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女孩手里抱着的东西太多，勾在小指头上的开水瓶没来得及抓紧，便从手中滑落，平地炸开的巨大声响吓得周围人纷纷侧目。她看着路人聚来的目光，“唰”地涨红了脸，心中紧张，手里剩下的东西也拿不住，叮里咣当摔了一地。
这一看就是新生刚开学，有人连忙上前安慰，还有人帮着捡地上的东西，一时间把本就热闹的油柏路给堵了起来。
“喂，让开。”
有些懒散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人群一顿，避开了条路。
来人晃悠悠走近，长发被她编成了多条小辫子，她边走边编，一根接一根的往后甩，发尾挑染的金灰色格外显眼，她漫不经心看一眼女孩才继续道：“我还以为打架，捡个东西搞这么大阵仗干什么？”
说着把手里新编好的辫子往背后一扔，脚步不停地继续向前，围观的人有些不忿：“拽什么，神经病。”
她脚步一顿，微微上扬的眼角瞥了眼说话的人，方向一转便径直走过去：“怎么，想打架？现在打还是约时间？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新闻系白三清，你记住了吗？”
路人没想到这人蛮不讲理，正要发作，就被身边小伙伴拉着往外走，低声劝：“疯子一样，没必要。”
白三清听得清楚，又觉得好笑，有他们这么讲悄悄话的吗！
好不容易送上门的机会，白三清不想放过，她跟着想再多说两句，一直在旁边没出声的女孩却突然冲到她面前，对着周围人鞠了一躬，颤着声音道：“谢谢大家帮助，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谢谢大家。”
女孩朝着不同方向各鞠一躬，白三清侧侧身避开她的礼，看着已经走远的人，心中有些可惜，她现在心情不好，是真的很想跟人打一架，最好是能直接打退学的那种。
本来也只是热心肠的停留，这么一闹众人便都散开了。
只是白三清没走两步，女孩又追上来拦住她，看着眼前一脸激动看着自己的人，她有些疑惑：“你想跟我打？”
没等对方说话，白三清摇摇头：“我不跟你打，你打不过我。”
不是自己夸大，就这女孩刚才说话的劲儿，真要打起来白三清担心自己都有些下不去手。
她是想找事，但也挑对象。
女孩脸红得都快涨成猪肝色，半天才开口：“那个，我叫赵萤，我们同一个高中的。”
面前人齐耳短发，滴溜着一双圆圆眼，紧张到说话时嘴唇都有些微微颤动，眼神却很热烈。
“是吗？”白三清脑中查无此人，她神色不变问道，“所以呢？你是想跟我叙旧吗？”
赵萤摆摆手，却没有让路的意思：“你……你以前帮过我，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你帮我了，刚刚也是，我知道你是想帮我。”
白三清刚才是想多管闲事，却不是为了她，还以前帮过她？真的假的？听上去好有正义感，可不像是自己会做的事。
白三清看着眼前比她矮半个头的女孩，皮笑肉不笑：“你应该认错人了，我刚不是想帮你，只是单纯想找事，我这个人，从来不会以助人为乐，让个道谢谢。”
没等女孩再开口，白三清绕开她抬脚便走。
她这人向来是只管自己高兴，什么时候在意过别人死活。
白三清笃定她认错人，抓过刚编好的辫子，又开始一个接一个拆开。
好烦，真的好烦。
赵萤看着她走远的身影没再追过去，那个时候也是这样，她总是突然出现，替她解围后便潇洒离开。
这么久她都没变，真好，要不是她，自己都不一定有机会考上大学，赵萤喃喃道：“白三清，我不会认错。”
她忘了也没关系，赵萤觉得很高兴，也不枉她多番打听，现在又能上同一所学校，她已经很幸运，没关系，未来还有时间，她们还会再见的。
开学季的校园格外热闹，到处都是人，白三清转了两个弯，又走过几栋宿舍楼，兜里的手机响起，“喵喵女士”来电。
她走到楼栋的阴凉处站定，按下接听：“哈喽苗苗女士~”
“没大没小，”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笑意，“你今天是不是要逃课？”
白三清有些诧异地看向四周，又看着不远处的偏门：“你在我身边装监控了？”
那头爽朗的大笑持续好一阵，才重新开口：“就这点心思，姑姑不是分分钟拿捏。”
有风迎面卷来，吹得她有点重心不稳，白三清眯了眯眼转了方向，找了个背风位置边走边说：“亲爱的姑姑，错了，不是今天，是这学期，你不让我退学，我直接旷课，不知道这一点您有没有拿捏到？”
“不行，学费我都交完了，你不去就是要我命。”
“谁让你交的？都说了让你留着，费那个钱，反正我也不知道哪天就……”
白三清猛地住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白家人命里带煞。”
这是白三清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话，自打懂事起，她就知道，白家人没有长寿的。
白三清参加的第一场葬礼主角是她的父母，清明拜山的回程路上，两人在高架上遭遇连环车祸，当场身亡，那个时候她才两岁，因为感冒被寄养在奶奶家，等着那两个永远不会再回家的人。
白家早些年也算地方大户，后来各家旁系外出谋生，散遍各地，本姓家族逐渐没落，但每每有红白喜事还是会相互通知到场，白三清在很多人的葬礼上都听过类似的话。
“他们家很邪门”
“是不是业障太重，都报应在后辈身上？”
“白家人命格都不好”
……
人多嘴杂，“白家人命里带煞”的事情就这么传开。
白三清厌烦听到这些话，奶奶也去世后她就干脆与所有白家人断了来往，除了一手把她带大的白苗苗，这几年她没再跟任何白家人联系过。
那些话，白三清本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的。
直到两个月前，她开始频繁流鼻血，隔不了几天就猛猛爆发，白三清都怀疑自己的血会不会就这么流干，白苗苗带着她跑遍市里的医院，检查结果显示一切都很健康。
身体机能正常但流鼻血的情况没有停止，医生对她的情况都很纳闷，只能给她开些补气血的药，让她不适随诊。
白三清就是在那个时候突然想起了那些人说过的话。
或许，这是某种死亡预兆？她要被“白家人”的诅咒咒死了。
事关生死，白三清只用了一晚就想通，她在这世上本来也没有多大追求，死了就死了吧。
她不害怕，只是觉得很无聊。
无聊的白三清没想好死之前要做点什么，但想着若是临终前的最后一刻还在教室里上课，那也太没意思，她便干脆提出了辍学的要求。
向来对她都是放养状态的白苗苗这次态度却格外坚决，软硬兼施让她继续读下去，甚至特意给校长和导员都打过招呼，她的退学申请被当场没收，从办公室出来那会她气得只想随便找人生事，闹大了就能被开除，结果也没能如愿。
眼下话赶话又说到这，只听电话那头白苗苗骂道：“年轻人流点鼻血怎么了！那么多检查都没问题你还自己当上医生了，明天就打算入土吗？我都三十一了还活得好好的，你二十岁生日还没过就急着准备死……”
怎么又扯到这上面？白三清叹口气，打断那头的怒气：“姑姑，我真不想读了。”
对面沉默半晌，才又咬牙切齿道：“周末我来接你，当面聊，这两天好好上课，要是不打算认我这个姑姑你就不上！”
“滴”的一声电话被挂断，白三清打开聊天框，发了个“好”。
对面的白苗苗见坡就下，秒回一个亲亲的可爱表情包。
“服了，这臭脾气。”白三清有些好笑收起手机。
既然答应了先在学校呆着，那她也不急出门。
白三清出了校门，改变计划往附近住的公寓方向拐去。
公寓是大一下学期白苗苗给她租的，她睡眠浅，在宿舍时总睡不好，今晚有课，她决定先回去睡一觉再说。
大学城平时车少人稀，这两天倒是格外热闹，总有拖家带口送孩子来读书的人，白三清无念无想地看着路过的人，突然感受到鼻内热流涌动的感觉，坏了，又要流鼻血，她熟练掏出纸巾堵住鼻孔，脚下也不由自主加快。
过了这条马路，往里走百来米就到住的地方了，撑住！
白三清半倾着头向前走，光盯着车道，没注意从马路边飞出来的小电动，来不及过多反应，就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拦腰扫出去。
那瞬间时间似乎有片刻凝滞，白三清脖子里戴着的圆玉从她胸口飞出，又被绳子拉回来，从眼前划过。
那是她从小就戴着的玉，白苗苗说那是她父母留给她的传家宝，滑腻温润，纯白无杂质，有一面雕了个类似羊头的图案，但只有眼睛和角，就算不用做传家宝也看得出是块好玉。
日头正高，眼前光影交错成线，落在圆玉上变成红色光影流过，白三清觉得头晕目眩，彻底失去意识前脑中只剩一个念头：原来这就是她命定的结局吗！
白苗苗怎么办！
抱着这个念头再醒过来时，白三清愣了几秒，看着头顶惨白的灯光，她转了转眼珠：“哦，我还没死。”
“醒了！”白苗苗的脸在她面前猛地放大，又迅速消失，大声喊道，“医生！医生！”
白三清闭着眼缓了好一阵，才在白苗苗和医生的话语中拼凑出自己的事故。
小电动本来是捏着刹车避人，结果操作失误踩了油门又失去准头，直接把好几个路人都撞飞，她是被撞到花坛边又磕到脑袋，这才晕过去。
白三清的伤势不严重，主要是磕到头和手肘轻微骨裂，其他多是些皮外伤，受伤最严重的是肇事者，腿摔断了。
“那人也是倒霉，他们家里人已经来过，说是等你醒了再来道歉，你还有没有不舒服？”白苗苗扶她坐起来，又关切地递给她一杯水。
难得被这么体贴对待，白三清看着她微红的眼睛笑着安慰：“被吓到了吗？”
白苗苗赶到医院时，看到医生正在处理满脸是血的白三清，半个小时前还在电话那头气她的人这会人事不省的躺在那儿，白苗苗差点当场跪倒在地。
确认过没有大碍，只是鼻血喷了一脸她才把心放回肚子里，但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嘴硬的白苗苗不在意哼一声，把手里的水收回去自己喝一口才说：“想太多，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哎，这不是给我喝……”
白三清话语一顿，被眼前的景象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这是什么？
白苗苗心口有无数深浅不一的红线，长长短短，像会呼吸的珊瑚丛，随着她的动作灵活摆动。
白三清有些迟疑，她扭头望向身边的人，不止是姑姑，是所有人。
每个人心口都有一个珊瑚丛，有大有小，这些红线似乎有生命，纠缠在来来往往的人群身边，直直穿过心口，柔软无感。
没有人对此发出疑问，没有人被红线绊倒，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手头的事情，有护士在对面隔壁床停下，换了药袋后顺手抬起病床侧边的支架，白三清清楚看见她的手穿过心口的红线，又收回，毫无阻拦。
好像没有人看到，除了她。
“怎么了？哪不舒服？”白苗苗见她脸色有异，也有些紧张。
白三清慢动作低头看了看自己心口，什么都没有，她再抬头看向白苗苗，那团珊瑚丛还在缓慢摇摆，她用力闭眼后再睁开，没看错，每个人心口都开着珊瑚。
见她不说话，白苗苗有些着急：“三清，怎么了，别吓我。”
在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中，白三清觉得自己声音有些抖：“姑姑，我眼睛好像出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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