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重叠，车开到半山腰，往西南方向斜出一条路，蜿蜒向上**百米后便都是爬山梯，只能步行，白三清跟在白苗苗身后没爬两步就觉得腿软。
白苗苗站在高处等她，遮阳帽下脸不红气不喘，等她爬上来后才恨铁不成钢地说：“平时多锻炼身体，你才几步路就喘成这样，八十岁的身体都没你夸张。”
白三清比了个大拇指给她：“要不你是我姑呢……还有多远？”
她下车时就看到了那座庙高悬的屋顶，如今爬了半小时却是除了楼梯和两边的树木，还是只看得见那屋顶，白苗苗看了眼手表：“按我们的速度，还得半小时。”
“你姑说得对，你的体力确实太差了。”祝风蹲在她脚边附和道。
白三清忍住想要骂鬼的冲动，当做没听到：“走，爬得艰难更能说明我的诚心。”
四十分钟后，白三清终于从看似没有尽头的爬山梯中脱离出，重新踩上平坦的石路面，风吹幡动，悬在正门两侧的铜铃清脆入耳，远处隐隐传来松涛声，周围一片静谧让人仿佛踏入另一片天地。
连聒噪了半路的祝风都安静下来，白三清打量了他的表情，这鬼看上去并无半分不适。
白苗苗凑近她低声道：“等会跟着师傅的指引做，别瞎跑。”
白三清懂事点头，跟在姑姑身后往里进，过了前殿豁然开朗，白三清被眼前景色惊到，这座庙宇居然是盘旋式向上，主殿在崖壁附近，放眼看去远处竟是云海翻腾，庙顶的黄铜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石雕的“崖泉庙”正对山梯路方向，古朴清雅之余，又显得格外神圣，景色迷人，让人心都平静了许多。
有人出来迎她们，白三清看着他干净的胸口心中一紧，不料只是点头之交又擦肩而过，白三清跟着姑姑排队入殿，来往的游人香客们心口摇晃着珊瑚丛，庙里的修行者大部分也有珊瑚丛，灵活又鲜红。
白三清刚刚被美景洗涤过的心重又提到心口，她看了眼跟着她的祝风，难道鬼神之力对于她能看到这些东西也无用吗？
等到祝风跟着她也在蒲团上跪拜行礼时，白三清觉得自己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殿内香火旺盛，却是来者不拒。
她看了眼身边闭目祷告的姑姑，又抬头望向殿内高大的神像，自从奶奶也离开之后，姑姑每个月都会上庙里，为亡者祷告安宁，为活人祈求平安。
白三清曾笑过她立场不定，逢庙就进，白苗苗倒是不以为意，只说“她求的是心安，诚意十足”，这会白三清身处其境，倒是突然明白了她的话，她已经没什么可以再做的了，只能带着最大的心意祈祷。
白三清闭眼，在心中默念：“如果眼睛好不了，希望一切平安，尤其是白苗苗女士，长命百岁，颐养天年。”
没能解决眼前的问题，白三清下山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消沉，白苗苗问到她也只说是累着了，半天无话的祝风在下完登山梯时才突然说：“这里灵气很足，是个好地方。”
白三清一时语塞，合着她还给这鬼找了个好地方？
行吧，就当日行一善，白三清认命望天，再低头时却看到停车场附近站着的身影，游羽打着那把伞，正和庄不理说着什么，看到她时兴奋地挥了挥手。
一个穿着可爱蓬蓬裙却打把黑伞，一个半头银发，两人简直把“扎眼”二字刻在了脑门上，白苗苗问她：“你朋友？”
担心她们是来找事，白三清挤出个笑容：“你去开车，我过去看看。”
她走多两步才小声对祝风说：“要是她们想动手，你记得打爆她们。”
游羽已经迎上来招呼道：“白三清，我们等你好久。”
白三清忽略她的热情，对着庄不理问道：“你们又跟踪我？”
庄不理客气笑笑：“上次都是误会，今天来是想邀请你去我们那一趟，你想知道的我们老大亲自跟你说。”
“是啊是啊，我们没有跟踪你。”游羽向前一步，“算到你这两天会在这里出现，我们等你很久了。”
白三清回头看一眼从山林间冒出顶的庙，一个小时前她还以为自己这莫名其妙的眼睛就只能这么下去，现在却有人上赶着告诉她一切另有玄机。
只是怎么看她们都不像是正经好人，白三清心中冷笑，算了，求神问卜也不知是否有用，不如自己做主。
她下定决心，嘴上却试探问：“如果我拒绝你的邀请呢？”
“别啊。”游羽正要说话，庄不理搭住她的肩膀制止她继续说，微笑不减：“我们希望你能去，但决定权在你。”
“滴滴”
白苗苗开着车过来，停在她面前：“怎么说？”
白三清弯腰：“她们找我去附近玩，姑姑你先走。”
两人也在一旁乖巧道别，游羽更是夸张叹道：“姐姐你居然是姑姑，看着不比三清大多少，好年轻呀。”
白三清有些嫌弃地看她一眼，就听自家姑姑朗声笑道：“我辈分大，也不算老。”
马屁没拍对位置，游羽连忙补上：“我就说，你们像小姐妹。”
白苗苗不在意地挥挥手：“你们玩得开心，三清，回去了告诉我一声。”
目送姑姑的车离开，白三清才转头问：“走吧，你们带着我和祝风怎么去？”
她还记得上次这两人眨个眼的功夫就不见，也不知是上天还是遁地，这样想想莫名有些刺激。
庄不理收起手机走近：“等两分钟，原来他叫祝风，你怎么收伏这样一个灵的？”
“收伏？”白三清还没说话，祝风已经不悦开口，“你们带她回去是想收伏她还是我？”
庄不理面露惊讶，看着两人道：“不是这个意思，抱歉，我没见过有灵跟着普通人，还以为……是我冒昧。”
祝风冷哼一声没再说话，白三清也乐得看见她们吃瘪，礼貌笑笑没再出声。
一辆SUV在她们面前停下来，坐车？居然是坐车？白三清一脸失望，这跟她想的不一样，也太不刺激了。
“很快就到。”游羽笑嘻嘻收了伞坐进去，还特意留出祝风的位置，两人一鬼陆续上了车，没有人再说话，又稳又快的车里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白三清正想开口，车已经停下，确实挺快。
“崖泉事务中心”，白三清看着门口几个大字时有些恍惚，这地方就在山脚处，她上山时还注意到过路边的招牌，看上去就是个正规单位。
问题就是太正规了，这些人会捉鬼，会突然消失，但他们还是个正规部门？
白三清跟着他们进门后直拐向右，又拐了两个弯才看到背靠着山的三层楼房，小小立牌贴在墙边“崖泉特别事件调查部”，楼房左右向外延伸，和楼顶差不多高，快要融入山色的灰色墙面甚至连个窗户都没有，看着更像个反方向封闭的停车场。
白三清扫视一圈，没看到可以绕向后面的其他路，里面也是办公区？这地儿不会进去就出不来了吧？
迟来的疑心让她放慢脚步，她靠近祝风轻声问：“你觉得这里有危险吗？”
祝风皱着眉摇头，半天没说话，白三清觉得这鬼今天有些怪，话格外的少，她有些担心：“该不会里面很多人，你打不过吧。”
“你有看到什么吗？”走在前面的游羽停下来，满脸期待看她。
白三清被她问得一愣：“什么？”
游羽指指两边的灰色墙面，刚要说话就被庄不理打断：“老大在等。”
当不正常现象成为一种日常时，那“不正常”才是正常。
白三清跟着上到二楼，见到在半空中蓝火燃烧的符咒时，心里安定不少，这样奇奇怪怪的才对。
站在窗前的男人穿着长衫，看着也不过四十岁，一身打扮像是刚从剧组出来只摘了头套，见到众人他迎上来，伸手笑道：“你好，我叫应星。”
比起说办公室，这地儿更像一间茶室，白三清没回应，信步走到茶桌前坐下：“别客气，都坐，现在可以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了吗？”
应星也不尴尬，拍拍两人示意她们离开后才坐到白三清对面，熟练地煮水泡茶，边做边说：“游羽没有恶意，她做事冲动，贸然出手是我们不对，已经让她检讨过了，在这里也替她们向你道歉，今天找你是想认识一下，我们这看着是个事务中心，实际上是为了维持人间稳定而存在。把异能者都聚集在崖泉，降鬼诛邪，不让非人类力量扰乱生活秩序，当然了，寻找像你这样的人也是我们的责任之一。”
白三清看他：“像我这样的人？”
应星在她和祝风面前摆好杯子，倒上后才说：“你的眼睛，应该与常人不一样吧。”
说着他自顾自喝了一口又继续说：“简单些说，这世上有很多种存在，大部分人只能看到人，便以为这世上只有人，但有的人，能看到存在的多样性，你就是那样的人，能看到身边的灵，能看到上次我们在抓的鬼，还有门口的符，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打小就能看见呢？”
一番绕口令式的话下来，白三清差点被绕晕，老实的答复已经在嘴边，她又转念问道：“门口的符是故意放那试探我的？”
想着山上寺庙里那些干净的心口，她又补充道：“那个庙里也有你们的人？”
应星赞许地看她：“崖泉地灵，适合异能者居住提升能力，你的灵跟着上去过，他应该也有感受。”
祝风下山时确实说过这话，白三清看了眼在窗边发呆的鬼，这鬼有些怪，不知是受庙里影响还是这个地方，已经好半天不说一句话。
白三清收回目光：“他不是我的灵，他叫祝风，因为一点事情才会暂时跟着我。”
应星不动声色地问她：“原来他叫祝风，他什么时候开始跟着你？”
白三清犹豫几秒，还是如实说了车祸后的事情，她需要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听她细说完红线和黑雾的事，一直面带微笑的人表情渐渐严肃，他靠回沙发椅上交错着摩挲手，半晌才说：“你说的应该是普通人的灵气，婴儿灵智未开，灵气随人成长，成熟后开始外泄，直到灵气消失，生命也走到重点。可是不应该啊，你已成年，又无其他灵体附身，怎么会突然开灵眼。”
说着他又自言自语道：“难怪，你能看见却没有其他异能。”
“那些人，你们说有异能的人，都是天生的吗？”白三清有些疑惑。
应星点头：“差不多，也有些存心作恶的东西，会给人拥有异能的假象，但维持不了太久，更何况灵眼不同于其他，目由心生，心境越强、能力越高的人才能开灵眼，你……”他有些迟疑没往下说，白三清却读懂言外之意，她现在除了能看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存在，抗打击能力为零。
“能让我的眼睛恢复正常，看不到这些东西吗？”白三清听了个大概，重复问：“你有办法让我看不到吗？”
这种中看不中用的能力要来也没用，她希望自己的生活简单平淡就好，游羽用幻术的攻击虽然没给她带来实质性的伤害，却让她扎扎实实做了几天噩梦，万一哪天有其他异能者也想上门给她来一刀，她真有点三长两短岂不是太冤。
白三清想得明白，平添危险的异能，不划算得很。
应星把她面前凉掉的茶倒掉，又重新满上，慎重开口：“灵眼难得，你的眼睛是礼物，或许灵眼只是一个开始，日后说不定还会有其他能力的觉醒，等你足够强大的时候，就能随心决定灵眼的状态。”
听上去就是只能靠自己，还顺便甩出了个炸弹，什么叫其他能力的觉醒？白三清皱眉向后靠，她连这个能力都不想要，再来其他那不是更添乱，她不死心的问：“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应星被她问住，向来只有人问怎么提升，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抵抗自身异能的人，他想了想才说：“我帮你找找方法，这段时间如果你发现自己有什么变化，记得及时告诉我。”
这种大饼式的承诺也好过没有，白三清失落点头：“好吧。”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滚水的声音，白三清端起茶轻抿，茶凉香味淡了不少，滋味却还不错，想起门口的招牌，她朝外努努嘴，问：“你们以这种形式，存在很多年了吗？”
“你说特调部？”应星笑道，眯着眼开始回忆，“这说起来可就长远，得有千年左右，那个时候有人、妖、鬼，人的数量最多力量最弱，妖鬼横行时代有民间异能者自发组织起来，避免人类总被残害，后来散了又组，组了又散，这股力量始终没断过，直到现在，一些现实力量无法解决的事情就得靠异能者。”
白三清呆在原地，她没想到这个历史可以追溯到那么长远，还有妖的存在？像是看懂她的心思，应星继续道：“现在世上已经没有妖的存在，千年前有个集大成的异能者，有她在的地方便没有妖鬼，听说后来她走火入魔，用了邪术，毁了很多人，也确实杀尽妖，最后自己落得个魂飞魄散的结局。”
说着应星摆摆手：“有些扯远，无论是异能者还是鬼，如今力量都衰弱许多，万物终有消亡，也许再等千年过后，这世上便只有人，或许连人也不存在了。”
白三清表示认同，这世界的所有存在，总会有消失的时候。
“对了，今天请你来，其实还有件事。”应星朝她看来，“上次在学校抓到的那个恶鬼，我们在调查时发现她可能跟我们一直在找的其他时间有关，但她怨念很深，词不成句，所以最近会安排人去你们学校调查这件事。”
白三清疑问：“那找我是要？”
“我们安排的是游羽，她年龄合适，又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如果你在学校发现奇怪之处，还要麻烦你告诉她就好。”
“不行。”祝风突然出声，“她用幻术杀人。”
白三清被他吓一跳，进楼后祝风就没说过话，她和应星聊得投入，都要忘了这个鬼。
应星也不气恼，还是好脾气说：“当然以你们的意愿为主，不行就算了。我们安排游羽也是对她的惩罚，这个月她都不能离开你身边，保护你的安全。”
若是其他要求，白三清确实要考虑考虑，但只是通知人的话倒是问题不大，她答应下来：“行，看到怪象我会告诉她，不过保护就不必，她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很安全。”
想到她在门外的期待脸，白三清又问：“楼旁边的墙里有什么吗？”
应星没想到她话题大转弯：“墙？”
“两边灰色的墙，看上去里面还有空间。”
应星喜道：“你看那墙是灰色的？有意思，那面试灵墙是古物幻化，异能不同的人看它颜色也不同，异能越强颜色越深，普通人只能看到白墙，你却能看出灰色，这真的太怪了，你看灰度如何？”
看他突然激动，白三清莫名有种怀璧在身，可惜手无寸铁的危机感，想起那近乎融入山体的深灰色，白三清微笑：“浅色，有点泛白。”
一壶茶喝完，应星送她出门，才下到大厅，白三清往长廊通达的两端看了看，应星说墙里是他们的办事空间，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才会在个连窗户都没有的地方办公。
她好奇的眼神来不及收回，迎面走出来穿着一身黑的人，银色的项链在他锁骨边随脚步轻轻晃动，上次离得远白三清以为是个十字架项链，这次才发现项链是十字样，但横向两端一边是斧子头一边是方形石块，纵向形状是把剑，上面雕了锁链。
上次凭空抓出来的剑就是这个吗？白三清看他站定在自己面前，微微抬头：“怎么了？”
南墨面无表情看向她身后，对着应星问：“不是说她没有异能？”
直接被无视的白三清哼笑一声，扭头对应星说：“听说这人叫男模？我倒是觉得叫臭脸比较合适，啊，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没礼貌。”说完抬脚就走。
南墨垂目看她走远，又说：“她没有异能，还找她做什么？”
应星叹口气：“给你说过多少次，做人要目光长远，她有灵眼，现在没有异能，万一以后有呢？你对人态度端正些，我还想找机会拉她来，别给我搅黄咯！”
“只有灵眼却无法自保，她会死得很快。”说完南墨转身就走。
应星被他的话气道，在他身后追着小声嘀咕：“这不是安排了游羽，先观察看看。”
接他们来的车已经在门口等着，白三清往那边走着，祝风快她两步拦住：“你不气那人用幻术杀你吗？”
“气归气，我人也没事，总不能一直生气，多不健康。”白三清看他神色平淡，憋了半天的话终于说出来，“倒是你，今天很奇怪，话也少，你怎么回事？”
祝风瞥一眼她身后的小楼，有些生气：“人是可以被吓死的，她用幻术就是不对。”
白三清刚被那黑衣男模漠视，这会又被祝风甩脸，看在眼前的鬼是站自己这边的份上，她忍住脾气：“你觉得我不应该答应帮他们，为什么？是有危险吗？”
有危险吗？祝风不知道，这座山，无论是庙还是这个地方，都给他一种熟悉感，他应该来过，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直觉不希望白三清和这些事情有太多关系。
白三清见他不说话，疑心是不是自己态度吓鬼，便放缓了语气：“你很担心我的生死吗？”
祝风有些呆地看着她脖子上露出的灰绳，里面坠着玉，他指指她的心口，诚实道：“你说要把玉当陪葬品。”
原来是怕自己死了玉也没了，也是她沾光，白三清被自己气笑了，她居然会觉得这鬼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她忍不住摇头拍手笑道：“行，那你可看好这块玉，别让我死了。”
说完她笑容敛去，绕开祝风往前走，头也不回道：“你自己回，别出现在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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