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风雪呼啸了一夜,却丝毫未能侵扰洞内的安宁。
当第一缕灰白色的天光艰难地穿透风雪,映亮洞口时,晏临渊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一夜未曾真正入定,大部分心神都用来感知怀中小家伙的呼吸,另一部分则用来压制体内因强行催动灵力而翻腾不休的伤势。
怀中的昭昭睡得正香,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团,均匀地起伏着,温热的鼻息拂过他的胸膛,带来一种陌生的、令人心安的暖意。
晏临渊低头看了一眼,目光在他那被包扎得歪歪扭扭的前爪上停留了片刻,那双总是冷硬的唇线不自觉地柔和了些许。
这是十余年来,他第一次在自己的“囚笼”中醒来时,没有感到深入骨髓的孤寂。
然而,一个现实的问题很快摆在了这位“问命剑道”末代传人的面前。
昭昭已经一天一夜未曾进食,虽然它看上去精神尚可,但终究是血肉之躯,又是幼崽形态,总需要食物来补充体力,恢复伤势。
照顾一个活物,对他而言是比参悟“问命”剑式还要玄奥的难题。
他的生活简单到只有修炼、战斗与疗伤。食物对他来说,不过是几枚能果腹的干粮,或是最简单的辟谷丹。可昭昭显然不能吃这些。
他回忆了一下在妖奴坊中听到的只言片语,以及一些关于妖兽的常识。狐狸,应当是吃肉的。
履行“主人”的责任,让这个救了自己性命的小家伙尽快恢复。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压过了他自身的伤痛。晏临渊小心翼翼地将昭昭从怀中移出,轻轻放在铺着兽皮的石床上,又为它掖了掖兽皮的边角,这才拿起靠在石壁上的“困天剑”,拖着还未痊愈的伤体,走入了茫茫风雪之中
北寒天的气候一如既往地恶劣,寒风如刀,刮得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阵阵刺痛。他体内的灵力尚未完全恢复,左臂的剑伤和内腑的震荡依然在隐隐作痛。但他握剑的手依然很稳,深邃的眼眸在风雪中搜寻着。
对他而言,狩猎本是易如反掌,但此刻带着伤,又是在这灵气混乱、生机罕见的北寒天,也颇费了一番功夫。
半个时辰后,晏临渊提着一只还在微微抽搐的雪兔返回了山洞。雪兔的毛皮纯白,与雪地几乎融为一体,若非他剑心通明,极难发现。
“昭昭,吃饭了。”他用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尽可能温和的声音呼唤道。
石床上的昭昭被惊醒,它睡眼惺忪地抬起头,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迷茫,在看清是晏临渊后,立刻化为全然的信赖,它欢快地摇了摇蓬松的大尾巴,从石床上跳了下来,迈着小短腿跑向晏临渊。
然而,当它靠近到三尺之内,嗅到那股浓郁的血腥气时,欢快的步伐戛然而止。
晏临渊将那只雪兔放到昭昭面前,这是他能找到的最新鲜的血食,他认为这对于一只小狐狸来说,应是无上的美味。
可昭昭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它不仅没有扑上去,反而像是见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全身的白毛都炸了起来,惊恐地向后连退了好几步,眼中满是排斥与畏惧。那双纯净的眼眸里,甚至蒙上了一层水汽,看上去委屈极了。
晏临渊愣住了。
他手持困天剑,斩过妖,除过魔,面对过比这血腥百倍的场面也未曾皱过眉头。此刻,他却被一只小狐狸的眼神看得有些不知所措。
是……不喜欢生的?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想,或许妖兽也和人一样,喜欢吃熟食?这个想法毫无根据,但却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于是,这位杀伐决断的剑修,开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生火烤肉的尝试。他从洞穴角落里抱来一堆码放整齐的柴火,用最基础的引火术点燃。火焰升腾起来,他学着记忆中凡人炊事的样子,寻了根粗壮的树枝,将那只处理过的雪兔穿了起来,架在火上。
很快,一场小小的灾难发生了。
他完全不懂得控制火候,火焰很快舔舐到了兔肉,一股皮毛烧焦的刺鼻气味混合着浓烟,瞬间充满了整个山洞。晏临渊被呛得连连咳嗽,不得不挥袖扇开眼前的浓烟,一张素来冷峻如冰雪的面容,被熏得灰头土脸,看上去狼狈不堪。
角落里的昭昭也被呛得用小爪子捂住了鼻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表达强烈的不满。
手忙脚乱了好一阵,那只雪兔最终变成了一块焦黑的不明物体。晏临渊皱着眉头审视了半天,才用剑尖从那团焦炭上,小心翼翼地挑下一小块看上去还算“肉”的部分。他吹了吹上面不存在的灰,笨拙地撕下一丝自认为烤得最好的、内里还泛着肉色的部分,递到昭昭面前
“这次是熟的。”他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昭昭迟疑地凑了过来,它微微歪着脑袋,似乎在认真分辨眼前这个散发着怪异气味的东西。它伸出粉嫩的鼻尖,在那块焦黑中带着一丝生腥的肉上轻轻嗅了嗅,然后,毫不犹豫地扭开了头,甚至还往后退了一步,用行动表达了最彻底的拒绝。
晏临渊拿着那块烤焦的肉,彻底陷入了困惑与挫败之中。
他能叩问天命,却喂不饱一只狐狸。这比他面对任何一场命劫时,都让他感到无力。
山洞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晏临渊靠着石壁坐下,看着角落里那团雪白,心中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他不该把它带回来,跟着自己这个天煞孤星,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就在他沉浸在这种挫败感中时,他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那团雪球悄悄地动了。昭昭观察了他一会儿,确认他没有再关注自己后,便迈开四肢,像一道白色的闪电,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山洞。
当晏临渊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时,山洞里已经不见了昭昭的踪影。他心中一紧,立刻站起身来,一股恐慌感瞬间攫住了他。
“昭昭?”
他冲到洞口,正要高声呼喊,却看见一道雪白的身影正从风雪中跑来。它的嘴里,似乎还叼着什么东西。
昭昭跑到他的脚边,将口中的东西轻轻放下,然后用它毛茸茸的小脑袋,亲昵地拱了拱他的裤腿。
晏临渊低下头,目光落在了那个东西上,顿时愣住了。
那并非什么猎物,而是一颗约莫指头大小的浆果。果子通体晶莹,仿佛是用冰晶雕琢而成,表皮下似乎有淡淡的光晕在流转,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冽灵气。
“这是……”晏临渊的心神受到了巨大的震动。
这绝非凡品,而是一枚不折不扣的灵果!虽然品阶不高,但其中蕴含的灵气极为纯净。他在这北寒天生活了十余年,深知此地灵气混乱狂暴,寸草不生,莫说灵植,便是寻常草木也难以存活。它从何处寻来的?
没等他想明白,昭昭又用头拱了拱那颗灵果,示意他拿起。然后,它转身向着一个方向跑了几步,又回头看看他,喉咙里发出催促的“呜呜”声。
晏临渊压下心中的惊疑,弯腰捡起那枚灵果,跟了上去。
在昭昭的带领下,一人一狐顶着风雪,来到山洞附近一处极为隐蔽的石壁之下。昭昭用前爪刨开厚厚的积雪,露出了下面一道仅有尺许宽的石缝。它率先钻了进去。
晏临渊拨开石缝外的冰凌,侧身跟入。石缝后别有洞天,竟是一处小小的避风凹地。在这里,他看到了令他此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凹地的石壁上,竟顽强地生长着一小丛低矮的植物。那植物的枝叶如同碧玉,上面零星挂着十几颗与昭昭带回来的一模一样的晶莹浆果。而在植株的根部,有一汪拳头大小的清泉,泉水清澈见底,正丝丝缕缕地向外冒着同样纯净的灵气。
这是一个被北寒天遗忘的、充满生机的角落。
昭昭跑到那丛灵植下,熟练地用嘴摘下一颗浆果,“咔嚓咔嚓”地欢快吃了起来,吃完又跑到那汪清泉边,伸出粉嫩的舌头,小心翼翼地舔舐着泉水。它的脸上,露出了无比满足和惬意的表情。
做完这一切,它又摘下一颗最大的浆果,叼着跑到晏临渊脚边,仰头看着他,将果子递了过去。
晏临渊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内心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终于明白了。
昭昭并非普通的妖狐,它不喜荤腥血食,反而亲近这等灵气纯净的天材地宝。它不是不懂得觅食,而是自己这个“主人”,从一开始就用愚蠢的人类逻辑,给错了东西。
它能在这绝地之中,精准地找到这样一处被隐藏的灵机之地,绝非偶然,更非运气。
晏临渊缓缓蹲下身,没有去接那颗灵果,而是伸出手,轻轻地落在了昭昭的头上。他指尖的动作,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珍视与郑重。
之前,他将昭昭看作是自己顺手救下的、可怜弱小需要庇护的宠物。而此刻,这种认知被彻底颠覆了。
这个小家伙,不仅拥有预知凶险的神秘能力,更有着寻觅天地灵物的非凡智慧。它哪里是什么需要他单方面照顾的宠物,分明是一个充满谜团的、特殊的、甚至在某些方面比他更强大的同伴。
“对不起。”晏临渊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在石缝中响起,“是我……太笨了。”
昭昭似乎听懂了他的歉意,它没有吃掉那颗灵果,只是用脸颊,在他的掌心依赖地蹭了蹭。
这个小家伙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它对灵气的这种本能亲近,又意味着什么?
晏临渊凝视着昭昭那双纯净如黑曜石的眼眸,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又裂开了一道更深的缝隙。
他想,他与这只小狐狸的相遇,或许,真的是那无情天道在无尽绝望中,漏给他的……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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