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冰壁之险后,归途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晏临渊依旧沉默地走在前方,身影在苍茫的雪色中显得愈发孤寂。他的脸色因持续的失血和灵力枯竭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脚步也变得越来越沉重。然而,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或者说,都要专注。
他的注意力,有一大半都放在了自己胸前的衣襟里。
那里,白色小团子正安稳地睡着。经历了先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噩梦”后,它便再无任何异动,呼吸平稳,体温也因晏临渊的体温而维持着一丝暖意,看上去与任何一只普通的幼兽毫无区别。
它越是平静,晏临渊心中的疑窦就越是深重。
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那根致命的冰锥,那声恰到好处的呜咽,那个下意识低头的动作……一切都太过巧合,巧合得像是一场由天道精心编排的、旨在嘲弄他的戏剧。
可若不是巧合,那又该如何解释?
预知凶险?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让晏临渊自己都觉得荒谬。预知之力,那是传说中灵界大能,或是某些血脉极其特殊的上古妖皇才可能拥有的天赋。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么一只被当作垃圾一样丢弃在妖奴坊、连活下去都成问题的幼狐身上?
他宁愿相信,是自己常年在生死边缘徘徊,磨砺出的灵觉比以往更加敏锐,在那一瞬间同时感知到了冰锥的危险和狐狸的异动,从而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
对,一定是这样。
他在心中强行为那场“巧合”寻找着合理的解释,试图将那颗怀疑的种子连根拔起。可无论他如何说服自己,每当他低头看到怀中那团雪白的绒毛时,那份挥之不去的惊疑,总会再次浮上心头。
他开始不动声色地、暗中观察着小狐狸的一举一动。
他会刻意走向一些看似危险的、积雪不稳的斜坡,或是靠近那些岩壁上悬挂着细小冰凌的地方。他屏住呼吸,将自己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仔细地感受着怀中小家伙的任何一丝变化。
然而,小家伙始终睡得很沉,很安稳。
无论周围的环境如何变化,它都像一块不会说话的暖玉,安静地贴在他的胸口,仿佛之前那场预警性的颤抖,真的只是一场梦呓。
晏临渊的心情,也随着这种观察,变得愈发复杂。他一方面因为小狐狸的平静而感到一丝失落,仿佛在印证着那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另一方面,他又为此而感到一丝庆幸,因为一个普通的宠物,总比一个充满了未知与谜团的“预言家”,要让人安心得多。
时间,就在他这种矛盾的心理和艰难的跋涉中,缓缓流逝。
当太阳越过天穹的最高点,开始向西边沉落时,晏临...渊的身体,终于达到了极限。他眼前阵阵发黑,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停下休息,否则不等回到问命孤峰,他就会先一步倒在这片荒原上。
他强撑着精神,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开始寻找一处合适的休整之地。
就在这时,一阵“哗哗”的、微弱的水流声,传入了他的耳中。
晏临渊精神一振。在这冰封的北寒天,能听到水声,便意味着附近有未被冻结的活水。他循着声音,艰难地翻过一道山坡。坡后,一幕让他都为之惊叹的景象,呈现在眼前。
那是一片小小的山谷凹地。与周遭被冰雪覆盖的荒凉不同,这里竟奇迹般地生长着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草,仿佛是严冬之中被遗忘的一角春天。而在凹地的中央,有一口不过丈许见方的山泉,正汩汩地向外冒着清澈的泉水。
泉水的上方,氤氲着一层肉眼可见的、淡白色的灵气。那灵气纯净而充沛,仅仅是呼吸一口,都让他那干涸刺痛的经脉,感到了一丝久违的舒缓。
这是一口灵泉!
而且是一口品质极高的、天然形成的灵泉!
晏临渊的眼中,终于露出了自下山以来的第一丝喜色。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在自己最需要恢复的时候,居然能遇到这样一处宝地。这简直是天道打了他无数个巴掌之后,终于赏了他一颗甜枣。
他快步走到泉边,心中的警惕,在看到这片生机盎然的景象和感受到那纯净的灵气后,已经放下了大半。北寒天的生灵对危险的感知最为敏锐,此地既然能孕育出如此一片绿地,泉水周围也没有任何妖兽的骸骨,足以证明这里的绝对安全。
他准备先喝几口泉水,补充体力,然后就地打坐,吸收此地的灵气来疗伤。有了这口灵泉,他不仅能恢复耗尽的灵力,甚至有可能借此机会,将修为再往前推进一步。
他将怀中的小家伙轻轻地放在旁边的草地上,然后俯下身,伸出手,准备去掬起一捧清冽的泉水。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水面的那一刹那——
“呜——!!”
一声尖利而又凄厉的叫声,猛地从他身后响起!
那声音不再是之前那种微弱的呜咽,而是充满了极度的恐惧与焦急,仿佛看到了什么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晏临渊的动作猛地一顿,他错愕地回过头。
只见,那只一直昏睡不醒的小狐狸,此刻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从草地上一跃而起!它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那口看似无害的灵泉,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
它的反应,比上一次在冰壁前,要激烈一百倍,一千倍!
“怎么了?”晏临渊下意识地问道,心中那颗刚刚被压下去的怀疑种子,在这一刻,破土而出,疯狂地滋长!
小狐狸似乎听不懂他的话,它只是用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猛地向他扑了过来!
它的身体还很虚弱,动作也有些跌跌撞撞,但那份决绝与不顾一切,却让晏临渊都为之心惊。它扑到晏临渊的身边,用小小的身体,死死地挡在了他和泉水之间。
然后,在晏临渊震惊的目光中,小狐狸张开了它那没长几颗牙的、稚嫩的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口咬在了他那只伸向泉水的手的手指上!
它的牙齿还未长成,根本没什么力道,与其说是咬,不如说是用牙床死死地夹住。那力道并不疼,甚至有些可笑,但晏临渊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小家伙的整个身体,都在因为用力而剧烈地颤抖着。
它在阻止他!
用它那微不足道、甚至有些不自量力的全部力量,在拼命地阻止他靠近那口泉水!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呜咽,不再是巧合般的颤抖。
而是一种无比清晰、无比主动、甚至带着几分悲壮意味的警告!
晏临渊彻底僵住了。
他低着头,看着手指上那个拼命“咬”着自己不放的小家伙,又看了看眼前那口清澈见底、灵气四溢的泉水,一股寒意,比之前在冰壁下时更加刺骨,瞬间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他心中再无半分侥幸。
他立刻收回了手。
小狐狸感觉到他的退缩,似乎也松了口气,松开了嘴,但依旧用身体挡在他的面前,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警告声,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泉水,片刻也不敢放松。
晏临渊缓缓地站起身,抱着昭昭,退到了一个他自认为安全的距离。
他的心中,再无怀疑。
他低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怀中这个还在微微发抖的小家伙,眼神复杂到了极点。然后,他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了那口看似完美的灵泉上。
这一次,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与冰冷。
他没有再靠近。他只是缓缓地抬起右手,并起食指与中指,催动起了一丝剑意。
“去。”
他低喝一声,那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几乎透明的剑气,从他指尖激射而出,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那口清澈的泉水之中。
一秒。
两秒。
三秒。
泉水依旧清澈,绿草依旧青翠,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
晏临渊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难道……这一次,真的是它弄错了?
然而,就在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的下一刻,异变陡生!
只见那口平静的泉水,突然像是被滴入了一滴浓墨的清水,以那道剑气射入的点为中心,一圈圈漆黑如墨的、带着诡异粘稠感的波纹,迅速地扩散开来!
紧接着,一股无形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剧毒,从泉水中轰然爆发!
“滋啦——!”
刺耳的腐蚀声响起。只见泉眼周围那些生机勃勃的青草,在接触到那股黑色波纹的瞬间,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变黄、化作一滩黑色的脓水!
而那片看似祥和的凹地,也在这股毒气蔓延之下,所有的绿色迅速褪去,重新变回了北寒天应有的、被冰雪覆盖的荒芜与死寂!
那哪里是什么灵泉!
那分明是一口被某种障眼法伪装起来的、致命的“化灵毒瘴”!
这种毒瘴,无色无味,甚至能模拟出灵气充沛的假象,专门诱杀生灵。修士一旦触碰,灵力会在瞬间被其消融,肉身也会在几个呼吸之内化为一滩血水,连神魂都无法逃脱!
若非小家伙拼死阻止,他此刻,早已尸骨无存!
晏临渊抱着怀中那个救了自己两次的小家伙,站在安全地带,看着眼前那片由天堂瞬间变为地狱的景象,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心中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他低着头,再一次,也是第一次,如此认真地、郑重地,审视着怀中这个小小的生命。
他的眼神,不再有最初的憎恶,不再有施舍般的怜悯,也不再有挥之不去的怀疑。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珍视”,以及一种对未知事物油然而生的、强烈的“好奇”。
他知道,自己捡到的,不是一个麻烦,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宠物。
而是一个……足以颠覆他命运的、独一无二的至宝。
这个能预知凶险的小狐狸,究竟是何来历?它的出现,难道能改变自己这被诅咒的、步步是劫的宿命?
晏临渊轻轻地抚摸着小家伙柔软的皮毛,感受着它因为后怕而依旧在微微颤抖的身体,心中那片冰封了十年的湖面,终于彻底地、无可挽回地,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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