谢墨，那人和万俟槐一样出现的神出鬼没，在场没有人听见他的半点声响。
谢墨皱着眉说道：“她快崩溃了，还是睡会儿比较好。”空气中有一抹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谢墨的目光落在万俟槐堪堪止血的手背上，却是只落了一秒。
但她不能不接万俟槐的台阶只好说道：“她晕过去了，把她安置一下。”
“放她宿舍里吧。”万俟槐开口却被赵晓言辞激烈的拒绝了。
“不行！绝对不行！”说完她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忙解释到“吴老师的门锁坏了，不能把她一个人放在这！”
谢墨看了几秒赵晓身后那幅照了玻璃的风景画，眼珠一转不转：“那就放你宿舍里。”万俟槐也递了个目光过去，呼吸一窒。
他看见反光的玻璃中有个小小的身影，他的眼珠被挖出来一只，只剩了一些烂肉和糊成一团的血污，男孩跪在地上，手里拿了个不知是什么的玩意儿一下又一下的磕着头。
“叔叔阿姨行行好吧……叔叔阿姨行行好吧……”他一边又一遍的重复，表情却是麻木的，手也断了一只，看起来像个没用的物件软趴趴垂在一边。
“你们在看什么？”赵晓终于是注意到了二人的神情，也下意识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画，什么都没看见。
她看见画表情变得温和起来，将吴婉琪放进自己卧室，淡淡道：“这画很漂亮吧，看不出来是个男孩子画的是不是？”她摸了摸画“这幅画的小主人叫小安，有点自闭的孩子，但却是个画画天才，半年前被领养走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谢墨想说他过得很不好。
“赵小姐……”万俟槐突然出声叫住看画的赵晓“今天您这句“她还是被领养了”是什么意思？”
赵晓全身剧烈抖动了一下。
他缓缓踱步到她身边：“正常人给别人开门用不着拿着水果刀吧？”他笑着低头看向赵晓，瞳底的眸色涌动着道不明的情绪，要把人吸进去一般，笑容虽跟早上看起来别无二致却无缘无故令人心底发寒。
赵晓叹了口气，苦笑道：“您太聪明了……”她看起来想说些什么，但就在在一次张嘴的一刹那狠狠地闭上了。
万俟槐正在和她对视，清楚看到她瞳孔猛地一阵缩小，浑身颤抖个不停。
她颤颤巍巍抬起一只手，直接侧过万俟槐走到窗户旁边，不可置信的看着窗外。
“小安？！你是小安？！！”赵小姐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这么脆弱的表情，她的五官几乎都皱在了一起，贴着鲜红指甲片的手深深卡进了在窗户木框上，直到脆弱的指甲再也承受不住她的大力卡嘣一声断了。
窗外，是万俟槐在画上看到的那个孩子。
孩子歪着头任由雨水暴虐地拍打在自己的脸上，把眼眶中的血污洗去一些，他停下了刻板的磕头动作，默默无言的与赵小姐对视。
只有一只眼的他还是看清了面前的女人，片刻过后嘴越张越大，直到从嘴里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凄厉的惨叫令在场所有人都神魂俱颤。
赵晓本就有些耳鸣，此时惨叫声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再也维持不住站立的样子的样子痛苦的捂着耳朵几乎半跪在地上，双手死死的捂着耳朵。
尖叫声还是不住往赵晓耳朵里钻，在不成音调的惨叫中她好像听见几个断断续续的词语。
“我的手！！！”
“我错了错了啊啊啊啊啊啊！！！不要……”
赵晓一瞬间神情都恍惚了，她在四周暴虐的尖叫声中迷茫的想：小安是不是永远都画不
了画了？
意识的清醒只在一刹那，她很快就意识到周围的惨叫声慢慢变成孩子尖细的哀嚎与无助的哭声，直刺心锥，痛至四肢百骸。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淌了下来，赵晓跪在地上用手抹了一把鼻尖，发现摸到了一把血。
声音越来越刺耳，赵晓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脑子里麻木到只能塞进一个在惨叫中捕捉到的词：“老师……”
赵晓再也忍受不住，她想：我这就给你们陪命。
她带着必死的决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携着惊人的力道向墙上撞去！
就在鲜血横流的鼻尖彻底撞在墙上把高挺的鼻梁撞断之际，她被从后揪住衣领狠狠拽住，喉管间的空气被这毫不留情的一下挤压出来，成功让她呛了个半死。
周围无边无际的惨叫，哭喊还在一寸寸侵蚀着她的神经，让她生不如死。
谢墨像拎着小鸡似的抓着赵晓，一边佩服她的勇气，一边环视一圈不轻不重开口：“想清楚你们害的是谁？该害的是谁！”他的声音很轻，却是掷地有声，在一片的鬼哭狼嚎里竟是没有被淹没，安安稳稳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赵晓眨了眨眼睛，终于反应过来，离内堵差点给自己撞成肉泥的墙顿时远了了几公分，四周的惨叫声真的被谢墨这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压了下去，千万的怨意从走廊里慢慢散开，回归令人恐惧的寂静。
“我这是？”赵晓眼前有些发黑，她低头看见自己一副极其狼狈的姿态跌坐在地上，懵了。
万俟槐咳了两声，不咸不淡道：“赵小姐好气魄……”他没再笑，平时被笑意演过去的那股子冷峻劲就不加掩饰的散了出来“现在能说实话了吗？”
“我是干过对不起孩子们的事。”赵晓果然是向外在雷厉风行的那副样子，见此，她也不再挣扎，拍了拍裙子从地上站起来。
“那天，是我换小安被领养的，我觉得他画画好，又是那群孩子中为数不多听得懂话的，方院长跟我说有人看上了孤儿院的孩子，准备领养个男孩，他没有亲自来看，只是隔空选了孩子，把证件寄来了，其实我们孤儿院也没多正规，居然就这么答应他了。”她苦笑了一声，继续往下讲。
“看到领养我下意识想的就是小安。”赵晓站在画前背影显得落寞又孤寂：“我当然知道那个人希望领养个好的孩子，小安有自闭症，他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他总是被欺负，在我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地方，把他的头摁到水里，逼迫他交出给他的那份零食。”
“他的自闭症不是特别严重，听得懂话，只是话少，逼得紧了就会在我这结结巴巴告上一状，我就去收拾那群皮猴子，但是眼看小安的自闭症被霸凌的越来越严重，我才从中作梗，把那个人原来选的孩子换掉了，换成了他。”
“所以我现在在想，如果我不换掉这个孩子，领养人就不会发现自己的孩子变了，让小安落得这幅下场……”赵晓泣不成声，身子颤抖到连声音都在颤。“我明明是好心……”
“不是你的问题。”谢墨打断赵晓：“刚才那是百鬼同哭，听声音至少有几十以上，你若不换那男孩也是这下场，他们要的从来都是人，而不是哪一个人。”
他们要的是孩子，不论男女，通通将他们变成这副样子，让四肢健全的孩子变成残破的布偶，顶着领养的名号，做着藏污纳垢的勾当。
“我猜，你以前是可以接触到领养这方面的工作是吗？”万俟槐突然问，相比于第一次遇鬼的其他人，他太过于冷静了，冷静的有些可怕。
谢墨看了万俟槐一眼，对方却没跟自己对视。
“是，后来也多多少少发现了一些不对劲，还没开始查，就被方镇……也就是方院长调走了。”赵晓还是回忆到了一段让她再也不想回忆起的记忆。
“晚上，他敲开我的门，想要……”她表情露出几分厌恶，喘了几口气还是往下说：“我早就知道他不怀好意，就拿了把水果刀来防身，他被我吓走了，这也是我今天晚上为什么要拿水果刀的原因，真的非常不好意思！”她突然冲着万俟槐鞠了鞠躬，万俟槐微微侧开她鞠躬的方向，笑到：“不碍事。”
“我为了孩子还是留下来了，工作了这么多年，也有一些孤儿院犯罪的证据，方镇不敢对我怎么样了。”
“谢先生，您刚那一句听声音至少有几十是什么意思？”赵晓这才有些反应过来，生锈的脑子开始疯狂转动，摩擦发热，得出一个自己永远也不敢相信的结论，她不可置信的看向那一道修长的人影。
谢墨站在原地，他本就不是爱拐弯抹角的人，斟酌了一番，还是开口：“一楼的地下室你去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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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女士在一楼地下室里两眼发黑，这里有一部分文件她接触过，甚至有些领养人她见过，但她从来不知道有第二间档案室的存在，难怪无论多懂事的孩子被领养出去后便再也没了音讯，难怪在她调离岗位后被领养的人越来越多了。
这些孩子都被卖了。
她贴着的红指甲被自己紧握的拳头一根一根折断，她却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愤怒到了极点，连眼底都染上了几抹狰狞的红意。
“这里的锁是你撬的吧。”谢墨抱臂倚靠在档案室外的墙上，面无表情说到：“你和孤儿院里的孩子很熟，绝对不像是普通的投资人。”他把投资人这三个字咬的极重。
万俟槐笑了两声，没答话。
“如果能和孤儿院的孩子混熟，代表你来过这里不止一次，那么对孤儿院的地形熟悉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真觉得我会分不清睡着的人吗？”谢墨抬眸目光凌厉道：“不光这里的锁是你撬的，就连这电，恐怕都是你停的吧。”
万俟槐突然抬起眼在一瞬间与谢墨对视，他笑起来，问：“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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