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曳看着眼前的简历。
赵大才，名校毕业，研究生学历，应聘前台业务岗，年龄——
35.25岁。
她第一次见人把年龄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这是指已出生35年零2个月15天的意思？
她借着看简历的功夫，打量着坐在眼前的男人，一双眯眯眼，瘦长的脸颊微微凹陷，两缕八字胡无精打采地挂在嘴边，配上一身洗的发暗的红色绸子西服，活脱脱一个要被献祭的老山羊。
对面的应聘者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尴尬的笑了笑，说：“抱歉，我为了符合你们的规则，把后面的0去掉了。”
什么叫把后面的“0”去掉了，哪家公司规定小数点后的0作数？姚曳心里这么想，嘴上却礼貌道：“很精确，看得出来您是个认真的人。”
她可是个专业HR。
“聊聊吧，赵先生，您为什么从上家公司离职呢？”
“我帮他们赚了很多钱。”这位赵大才说，“但老板许诺。。。给我的奖金没有到位。”
这个理由可以理解，现在经济不好，各家公司都在压缩成本，降薪、裁员屡见不鲜。
不过姚曳自己所在的公司是行业翘楚，而且去年因为新的业务发展迅猛，又签了几个大客户，导致公司的利润非常客观。所以来他们公司面试的人如过江之鲫。
只是岗位就这么多，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最终能拿到OFFER的太少了。
她看着眼前的中年人，心想因为这个原因就离职，放在当前大环境下，太不明智了。
姚曳继续问：“我看您离职后有两年的GAP期，请问这段时间您去干什么了呢？”
“找工作。”
“这么久都没有找到吗？”
这句话像捅到了赵大才得话篓子，他开始絮絮叨叨：“我真的很不理解现在公司的招聘模式。。。”
姚曳：“？”
赵大才：“我其实一直在面试：
第一家是个医疗企业的销售，面试环节总共8轮，前三轮都是笔试。我自工作以来就没考过这么多试，你说一个销售岗，考申论是想干什么？
好不容易熬到第四轮，见到了公司的人力资源经理，他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
如何把一根雪糕卖给一个冻僵的人？
我不理解，这时候难道不应该立马拨打120吗？他都冻僵了我还卖雪糕给他是觉得他死的不够快吗？”
“那您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说把我的彩打简历还我。”
姚曳嘴角抽了抽：“那第二家呢？”
“第二家公司非常好，老板一上来就让我把公司当家。恰好当时我已经付不起中心区的房租了，干脆就把家里的床直接搬公司来了。”
姚曳扶额：“。。。然。。。然后呢？”
赵大才叹了口气：“不到三天，老板就让我滚了。”
“至于第三家。。。算了，没有第三家了，因为面试前一天我恰好过3万。。。35岁生日，超过公司招聘年龄，简历被系统自动刷掉，他们取消了我的面试。”
姚曳：“。。。。”
没关系，她是位有专业素养的HR ，绝对不可能做出以上有失水准的事情。
“你们不会也卡年龄吧？”姓赵的心有余悸的问。
“当然不会，重要的还是您的能力和需求是否与我们岗位匹配。”姚曳说。
赵先生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凝重的面色微微缓和。
姚曳：“您对薪资的要求呢？”
赵大才应该是被拒怕了，欲言又止。
姚曳鼓励道：“赵先生，没关系，说出您的需求，只要能力到位，我们会匹配出合理的薪水。”
闻言，赵大才有了点底气，犹豫再三，终于拿手比了个数。
“80万，在预计范围内。”姚曳想，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谁知赵大才下一句就把她这口气重新提回嗓子眼：“我是说。。。800万底薪。奖金另算。”
姚曳差点没把桌子掀了。
正常来说，招聘会在职位描述里写明薪资标准，该岗位底薪在50-80万之间，但如果应聘者格外优秀，价格也不是不能往上谈，但不会离谱到这种程度。
这人怕是来唱戏的。
估计看出来姚曳的震惊，赵大才有些慌张的解释道：
“那个，你不要生气，只是比起我能提供的价值，这一点真的很合理。”
姚曳握了握拳头，继续摆出一副“慈眉善目”的表情道：“能否展开说说？”
赵大才沉默许久，道：“对不起，我说不出来，但请你相信我，我能带来业绩。”
我信你个鬼！
姚曳用尽从业五年的HR涵养，才按捺住想捶他的冲动，继续试图引导道：
“赵先生，因为您的薪资需求已经远超出了我们岗位的上限，您需要详细告诉我您的能力与特长，我才好向上申请。毕竟我们公司十分看重人才。”
“抱歉，但我。。。确实无法明说。”
姚曳第一次遇到什么能力都不展示，还敢漫天要价的应聘者。
她后面还有5个面试者等着，之后还有一堆工作，实在没空在这和人扯犊子，冷淡而官方的回答道：“既然这样，先生，今天就到这里吧，后续有什么进展我会通知您。”
“可我。。。”
“先生，您的时间到了。”
赵大才愣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来，不情不愿的往外走了两步，又不甘心的回头看了看姚曳：“是我要的太高了吗？”
姚曳委婉道：
“不好意思，无论是薪资还是能力，您都不符合我们对于该岗位的竞聘标准。我会把您的简历放入公司人才库中，有合适的再通知您。”
这就是拒绝了的意思。
“工资可以谈的，你们能给多少我都接受，请别拒绝我。”赵大才露出哀求的神情，“我必须要有份工作，我得赚钱。”
姚曳：“赵先生，很遗憾，您没有展示出与岗位匹配的能力。”
赵大才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姚曳已然一副礼貌送客的模样，他叹了口气，只好神情寥落的离开了房间。
姚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暗红西服脱了线，还有些褶皱，看起来过的实在不大好，为什么求职时候会如此眼高手低？
她没办法通过这样一个人。
姚曳没时间多想，因为她除了一堆面试外，还要与裁员名单上的人一一面谈，她们公司效益虽好，但狼性文化横行，业绩不好的人或者板块一律割舍。
裁员是个大工程，没有人会笑着听完HR说“你被裁掉了”，能不掀桌子都谢天谢地。
干HR心很累，她那不管事的领导只会天天给自己打鸡血：
谁说只有英雄才配拥抱成功一群靠谱的人,你也可以！
英雄什么的不知道，但在裁员的时候，姚曳认为自己更像个手持利斧的刽子手。
她最想把她领导裁了。
***
兵荒马乱的一天很快过去，等姚曳走出写字楼的时候，天已经黑透。她看了看表，晚上9:30,。一阵冷风吹醒了她累的发昏的脑袋，几片泛黄的梧桐树叶悠悠飘落。
她在淮京的第五个秋天，就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而至。
姚曳裹紧单薄的西装外套，疲惫的叹了口气，这样的加班强度，配上自己那点可怜的薪水，真真比牛马还不如。
说到牛马，她突然想起了早上来竞聘的那位身披红绸子的“老山羊”。
“咕噜噜噜。。。”肚子饿了。
公司附近的便利店依然灯火通明，里面零星的坐着几个面露疲态的上班族，吸吸溜溜的吃着泡面。
姚曳买了个三明治，又要了杯热巧克力，在便利店窗台边的小桌上坐了下来。甜滋浓郁的巧克力味缓解了一天的疲惫和寒冷，她狼吞虎咽得吃起三明治来。
吃完三明治，姚曳手捧尚且热乎的巧克力走出便利店，往地铁站走去。
可就在她踏出便利店自动门的那一刻，一个人影突然闪过，二人措不及防，撞到了一块儿。
那一刻，姚曳清清楚楚看见自己那杯热巧克力在空中画了个弧线，朝着那人胸前价值不菲的“双C” LOGO上砸去。
姚曳下意识闭上眼睛：完了，这一个月工资要没。
可当下一秒，她发现自己好好的站在便利店门口，想象中的一片狼藉没有出现，唯一不同的是那盛着热巧克力的杯子却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中。
“小心。”
声音很温和，带着好听的磁性，姚曳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上挑的眉眼，背着便利店白炽的灯光，像要把整个夜色都吸进去一般。
他带着口罩，看不清面容，额头围着一条洗的发白浅蓝色布帛，明明与身上昂贵的衣服格格不入，却在这个人身上穿出了一种奇异的协调感，十分好看。
他把热巧克力递还给姚曳。
“抱歉，你。。。没事吧？”姚曳连忙接过巧克力杯说。心底却十分诧异，刚刚怎么回事？
“小心。”那个人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若有似无得郑重。
可是并没有发生任何无法挽回的事情。姚曳总觉得他另有所指。
她想问点什么，可那个人说完便冲她点点头，转身消失在灯火阑珊的街头。
姚曳心里莫名一空。
真是个怪人，今天怎么总是碰到怪人？
她沿着路边走便想。可下一秒，一件暗红色西服就凄凄艾艾地飘进了姚曳的视野。
姚曳：“。。。。”
公司老板是广东人，建楼的时候特意找大师算了个方位，在写字楼脚下设了个小财神庙，以保公司日进斗金，财运亨通。
而那个红色西服此时就站在庙前。
姚曳可以理解这种行为，毕竟现在社会这么卷，努力不一定有用，大家在上进与上学之间选择上香也是被逼无奈，就连他们自己走过财神庙的时候，也会诚心实意的拜一拜。
有人说这是个神弃的时代，因为无论怎样拜神，都不会再有回应。
姚曳本身不信鬼神之说，她觉得大家拜神祈愿，不过是求个心里安慰。
只是这位赵大才也过于虔诚，他莫非从上午一直站到现在？
如果真是这样，别说财神爷了，姚曳都要被感动哭了。
她靠近了几分，却见那赵大才并不祭拜，只是定定站在那里，盯着缭绕的香火背后笑眯眯的财神像发呆。
沮丧背影让财神爷的笑容都黯淡几分。
或许感觉到有人在看他，赵大才裹在绸缎中的干瘦身子晃了晃，这才颓然而去。
姚曳见他离开，便也走了过去，多拜财神爷总没坏处。她双手合十诚心许愿：
愿老娘迟早是富婆！！！
一阵风吹过，只听“轰”的一声，财神庙毫无预兆的——塌了。
***
三个月后，姚曳遇到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对手公司于近日突然崛起，一下子抢走了他们好几个大客户，导致本来蒸蒸日上的公司利润直线下滑。
第二件：自己被裁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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