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境内,祝欲仍是盯着眼前画卷,像是一筹莫展。
宣业略略瞥了他一眼,提醒道:“时间快到了,不坐下来喝杯茶吗?”
闻言,祝欲转过头笑起来:“上仙,你可真是奇怪,时间快到了,你不催我破解谜题,反倒催我坐下来喝茶?”
宣业抬眸瞧了他一眼,将倒好的茶放到对面。
“这谜题你早已解开,何需我催?”
祝欲听见这话一愣,随即失笑。
他原以为裴顾说话已经够直接了,想不到宣业上仙也是这样的性子,看破便说破,一点弯子也不绕。
祝欲坐下来,未有别的动作,只问:“那上仙可知我为何不早早解开这道谜题离去,而是留下来呢?”
宣业看不懂那笑的含义,道:“我不知。”
“嗯……”祝欲连连点头,笑意更深,“我想上仙也应是不知道的。”
说完,祝欲端起眼前的茶一饮而尽,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起身去取那悬浮的画卷。
他将画卷铺到桌上,朝宣业伸出手:“上仙,可否借用?”
宣业了然,将那盛水的长柄竹筒递给他。祝欲接过,舀起半筒水便朝画卷倒下,那水并未浸湿画卷,反而逐渐融进画卷上的枯木中。
很快,那株枯木便开始抽芽,长叶,开花,不消多时便开了满树,那画卷上哪里还有什么枯木,俨然是一幅生机盎然的花鸟图。
几只白雀从那画卷上飞出,围绕在祝欲身边转了几圈,便四下飞散,祝欲目光追着那白雀动,倒是有些意外。等到他再转回头时,便发觉那画卷不知何时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错乱花枝,以及那花枝间长身立着的仙人。
他低头看去,脚下踩的已不是似镜的水面,而是落了花瓣的泥土。
此间已然是一片望无际的花林,鸟雀嬉闹,花瓣翩翩。
仙州宝物果真是非同凡响。
祝欲心下感叹,转过头来,满脸笑意如沐春风。
“上仙。”他定定看着宣业,“春日何时到。春日,此时便到!”
宣业望进他眼中,见他眼中映着飞鸟落花,恰似一场春日。
「我们这么有缘,以后一定会再见的。」
当年分别时说的话犹在耳边,令宣业想起从灵山到花川的那一段旅途,总有一只白雀成日在他身边吵嚷,也是如现在一般这么笑着。
很快,宣业的这一抹神识也散了。
祝欲拿起对面那剩余的半杯茶,盯着看了一会,才缓慢的、细细的饮完了。
***
祝欲从一方境里出来,转头便看见了裴顾,裴顾与他竟是同一时出来的,只是裴顾面前空空如也,代表谜题的那片竹叶已经没有了。
这倒是有些奇怪的,这仙人谜题看的是“机缘”二字,寻常弟子解不开谜题,自行退出或是被仙遣出,时间上并不会太久。
自知解不开谜题的弟子会早早退出,而固执不肯离开的则会被仙遣出,因此无法解开谜题的弟子往往比解开谜题的弟子更早离开一方境,像裴顾这样到了最后一刻才从一方境里出来却没有解开谜题的倒是头一回。
“明栖上仙可是说他最有仙缘的,想不到他竟解不开这谜题。”
听见这议论,祝欲笑了下,看向裴顾的目光也含着笑。
他想,裴顾这道谜题多半不是解不开,而是不愿意解开。以裴顾此人的心性,仙人谜题绝难不倒他。
“仙缘深厚,兴许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说这话的是谢七,谢家名声在外,那人不好驳他,转过眼却看见了另一人,又讥讽出声道:“有些人是时机未到,可有些人未免太名不副实。”
祝欲看了眼自己面前尚在的竹叶,并不说话。
他不说话旁人便以为他是心虚,更觉得意:“岂止是名不副实,罪仙后人登上仙州,几时发生过这样的事,简直是我等修仙世家的奇耻大辱。”
祝欲只觉好笑,合着不光祝家的脸面装在他一人身上,整个修仙世家的脸面也归他管了,他这张脸真是越来越大了。
不过这种讥讽的话他听得多了,懒得纠缠,只淡淡瞥了一眼就收了视线。
那些人却更是得寸进尺:“不过一个罪仙后人罢了,侥幸解了这仙人谜题又如何,就算是入了仙州怕是也待不长久,指不定哪日就被赶出来。”
“祝家自己都瞧不上的人,仙州的仙又怎么可能瞧得上。”有人跟着讽了一句。
祝欲神色忽地一冷,裴顾见他如此神情,抬了脚便要往那亭子去,却被一根灵线勾了手腕。
明栖的声音顺着灵线传来:“别冲动呀,你现在要以什么身份替他说话呢?”
裴顾道:“任何身份皆可。”
“你此刻不过是一个凡人,谁会听你的?”
裴顾没说话。
明栖又道:“我有一计,可堵这悠悠众口,你可愿一听?”
裴顾默了一瞬,道:“你说。”
二人来往间,祝欲因为那句“瞧不上”正要发作,刚张口却被人抢了先。
“瞧不上他难道就瞧得上你?”祝亭抱着手臂,鄙夷目光将说话的人从上到下扫了一遍,“连这第三关都过不去,也好意思说别人。”
那人受了一记白眼,心有不服,压着怒气道:“我是没有解开这仙人谜题,难道祝小公子就解开了吗?说到底我们本就是一样的,祝小公子何必帮着旁人说话?”
“我呸!谁跟你一样了?”祝亭嫌弃地瞅着他,“我便是没解开这谜题也不会跟你似的背后嚼舌根,半点度量都没有的人也配跟我比,你可真看得起自己。再说了谁是旁人,他姓祝还是你姓祝,你自己分不清啊。”
那人被呛得没话,另一人替他接了话:“祝小公子何必咄咄逼人?”
只这一句,祝欲听得笑出了声,那另一人转头看他,更加不悦:“你笑什么?”
“想笑就笑了,怎么,这位道友不单颠倒黑白的本事厉害,连这管闲事的本事也无独有偶吗?”
“你!”那人猛地上前一步,横眉怒对,似要动起手来。
边上的谢七拦了他一下,回头道:“修仙世家以和为贵,况且此事是你们恶言相向在先,并不占理,勿要再生事端了。比试已经结束,多说无益,与其艳羡他人,不如精进自身。”
谢霜和谢锦跟在后面,没说什么。
解开仙人谜题的弟子拢共十人,童子引着人在徐家院里站了一排,光是谢家的人便占了三。谢七,谢霜,谢锦,皆在其列。
院中弟子个个站得笔直,静静等待着仙州的玉牌降下。
通过比试的弟子都会得这么一块玉牌,玉牌上刻着仙府名,既是凭证也是恩赐,即便是十年期满玉牌也不会收回。修仙世家视这玉牌为荣耀,常常会将其珍藏供奉,明里暗里多少都会有攀比。
每回落下玉牌的都是十命,这次明栖却抢先一步走上前,手中折扇在空中划了一道,仙气所过之处点点金光洒下,玉牌也随之一一落下。
祝欲看看左右,再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愣了。
他的玉牌呢?
“祝欲,你……”
边上叶辛刚想说话,一道刺耳的讽刺打断了他。
“看来就连宣业上仙也瞧不上罪仙后人啊。”
这声音来自亭内,是先前带头嘲讽叶辛的那人。
十命听见“罪仙后人”几个字,当即便要上前,明栖稍稍拦了她一下,掩在扇后的唇边带笑。
“小十命莫冲动,这回有人会出头的。”
他语气颇为神秘,十命眸光上撇看了他一眼,又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看见了远处的裴顾。
裴顾也站在那亭子里,只是没和那些人在一起,只同祝亭离得近一些。
听见那句讽刺,祝亭和裴顾面色都是一冷,裴顾记着明栖的叮嘱没有开口,祝亭却是半点忍不得,当即就道:“瞧不上他难道瞧得上你啊?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那人不止一回被祝亭怼,后牙都快咬碎了才控制住没骂人:“都到了此刻祝小公子何必还要嘴硬,若不是瞧不上他是个罪仙后人,仙州又怎么会连玉牌都不降下?”
“降不降跟你有什么关系?此刻没有难道就一直没有吗?兴许……只是出了什么差错罢了!”
祝亭后面的话没什么底气,对方便得意起来:“能有什么差错?无非是有人拎不清自己的身份,连仙都敢觊觎,遭上仙厌弃罢了。”
此话一出,裴顾已然往外走了。
一根灵线拽住他的手指,明栖的声音传来:“你可别冲动啊,说好的先让他受辱你再出面,现在可不是时候……”
裴顾割断灵线,没再听下去。
他直直往院中走去,正听见祝欲扬声道:“罪仙后人又如何?若是仙州的仙也这般狭隘,那这仙不如让我来做!”
“狂悖!”亭中与他对峙那人一惊,“祝欲,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这仙州岂是你想进就能进,这仙岂是你想做就能做的?!”
祝欲正要说话,忽见一人走到他前面来,侧着身子望向那亭中,先他一步开了口。
“他说的有何不对?”
裴顾依旧只是个平静的语气,却少见的带了些斥问的意味。
那人张口就要驳回去,却突然睁大了眼,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事情已然闹大,十命瞪了明栖一眼,明栖却只是摆摆手:“罢了罢了,我管不了了,由他去吧,反正这以后也是他宴春风的人。”
只见裴顾身后显现出一道极高的人的虚影,此人生得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却不束冠,显出几分随意。颈上又戴着极细的锁链,那锁链极黑,煞气极重,即便是满身的仙气也像是无法彻底掩盖住那浓重的煞气。
仙州只一位仙颈上会有这种锁链,便是宣业。
此人是宣业上仙!
这个认知在所有人脑中炸开,一时间徐家大院齐刷刷跪下去一片人。
祝欲呆怔在原地,眸光晃动,只余震惊。
直到一枚玉牌塞到手里,祝欲才怔然眨了下眼,猛地抓住了宣业收回去的手。
宣业看了眼他抓自己的手,微微疑惑:“何故这般箍着我?”
祝欲不答,只是怔然。
“祝欲,你抓着的是宣业上仙……”
叶辛跪得离他最近,裴大哥突然变成宣业上仙,叶辛也惊讶,但更怕祝欲得罪上仙。可他胆子小,不敢求情,只能扯着祝欲的衣摆提醒,希望祝欲赶紧和他一起跪下,权当是给上仙赔罪。
祝欲却好似全然听不见他说话,眼里只有一人。
裴顾……是宣业上仙?
裴顾,竟是宣业上仙!
除了重逢带来的喜悦,祝欲明显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裴顾与宣业上仙是同一人,他竟是欢喜的。
祝欲渐渐回神,才发现自己还紧抓着眼前人的手不放。
他抬头与对方目光相撞,不知怎么竟觉得紧张起来,连手也跟着发抖。
宣业自然也注意到了,垂眸瞧了他片刻,仍是不解:“你怕我?”
传闻宣业上仙性情淡漠,不喜与人言,踏足过业狱,又满身煞气锁在颈上,徐家院中跪着这一片人没有不怕他的。
可祝欲却摇头回答:“不,我不怕你。”
宣业微微颔首应了一声:“我想也该是不怕的。”
这几日同行,祝欲虽对他有防备怀疑,但所言所行从未透露出对他有惧怕之意。
宣业转头望向十命和明栖的方向,淡声道:“人我领回去了,你的童子不必跟着。”
“是。”十命作礼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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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白雀心事又逢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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