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公司里，流传着一个关于林晴的鬼故事。这事，还得说回四月底的某一天……
（四）
地铁的报站声、车门叮咚警示声、说话声、脚步声…洪流般的声浪一下涌入唐心语的耳朵里，撞得她眼前一瞬空白，两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就着目前的姿势坐着，不敢动，乖乖等着五感回拢。
过了几秒，唐心语慢慢眨眨眼，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地铁景象——塞着耳机的学生，带着老花眼镜举着手机的老年人，上班族握着咖啡，偶尔偷喝一两口。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小西装。早上、工作日，她在坐地铁去公司。
唐心语连忙低头摸手机。
同一年，4月28日(星期三)，早上8:25。
距离上次，足足睡了25天？这次睡了好久啊。
唐心语再看一眼手机，忽然愣住，4月28？！那不是林晴生日吗？她怎么出来了！
“…林晴？”
唐心语心里一惊，脸上本能地挂起微笑，这才看到自己身旁坐着个同样穿着暗色西装的男人，脖子上挂着同公司的名牌。
“叶原…”唐心语一开口就知道坏了，两人并排坐着，那刚才两人肯定是在聊天的。聊到一半唐心语出来了，所以林晴呆了好一会儿。这时叶原叫她，她不应该回叫人家名字的！唐心语对叶原羞涩地笑了笑，“昨晚熬夜了，今天老是走神。”
她不安地翻过手机又瞄了眼。虽然看也是白看，林晴不可能一边跟叶原聊天一边留言告诉她聊了什么，二十几天的留言，她也不可能马上就看完。唐心语眼睛转了转，伸手捂着嘴打了个夸张的哈欠，“哎，真的太困了。不好意思啊，我眯…”
叶原瞄了眼她的手机，语气不太肯定，“生日…快乐？”
唐心语微笑，“谢谢啊。”
叶原睁了睁眼睛，目光紧紧盯在唐心语脸上，“你…那个，今晚有什么节目吗？”
叶原不是想要给她庆生吧？她快一个月没出来了，还是少跟人接触为妙。唐心语思考状，“嗯？下班赶紧回家啊。躺一下好好休息，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了。”寿星都这样说了，应该不好意思再约她了吧。
叶原一脸看着1 1=5的疑惑表情，“你回去，自己一个人？”
唐心语失笑，“对啊，不然呢？”
“那你今晚吃什么？”
“不知道，再看吧。”她抬头看了眼地铁报站显示灯牌，手背轻轻拍拍叶原，“快到了。”
唐心语背起电脑包，站了起来，在拥挤的人群中挪了两步，回头见叶原还坐着，整个人石化了，呆呆地抬头看着她。唐心语拉着头顶的手环，极速在脑中过了一遍两人刚才的对话，都是很平常的对话，应该没问题的。
“怎么了？快下车了。”唐心语说。
叶原低头。唐心语这时才看到刚才两人座位之间的地上摆着一小袋超市的东西。不可能是林晴的。林晴早起本来就困难，怎么还会在上班前再抽时间去超市买菜？
叶原默默勾起袋子，跟着唐心语走到地铁门前。
车进站停稳了，心语快步走了出去，小高跟鞋在站台地面敲出规律的叩叩声。她扭头看慢吞吞的叶原，笑道，“我今天得早点去公司，撇下你了啊～”睡了快一个月，要赶快回去读完林晴的工作笔记才行。
叶原看着她，没说话，步子仍是慢慢的。
唐心语摆摆手，“拜啦，公司见。”她刚转头，身后传来一声轻缓但笃定的，“心语。”
唐心语瞬间脚步一顿，瞬间又想抬步继续走，当没听见。但叶原连她名字都叫出来了，总不可能是自己猜的。
两个人在川流的人群间一前一后伫立着，赶路的行人不耐烦地绕过他们，投过来疑惑不解的眼光。唐心语转身，隔着两步的距离看着叶原。她拿不准他现在的表情，但看起来是平静的，不像是害怕或厌恶。
唐心语的心脏越跳越快，“林晴跟你说的？”
叶原双眼一瞬亮了，惊叹地看着她，“从你嘴里听到林晴的名字，这感觉真的好怪…不不，我是说，真的好妙啊！”
唐心语沉声问，“是不是林晴告诉你的，还有谁知道？”
叶原脸上甚至带了丝奇怪的兴奋，答非所问，“我还以为她是开玩笑的，她说了之后你一直没出来过啊！”
唐心语无奈，改而问道，“你怎么看出是我的？”
“我说了两次生日快乐。”
唐心语一愣，叶原得意地笑了笑，“你出来前明明说过的，后来又说了一次。如果还是林晴，一定会笑我老人痴呆。哦哦我不是说你老人痴呆啊！你、你是不知道！”
唐心语没说话，不知该怎么应对。叶原举了举手里的超市袋子，“还有，这袋东西是你的，哦不是，是林晴的。她说你喜欢意面，今晚给你做，闻到香味估计就肯出来了。”
唐心语目光一闪，抿着唇，眼角一阵酸软。
叶原把袋子递给她，“林晴最近很低落，她以为你就这么消失了。”
唐心语沉默地接过袋子。两人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叶原的手仍举着，没缩走。
唐心语望向叶原，眼里有浅浅的水光，“你不怕我。”
“啊？你会打人吗？”
唐心语含着泪笑，“笑起来会。”
叶原拉拉唐心语的袖子，“快走吧，真的要迟到了。”唐心语拿着超市袋子，被叶原环着手臂跟着人流走。叶原凑近她，压低声音，“我不怕你们，就是很好奇，有很多事情想问，不敢问。”
“比如呢？”
叶原想了一会儿，轻声说，“林晴说公司有人跟你说，说你像…”叶原左右看了看，又压了压声音，“说你像那个分裂，所以你想让自己消失。是吗？”
唐心语沉默。
叶原停下脚步，急切地看着她，“那个乱说话的人，是我吗？”
唐心语摇摇头，“我知道你是开玩笑的。”
“但你确实因为我的话，想过要消失？”
唐心语叹气，“不是消失，只是人格融合，你别听晴晴…”
“对不起，我不想让你消失的。你和林晴，我不想你们任何一个消失。”
叶原的手从唐心语的手臂里松了出来，微微低头站着。唐心语摸摸他手臂，叶原身上的西装硬硬的，透着微微的凉意，但不知怎么却让唐心语心里软软的，像颗半化不化的棉花糖。
唐心语轻声道，“怎么忽然这么感性了？真不像你。”
“这阵子你没出现，林晴很害怕，我也很害怕。”叶原很少有这么认真的表情，“我真的没想要你消失。”
“知道了。都说了不是消失，你跟晴晴真是…”唐心语叹气，沉吟一下，迟疑着轻声问，“诶，叶原，今晚来不来我家吃饭？”
叶原一下呆了，不知是地铁站太吵，他没听清，还是唐心语的邀请太过惊世骇俗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要是到时林晴回来了，你有口福了。要是她还没回来，意面你会不会煮啊？”唐心语笑起来，“不然我们就点外卖吧，生日让她进急诊，好像不太好。”
叶原仍然没说话，唐心语慢慢收起脸上的笑，低头看了眼手机，“我们迟到了。”
身边的人流渐渐变得稀疏了。叶原垂着眼睛，良久，忽然无奈道，“心语，我想到一件事。”
“嗯？”
“你和林晴我都很喜欢，但我永远不可能同时和你们一起玩。”
唐心语淡淡一笑，张开双臂，“但你至少可以抱抱我，也可以抱抱林晴。你比我们幸运很多。”
（五）
午休后，林晴塞着耳机从洗手间出来，撇了眼正在洗手台前补妆的女同事，小小声说，“4月29日。今天还是回公司，赶着五一前收尾。放心吧，就只有我们小组里的人知道。其他人和我们接触不多，应该没关系的。”
“那个小气鬼，才没有礼物。他说我们每年比他多一次生日，他亏了。所以他6月才送礼物，卡在我们两个生日中间，啧～送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我劝你别期待了。”
女同事对着镜子无声一笑，林晴还了一个礼貌的笑，继续对着耳机絮絮叨叨，“还有，我没有喝奶茶啊。真的没有，我发誓！是不是这几天赶项目压力太大所以重了？0.5磅没关系的啦，”林晴低头戳戳自己的小肚子，嘟起嘴，声音倒是挺欢乐，“身材还是很好呀，谁看得出来。”
身旁的同事拿着口红，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林晴也笑了笑，扭头捂着嘴巴，“你肥也不怕，我…哎我打给你。”
林晴摘下耳机，擦干手快速打了几个字，发送。
同事凑过来，瞄到对话框顶上写着林晴自己的名字。同事笑道，“男朋友呀？打几个字还得打草稿。直接发语音嘛，当我不存在，我聋的。”
林晴手机塞回口袋，“不是啦～我们没在一起。”
同事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林晴，“哎呀谁呀？不是我们公司的吧？”昨天林晴和叶原双双迟到，有人说看见他们倆在地铁站旁若无人地抱在一起，当时她还不信。不能真的是叶原吧？！
林晴抿着嘴一笑，“不是，我还没追到呢。”
“哇谁啊，很帅的吗？”
林晴看了眼镜子，忽然一笑，“嗯，反正她全世界最好看。”
哇噻，同事被这突如其来的狗粮袭击得整个人飘摇了一下。
林晴推开洗手间门，扭过头来双眼一弯，两道闪亮亮的月牙，“我先回去啦～”
同事呆了一秒，摇摇头，失笑着收拾一洗手台的化妆品。
林晴走在路上，和迎面而过的同事点头微笑，边慢慢地走，边塞上耳机继续自言自语。她说得太小声了，没人听得清，只隐约听见几个字，好像说了昨晚谢谢你，又好像说了很想你。结合林晴那一脸的红粉霏霏，结合叶原这两天的异常亢奋，大家对视一笑，懂了。
于是从那日以后，公司开始流传着一个鬼故事：林晴在追全世界最好看的叶原，且一直一直没追到。
这鬼故事，林晴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自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鬼故事——她努力地追了一辈子，还要再努力地追一辈子。然而她们永远不可能更近，也永远不可能更远。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一辈子那么长呢，慢慢地追着时间走，走到终有一日，心语沉睡了，林晴也沉睡了，她们的眼睛再不会睁开来。到那时候，林晴大概就能牵着心语，和她真正地散一次步。两人一起走过沿河那片盛放的彼岸花，一起走到桥那头，重生的彼岸。
下一辈子，林晴只希望心语和她能降落在不同的身体里。希望林晴自己仍是高高的，让心语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找到她。希望心语脸上还带着现在这颗小小的泪痣，希望心语仍旧像朵鲜黄的小花蕊，照耀她自己，也照耀身边的人。
无论轮回的路有多远，当她们再次人间相见，林晴一定能再次再次、无数次把心语认出来。
到时候，她会叫一声“心语”，然后亲耳听见心语叫一声“晴晴”。
到时候，她会亲眼看见心语温柔的笑，假装生气的嘟嘟嘴。
到时候，林晴会说，“心语，我们……”
“我们”之后，她还没想好是什么。但无论是什么都没关系，林晴只想对着一个真实站在自己面前的心语，说一声“我们”，这句最动人的中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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