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下楼时又朝屋里看了一眼，结伴嘀咕着什么。
她让李芝赶紧进来关上门，然后才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没啥，有人找艾姐麻烦，被我驴走了。”
屋里，艾敏正在往桌子上摆吃的喝的。
“哎呀……你头上这没事吧。”李芝把提包放回自己房间，连忙就要去给她找药。
“没事钱花帮我上过药了，李姐赶紧来吃吧，我买了点烧烤。”艾敏克制自己的嘴角，笑着招呼李芝过来。
钱花正是钱无角的化名。
李芝刚洗完手洗完脸从卫生间出来，她表情十分扭捏：“不了，最近刚把钱都存了。”
说着她就被钱无角按着肩膀推回来坐到椅子上，咋咋呼呼：“钱什么钱，我姓钱我帮你付了，直接来吃。”
不容拒绝，一个纸盘一把肉串和一杯涌动着白色泡沫的啤酒已经摆在眼前，李芝又腼腆不安地调整坐姿，最后盛情难却，拿起啤酒和另外两人干杯。
这是一周以来钱无角最接近李芝的时候，她抓起肉串从签子上拽下肉，又喝了几大口啤酒，用余光观察着李芝，等待对话的时机。
原因无他，这两个室友实在是太谨慎了。
她搬来当天，就已经遭到怀疑。李芝直接就问她，刚把前住户东西清出去不到一天就找来，是在哪里看到的招租消息？钱无角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理由：有一个同学也在附近租房，有空缺第一时间就得知了。
第一天来的时候毛琥开车载着她和行李，伪装成她的男朋友，为以后埋伏在附近做准备。
艾敏盯了她很久，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男朋友啊？
钱无角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嗯……是啊。”
“听说大学生换男朋友很勤的，这个能坚持多久啊？”
“哈哈，我尽量坚持。”
咄咄逼人，这就是她和艾敏接触之后留下的第一印象。拉直漂染过的栗色长直发，夸张、扎眼的衣服，以及常常涂着眼影的略显干枯的眼皮，无不让人觉得难以相处。
两人站在车子附近小声交流，毛琥不敢抬眼，小声嘀咕：“赶紧装一下，我得走了。”
一想到要亲毛琥的脸，钱无角就一阵阵难受，“你洗脸了没……”
“你少废话。”毛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赶紧亲，那个女的一直盯着你看。”
钱无角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装完了流程，挤出一个笑和他挥手告别。艾敏站在窗户边叼着一根烟，垂眼望着她。
毛琥坐进车里抽了张湿巾擦了擦脸，她走进楼道趁没人抹了抹嘴……
现在三人吃了满满一桌子的大串小串，啤酒罐子已经堆到了脚边。钱无角满脸通红，一副东倒西歪的样子，一说话就不停从嘴里冒泡打嗝。
“艾姐……你酒量怎么那么好——啊。”
艾敏手指抓着一罐啤酒，用手背撑着脸：“到底还是学生啊，喝啤的也能蒙，你不是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干这行哪能不喝酒呢，酒量练练就有了。”
“NO——no no。”她夸张地摇着手指，“这玩意和基因有关系，你那根染色体啪一下长了个结节，就特别能喝。”
李芝什么都没说，她只是被气氛感染，看起来挺开心的。
“读书读傻了说话净扯犊子，你到底平时在学校学什么的？”
两人都看向钱无角，期待着她的回答。
好在她早有准备，这附近有一个音乐学院和一个美术学院，她在警校参加过漫画活动，好歹是能装一装艺术生，于是赶紧拽了一通什么西方美术史，中国美术史，平面色彩立体……
李芝默默抿了一口啤酒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俩学历太低了，听不懂。”
“你俩上学上到哪个部分了……”钱无角随意一问。
“我记得李姐是初中毕业？我就上到高一，怎么了，嫌弃我俩了。”
钱无角遗憾道：“哎……不敢不敢，没有歧视学历的意思，怎么上一半就不上了，好歹现在义务教育都发展到高中了呢。”
“没钱了呗，有时候你不赚钱，就是在亏了。”艾敏捏起一颗毛豆，避开伤口放进嘴里，“还得是你们学艺术的富贵，主卧这么贵说租就租。”
压着自己的性子，钱无角忍耐着艾敏随时随地出口的尖刺，和李芝温吞的反应。
“哪有，这主卧这么贵吗？而且我记得李姐的房间也不小啊。”
艾敏指了指自己的屋子说：“我屋就是个次卧，李姐房间是厨房改的。那窗户放油烟机的地方还会漏风，水管一过水就呼呼响。你的主卧带一个独立阳台，比我俩的屋都贵不少。”
“啊？！我那还有点隔音棉，要不给李芝姐拿点把水管包上，你在厂里那么辛苦，晚上哪能睡不好啊。”
“不用不用，我习惯了，有这么便宜的房租就已经很好了。”
李芝格外警惕别人靠近她的房间，她平缓又温柔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敌意。
“哎，那咱们楼下的一楼什么情况啊，我交钱的时候看到房东老太太住一楼。”
艾敏指了指角落回答道：“这屋本来应该是上下层复式的，被隔开成两套房。听说有个人和老太太住在一起，他不用交房租，但是得负责老太太的吃喝。”
“倒也挺好，各取所需。”
三个人又东拉西扯说了很久的话，仿佛都许久没有和人好好说话了一样。
就卧底任务而言，比其他卧底到□□的同志轻松了不少，至少像这样三个人胡乱聊天不危及生命。
艾敏拍了拍另外两个人的肩膀：“哎，明天去逛街呗，你不是每个月11号和21号厂里休息吗？”她指的是李芝上班的鞋厂。
钱无角趁机东倒西歪凑上来，“啊？！李姐一个月只休两天吗？这有点太黑心了吧……”
“混过社会你就知道这种活儿多了去了。来呗，人多点好。”
李芝犹豫了：“我吗？我就不……”
“李姐~~~我也好久没逛街了，你就陪陪我俩嘛，保证不让你花钱~”钱无角一副醉成一团的样子，用黏黏糊糊的语气开始撒泼。
李芝用手攥着自己衣服的下摆：“主要是，我也没什么穿得出去的衣服……”
褪色成淡粉色的红卫衣起了球又被磨没，薄得透明的老北京布鞋，以及一条灰扑扑的裤子，这基本就是李芝的日常装扮了，另一套能换洗的衣服也都差不多如此。
那两人认识时间更长，艾敏直接站起来拉着李芝的胳膊走：“来我屋，我衣服多得很。”
钱无角从来没抓住机会能仔细看一眼那两个人的房间，这是个绝好的时机。她不敢表现的太急切，先看着那两个人拉扯着走进艾敏房间，然后才一副好奇的样子探头探脑靠近。
“别别别，我身上一股子臭鞋皮味。”
“得了，我还怕你嫌弃我臭香水臭烟味呢。”
很普通的房间，不成套的床上用品，白色的墙上贴了些廉价的贴画。两张桌子上放了满满当当的日用品和化妆品，艾敏正从自己的棕色大衣柜往外掏衣服。看到艾敏拉上窗帘催李芝换衣服，她默默进屋把门关上。
做收钱夺命行业风险极高，回报应该也不少，李芝却还是一副贫困而窘迫的样子。
试了一件又一件，钱无角只顾一顿猛夸，这件修身，那个洋气，但其实艾敏的衣服很张扬，每一件都不太合适。
她的余光看到桌子上的抽纸包装袋，金钻大饭店。
看来前天看到的不是错觉，艾敏的打火机上印着龙宫洗浴的字样，这两个地点都是警方平时重点监视的灰色地带，和地头蛇□□、和野兔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联系。
她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继续摆出一副清澈的表情，拿起一件碎花裙子哇哇大叫。
艾敏最后也没给李芝试出合适的一副，干脆就扔给她一件打底的衬衫，决定明天去街上给李芝物色更合适的衣服。
晚上十一点，三人约好时间，就各自回屋了。
钱无角一回屋立马用手机给毛琥发消息：查查和我住一起的艾敏。
如果不是巧合的话，艾敏到底是哪一方的呢？她和李芝到底又是什么关系？
搞不好这一次小卧底任务能钓出两条大鱼，她把风油精揉在太阳穴上，开始持续监听隔壁李芝房间的动静……铺床、上床，之后便是一片死寂。
一直到凌晨一点，钱无角拿出迷你摄像探头，绑在一根细小的棍子上，在夜色的掩护下慢慢地朝隔壁伸过去。有小阳台的好处就是可以观察到不少东西。
凑在小小的反馈屏幕上，能看到隔壁的房间非常简约，一张床，一个木桌，一个小柜子。李芝正躺在床上睡觉……
不太对劲。
钱无角屏住呼吸，又往里探了一下。床边的鞋子非常整齐地鞋尖朝外，前两天她看到李芝上床之后鞋子都是和床平行放置的。另外，似乎能隐约看出被窝并没有任何起伏，被窝里有人是个假象。
她突然慌了，李芝不在房间？但三人各自回房之后她一直在观察，压根没人出门，也没人翻窗户出去，那么李芝又是何时从屋里消失的？
继续用摄像探头寻找，屋里没有任何能藏人的地方。
而与此同时，一直从外面盯着公寓楼的毛琥也没有发现异常而发来消息，她立马给毛琥发去消息：速找李芝。
从她最后一次监听到隔壁的动静到发现李芝失踪，过去了四十分钟，李芝没有任何交通工具，附近没有机动车的声音，她应该走不了太远。如果毛琥没能从天网系统捕捉到李芝的身影，那就要在公寓楼内仔细寻找。
手机黯淡的小屏幕亮起，得到回信：找到了，上车。
她拿上钥匙蹑手蹑脚出门了，拉开毛琥停在暗处的车坐进去。
“你怎么看的，咋人还能偷摸跑了的。“
“我一直盯着她那屋的门窗，压根没看到有人出门翻窗，那你又是怎么看的，不是说出公寓必经过你这里吗？“
“我这边连个鬼影都没看到。”
她叹了口气，“别争了，抓紧找人。”
汽车启动，李芝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创业路交叉口。他们必须尽快追过去，如果李芝今晚要执行凶杀任务就糟了。
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辆，他们一路飞驰几分钟就赶到了创业路附近，两人都仔细地盯着路上的任何风吹草动。
“找到了！在那！”钱无角拍了拍毛琥，指着一条下坡路远处的一个人影，“别停！继续开！”
车子的声音在深夜格外吵闹，只是稍微减速观察了一下，远处的那个人影就回头警戒了。
等开出去一小段距离之后，钱无角才准备下车：“我徒步跟上去，你去那条路下游准备截击。”
“好。”
她跳下车，连忙朝刚才看到李芝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追了过去。
这条缓慢下坡的街道很长，而且越走建筑越稀疏，越走越荒僻。钱无角保持着相当一段距离，掩体越来越少。
走着走着，她被脚边的东西吓了一跳。
这一段路灯被树枝遮挡而变得昏暗，她才发现这里是很多等待招工的工人和流浪汉临时休息的地方，有几个人直接铺了编制袋就在路边天桥下睡觉。
他们毫不起眼，完美融入了黯淡而沉寂的夜色。
钱无角身上直冒冷汗，因为她记得314的受害人最后出现在监控里的地点也是创业路，他们也曾经路过这里。如果李芝伪装成一个躺在路边露宿的短工工人，一个流浪汉，没有人会警惕她的存在。
或许她就是这样杀害比自己身材更壮的目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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