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一片拆迁区域，李芝坐进了一辆黑色的轿车里。
这附近光秃秃的，有一片已经清空了的平房商铺，钱无角顺着背面的行道树手脚并用敏捷地爬上了房顶，借助破烂广告牌的掩护，她得以看到那辆车。
从腰带里拿出一个小望远镜，能大致看清楚车里的情况，李芝坐在副驾驶上，另一边是一个带着口罩和帽子的人，从肩宽和手掌大小勉强判断是一个一米八左右的男性。
钱无角仔仔细细地记下了车子的细节，车牌号或许也是假的，但任何信息都可能有用。
听不到声音，她靠读唇语识别到一些信息：准备、地产、目标……一人，定金……
另一个人递给她一个袋子，从里面露出了明晃晃的粉色。
随后，李芝就把袋子揣进怀里，下车离开了。几分钟后，那辆黑色轿车也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等一切都恢复寂静，她才从房顶上跳下来和毛琥汇合。
她一坐进副驾驶就拿起平板开始打字：“时间紧急，我把重要信息给你写下来，艾敏的情况查到了没？”
毛琥点了点头：“查到了，她没有问题。”
“什么都没有？”
“没有，除了户籍之类的，其他的记录就只有十几年前她曾经报过一次警，不过是很小的事。”
“具体是什么事？”
“那都是十几年前了，艾敏那会才十一二岁，具体记录真查不到，估计是小纠纷之类的。”
钱无角带着疑惑思考，艾敏从事非法行当应该已经时间不短了，她发展出了自己的人脉链，真的会一点痕迹和案底都没有留下来吗？
她从鼻子里长出一口气，扭头看着车子又一次靠近合租公寓：“那我继续观察观察吧。”
“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你还得再跑一天。”
“知道了。”
钱无角抬起手腕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她又轻手轻脚地打开反锁着的门，在一片漆黑的客厅里摸索。
啪！周围变得骤亮，她一下子被晃得睁不开眼。
艾敏正站在开关旁边：“还以为是谁呢，你大半夜跑哪了？”
“我那个……”她揉了揉眼睛，“我同学被对象渣了，大半夜闹着要自*杀，我赶紧就去了，怕她一时想不开。”
“至于么……”艾敏似乎接受了这个理由，她喝了杯水就把灯关上。
“就是啊，那种人我真是连瓜都不想吃，算了算了，改天人家美美复合我又得成他们play的一环，我先睡了。”
她迅速溜回房间，继续试着监视隔壁房间。
忽然，她意识到了什么。轻轻把探头放在飘窗上，捂着手机的手电筒开始逐一检查房间里的摆设。
屋里有人来过了……
虽然来访者没有留下任何气味和痕迹，但是钱无角本来掖得整整齐齐的床单此时此刻正耷拉在外面。她拿出自己的电脑包抽出沉重的游戏本，打开来看就只黑着屏幕的普通电脑罢了，完好无损。
闯空门可能性小，大概是艾敏趁她出门进来搜查。
钱无角出了一身的冷汗，暗自发誓以后不能再这么大意了。
更没想到她回来半个小时后李芝从正门回来了，钱无角听到外面的动静，慌忙把探头收回来藏好，然后缩在被窝里听着外面的对话。
又是一声开关声，关门声，艾敏在询问李芝怎么也半夜不睡觉。
“也？你不也没睡么？我失眠了，出去透透气。”
“闹半天我们仨都没睡啊。”
钱无角心里咯噔一下，万一李芝察觉到自己跟踪她就不好了。
“没和别人逛过街，有点紧张。”
“紧张啥，有我们呢。”
接下来都是些闲言碎语的客套，两个人很快又回到自己房间，公寓一片寂静。
虽然钱无角有点想再听听隔壁的动静，但她实在是太累了，很快就昏睡过去，一直到早上七点被艾敏敲门叫醒。
“咋这么早啊……”她撑开黏在一起的眼皮，打开了门然后又一骨碌躺进被窝。
“化化妆收拾收拾就九点多了，起来吧。”
“我不化妆……你化完叫我……”
艾敏又拍了拍她，“起来呗，这么滋润一张小脸让我给你化个妆。”
她把头卷进被子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艾敏无奈地笑了笑：“你听她发出这种叫声好可爱啊。”
李芝倚在门口看着，想也知道她在观察自己的房间。好在她没有被昨晚的事惊到。
那两人离开，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轻微碰撞声，走动声，谈话声。又在被窝缩了一会，钱无角才穿好衣服起床，在客厅等待着。李芝正在喝豆浆，艾敏穿着露肩荷叶边的上衣，配一条深色裙子，正在对着镜子选高跟鞋。
钱无角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好奇地探头：“艾姐，你这么穿不冷吗？现在也才不到四月份呢。”
“不冷啊，走吧。”
她把包往肩上一揽，另外两人都迅速起身跟上。
有种隐约的怪异，不仅是三个人彼此之间还有些陌生，更是一种提防。前一晚钱无角还在跟踪李芝，前一晚李芝还在收钱接活，前一晚艾敏溜进房间，现在两个人同时被艾敏挽着胳膊。
踩着恨天高的艾敏带着另外两人坐公交来到步行街，熟络地走进一些店铺，一会试试这件衣服，一会又拿着衣服给李芝比划。李芝翻开价格牌看了一眼，就全都拒绝了。
钱无角也很熟练，从街头到巷尾，她手上多了一杯奶茶，一份炸鸡排，一根糖葫芦。
艾敏数了数她吃的东西：“和同事经常来这条步行街啊。”
“我又没上班哪来的同事，和同学一起来的。”
她笑道：“口误，你看着比大学生成熟。“
试探，随时随地来。十句话，有八句内含阴阳怪气。
逛了一上午，那种怪异感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尴尬，经济水平相差过多，导致三个人无论做什么都不对劲。太照顾李芝的消费，什么也玩不到，李芝行走在和她格格不入的大商场大超市，也十分局促。
临近中午，艾敏一拍大腿：“走，带你去批发市场，那边衣服便宜的很，我今天非得给你买到一件衣服不可。”
李芝支支吾吾想拒绝，被另外两人二话不说就架着要走。
路过某个地方，艾敏先拽着她们进了一家彩票店。
在繁华地段的彩票店格外狭小，老板坐在彩票机后面喝着保温杯里的茶，屋里有股挥之不去的油腻烟味。
艾敏递过去一张五块钱：“机选两注。”
钱无角好奇地看来看去：“你经常买彩票吗？”
“是啊，反正几块钱而已，万一一夜暴富了呢。”
“苟富贵，勿相忘！”
一回头，她看到在旁边等待的李芝正拿着一张花里胡哨的卡片看，上面写着最高十万元奖金。
老板看李芝很感兴趣，就凑过来推销：“刮刮乐，刮一个不？这个我们平时自己也爱玩，中奖率还挺高的。”
李芝看到这个刮刮乐标价15，就要把它放回原位。
“刮！刮一个！”
钱无角抢先扫码把钱转了过去，拿起刮刮乐就塞进李芝手里。印满了金元宝的卡牌上赫然写着金灿灿的十万元字样，刮开六个格子，元宝、银票、铜钱上写着数字，只要图案或者数字有任意搭配，就可以中奖，听起来还真是很容易。
李芝显然是个绝对慎重的人，她不愿意相信这种隐形的风险，可是艾敏已经把找零的一块钱硬币塞给她。她拿起硬币小心地刮开覆膜。
刮出一个778899，老板小眼一亮：“哎哟！姊妹对儿，中了五百块。”
钱无角发出欢呼声：“我就说刮一个！我跟你说我可是有锦鲤体质，谁跟我谁旺，李姐赶紧把钱收着！”
李芝如释重负：“但这其实是你买的刮刮乐，钱应该给你的。”
“可我只花了15块啊，你给我15就行了。”她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李芝昨晚那一袋子钱都去哪了，为什么一个杀手这会儿要这么讲诚信。
老板把奖金给她们，乐呵呵地把这张中奖的刮刮乐核销，写上500块的红色大字，放在门口吸引其他人来买。
“好了，别推脱了，我决定这五百块是今天的逛街资金，我们仨就放开了花。”
艾敏直接决定了钱的用途，首先就拉着两人进了一家小巷子里的餐馆。这是个不错的转机，三个人明显都轻松了起来。
花一百多块豪迈地点了一桌子菜，艾敏还没来得及拿手机拍照，钱无角就已经伸手伸筷子，开始疯狂咬开小龙虾壳大吃特吃。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个巨齿鲨吃这么快干嘛，我还没拍照呢！”
李芝给钱无角递了张抽纸，对艾敏说：“赶紧吃吧，你再矜持等会小钱就把肉都吃完了。”
“不得不说吃饭和人抢着吃确实要香一点哈。”艾敏放下手机，抽出筷子加入干饭行列。
一不小心就吃了太多，三个人遛弯消食，路上钱无角又跑去买了糕点。
艾敏看着她打开糕点盒子：“刚才吃那么多菜，你还吃得下呢。”
“哎哟，这才哪到哪啊，尝尝这个。”她给艾敏和李芝一人分了一个精致的糕点。
李芝捧着桃花造型的点心，十分小心又有些笨拙地凑上去咬了一口，然后脸上露出雀跃的神情，对着食物左看看右看看，就像一个心怀好奇的小女孩一样。
“好吃吧~”
李芝眼睛弯弯的，点了点头：“是不是很贵啊。”
要是透露价格，李芝肯定又没法安心享受这份小小的美味了：“别管，我请客。吃糕点有点噎得慌啊，买个茶垫垫吧，那个清山云雾你们喝不喝好大杯呢……”
艾敏把准备再吃喝一轮的钱无角拉走了。
她们又在艾敏的带领下，绕进了一条拥挤的破旧街道，这里的天空被各种商铺的棚子遮得满满当当，红的、蓝的、绿的光线投射在崎岖的地上，街边一排排横七竖八的货架上塞满了廉价衣服和箱包。
来往的人在这狭小的地界相互绕开，有人推着小推车进货，有人搬着钢管架子走动，也有人像她们一样逛街。
钱无角发现另外两人稍微放松了一些。是因为这里的消费水平令人好接受？亦或者是繁杂的人群就是最好的藏身点，从很早开始，她们俩都若有若无地在警戒着什么。
在一家外贸服饰，艾敏拿了一大堆衣服给李芝配来配去。
“李姐腿很长啊，适合中性一点的风格。”
钱无角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特别合适！”
上衣是一件修身藏蓝色的薄风衣，裤子是深色工装裤，加上任意一件浅色打底上衣，看起来都很精神，李芝身上还是能看出一些肌肉线条的，十分适合带一些硬朗风格的服饰。
“不赖，风衣多少钱？”
老板朝艾敏伸出两根手指：“两百，外贸进口的。”
艾敏直接对半砍就要一百，双方立马展开了扯皮。艾敏十分熟练地一会挑毛病一会说其他商家，一会又拉着李芝换下衣服要走人，一会又暗示老板本来应该买好几件的。
买衣服从来都是试、买、走的钱无角看得一愣一愣的。
最终敲定一百五买下外套加一条裤子，还搭了一个白色的修身短袖。
三个人愉快地挽着手走了，李芝对衣服相当满意，她红着脸，对着路过的镜子打量自己。
“李姐真帅！艾姐，你是这个！”钱无角狠狠比了个大拇指。
“我跟你们说这都是经验，跟我混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接下来艾敏又狠狠砍价给李芝买了一双鞋，在麻辣烫摊子上大吃了一顿，顺便还在一个简陋的儿童乐园连玩了十来把打□□和套圈，最终才把五百块花完。
钱无角发现这次逛街意外地还挺开心，豁达、傻气、外向本来只是她伪装人设的一环，但真的放开之后，和另外两人相处起来还是不错的，不知不觉就连续奔波了好几个小时。
她发现艾敏走路姿势不太对，就关切地扶着她：“我穿着运动鞋走一天都脚疼，艾姐你还穿跟这么高的高跟鞋。”
“习惯就好了，也就有点磨脚而已。”
李芝看着周围越来越冷清，忍不住问道：“我们怎么不去坐批发街口的公交？”
“现在下班高峰，你要是坐公交一个小时也回不到家，我们顺着这条路走一段，十几分钟就到了。”
这里是远离商业区的老居民区，偶尔有居民路过，坐在路边下棋打牌的老人也收摊走了。
干枯的爬墙虎像血管一样爬满了整面墙，乱七八糟的电线在上空绕过，上面缠了一只脚上拴绳的死麻雀。
钱无角一手挽着艾敏，一手插在口袋里，摸着口袋里的东西。
突然，她们听到一声十分凄厉的泣血惨叫声，齐刷刷回头去找。
“抢小孩了！抢小孩了！！！”
往回跑到一个交叉口，才发现刚才路过的小巷里有一个中年女人被推倒在地，另一个身影抱着孩子越跑越远。
全身的肌肉瞬间紧张了起来，钱无角下意识就要追上去，但就在那半秒钟之间，她犹豫了。如果追上去抓住犯人，就一定得送去警察局，看辖区甚至会送到自己上班的地方。万一被同事认出来戳穿，万一留下记录，那样的话自己的卧底行动不就失败了？
李芝愣了一下，她也在犹豫。
而最快反应过来冲出去的是艾敏，她丝毫不顾自己的脚已经被高跟鞋磨出水泡，撒开腿就一瘸一拐追了上去。
来不及犹豫了，两人赶紧跟上。
钱无角和李芝很快超过了艾敏，两人齐头并进，和犯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抱着孩子的女人眼看自己要被追上，反手推倒了堆在路上的废品杂物。
钱无角后悔了，如果她没有犹豫那一下，或许就已经追上那个人贩子。
她来不及刹车，被满地的快递箱绊了一下。
身边的李芝一个转身，踩着旁边的垃圾箱一个起跳飞身，一脚踹在了人贩子头上，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上，小孩滚落在地上大哭不止。
钱无角立马扑上去把人按在地上，同时还得努力避免自己暴露身为警察的习惯性动作。
手上提着鞋子和包的艾敏最后赶到，她十分关切地抱起那个摔伤的小孩，一边哄一边对钱无角说：“我手机没电关机了，你快报警！”
钱无角按着不停扭动挣扎的人贩子，大脑一片空白。
此时此刻推辞会显得非常奇怪，艾敏说的是实话，而李芝还一副被摔蒙没缓过神的样子。
她硬着头皮拿出手机：“喂您好？我们在外面遇到一个抢小孩的，在东阳街往南大概两百米的一条小路里……”
挂掉电话，她又迅速在口袋里用按键机给毛琥发消息：我遇到事报警了，速找政委捞我！
紧张地等待了几分钟，钱无角在来的几个民警里认出了一个自己眼熟的同事，其他人都是别的派出所的，两人不动声色地眼神交流了一下。她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好办了，那两人有需要隐瞒的都各显神通，钱无角也装好大学生的身份。做好笔录，得到嘉奖，孩子的姥姥哭着给她们下跪又被扶起来，这件事折腾到晚上一点总算是结束了。
三人十分疲惫地从警车下来往公寓里走，一路上有人看到警车和她们一起，都忍不住猜测是怎么回事。
钱无角一回来就扑到沙发上，拉着长腔吐槽：“哎……真是好亲戚啊，谁能想到那个抢小孩的竟然是因为嫉妒亲戚家有儿子。”
“反正都是人贩子，有什么差别。”艾敏扔下自己的高跟鞋，低头查看自己那已经被磨出血的脚。
一抬头，李芝已经把药膏和创可贴递过来了，她笑了一下：“谢谢……李姐，你今天飞起来踹人那一下真帅呆了。”
“真的！”钱无角赶紧从沙发上探出头来，“没想到李姐身手也这么好啊！咻的一下就飞起来，跟个大侠似的！”
李芝腼腆摆手道：“以前做农活的，还盖过房子，哪能没点力气？”
艾敏拿出自己的浴巾：“累死我了，今天玩得真爽，我先洗洗睡……”
李芝手上也搭着毛巾和她面面相觑：“啊，我也想洗澡来着。”
两人这才发现，钱无角已经三下五除二脱好衣服钻进了卫生间，从里面得瑟地喊着：“我先替你俩暖暖场！”
艾敏抬手把卫生间的灯关上，骂骂咧咧：“你这狡猾的死小孩。”
“好黑啊谁把灯关了！我错了！我马上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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