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啊！！”
“屋里还有人！是…是燕公子！快救人…快来救人啊！！”
冲天火光裹着滚滚浓烟在身后越来越远，宋嘉礼跌跌撞撞地往外跑，一刻都不敢停下。
冷风刮得他脸颊生疼，内里却像着了火，随着时间的发酵，药效越来越强，横冲直撞的**像火苗炙烤着他的神经。
他不知道要去哪，也不知道能去哪，只知道要去人少的地方，越少越好。
在这个荒淫至死的地方，他就是只待宰的羔羊，一旦有人发现，他会被玩儿死的。
宋嘉礼跑进一座偏僻的马厩，几匹马儿正低着头安静吃草，马槽旁边没有灯，空气中弥漫着马粪和干草的腥臭味儿，整个院里都黑漆漆的，没有人气儿。
身体连一丝多余的力气都使不出了，宋嘉礼一头扎进干草堆里，手捂着嘴唇，干咳不止。
“国师耗尽心血写下的‘天书’失窃十余日，三皇子搜查的动静越来越大，汴京街巷里已经传开了。”
“能堪破命运，乃至国运，谁不想要？他既然着急，就帮他一把。”
栖息在马棚下的乌鸦被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惊扰，发出嘶哑尖锐的叫声，拍打着翅膀飞走，与此同时，流淌在夜幕中的谈话声，也戛然而止。
马厩墙边的槐树后面，走出一道颀长劲痩的人影，一袭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悄无声息走到这不速之客旁边，剑鞘拨开干草，刀子般锐利的视线在触到人儿的一瞬，动作顿住，瞳孔微微放大。
遮挡的干草下，蜷缩着瘦小的雪白的一团。
他裸露在外的肌肤像在酒水里泡过，全透着一层薄粉，尽管闭着眼睛，洇出的泪水却将眼尾烫红了一片，手指紧紧抓着胸前衣衫，呼吸像风箱一样又粗又重，细细密密的汗水将额角发丝粘在一起，垂下的脖颈纤细到好似风一吹就能折断，看得人不禁摒住了呼吸。
直到身后响起脚步声，他才恍然回神，两指并拢，贴在人颈侧。
片刻后，起身，脊背紧绷像张拉满的弓：“主公，此人面生，身体虚弱且毫无内力，约半个时辰前中了不小剂量的合欢散，属下推测，是…是后室偷跑出来的禁脔。”
“处理干净。”
低沉而清冽的嗓音像一阵冷风刮过。
宋嘉礼听到他老婆的声音，从天上飘下来。
身体分明已虚弱难受到了极致，却在听到人声音的一瞬，拥有了自我意识般，屏住急促的呼吸，睁开几乎黏在一起的眼皮，仰头。
昏花重影的眼前，长长的黑靴包裹住笔直的小腿，汉白玉串成的珠串儿缀在靴后，轻轻晃动，视线越过缎金绣成的麒麟纹样长披风，对上一双清淡如水的黑眸。
昏花的视线在一瞬间有了焦距。
“老婆……？”宋嘉礼喃喃。
那双眼睛在他脸上一扫而过，毫无情绪，轻飘飘的，仿佛扫去肩上沾惹的灰尘。
眼看人没认出自己，还越走越远，宋嘉礼呼吸变得短促：“老婆，老婆……”
他咬紧了牙，挣扎着从草堆里爬起来，刚撑起上半身，大片的阴影突然覆盖下来。黑衣人灼灼的视线紧盯着他，好似盯着即将落入口中的羔羊。
宋嘉礼心里咯噔一声，扯着嗓子嘶哑喊：“老婆！！！”
那人脚步顿住。
宋嘉礼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爬起来，扑过去，抱住那双冷冰冰的黑靴：“老婆，他想□□，他想□□！”
他这话一出，打得穆青措手不及，僵直在原地。
冷风扬起草棚堆积的雪花，落在雪白的狐裘上，慢慢融化，秦骁缓缓回身，鸦羽般浓密的睫毛投下来：“老、婆？”
两个字像是从嘴里滚了一遍再吐出，尾音上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腔调。
落在穆青耳中，无异于一柄淬了毒的尖刀，悬在头顶。
落在宋嘉礼耳中，却是宛转悠扬如天籁，感觉像做梦一样，他抖了一下，嚎啕的哭声止住，哼哼唧唧的，用潮热的脸颊蹭冰冷的靴面，抱得人小腿更紧。
“呜……你刚一扭头他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你没看到他看我那个眼神，八百年没吃过猪肉一样，他就是想□□呜……”
“这贱人已失了神志，恐冲撞主公，属下这就……”穆青张手来擒，秦骁却轻飘飘抬手，阻止了他。
秦骁弯下腰，伸出手将挡在他脸颊的乱发拨开，这人儿像嗅到什么一样，立马松开冷冰冰的靴子，将湿润润热乎乎地脸颊放进掌心，蹭了蹭，十足的讨好与依恋。
“教得倒有模有样。”秦骁好像笑了声，又好像没笑，抽回手，“穆青，打听打听从哪房里跑出来的再给送回去，这地方偏僻难找，别叫人等急了。”
穆青听命俯首，两步向前捉住人后衣领，哪料这人滑得跟泥鳅一样，竟从他□□钻过去，又抱住秦骁的腿。
“你要去哪！”宋嘉礼红红的眼睛瞪着他，喝醉了一样：“你不能走！”
秦骁薄薄的眼皮垂下，视线从他抓着他裤腿的手，慢慢往上落在他的脸，眼神像看阴沟里的老鼠。
与这样的眼神对上，宋嘉礼心脏狠狠跳了一下，迟钝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还未反应过来，一只布满粗茧的大手捏住他的后颈，干脆利落卸了他的双臂，反剪按在地上。
“痛！放开……！”宋嘉礼脸贴在地上，扭动挣扎，吃了满嘴的雪和土，他想不明白，他老婆怎么会像不认识他一样。
秦骁显然不想再多费口舌，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宋嘉礼又想扑，立马被穆青按住，他气急了：“秦骁！你就看着他这么对——！”
最后一个我字还没出口，一只大手按住他后脑勺，猛砸进雪里，咚一声闷响，宋嘉礼脑门痛鼻子也痛，眼前一阵发黑，好久回不过神来。
再抬起头，是穆青抓着他的头发，刚才走远的人儿蹲在他面前，宋嘉礼睁开眼，看到一双搭在鎏金暖炉上的手，拇指套着一枚玉扳指，指节泛着冷玉般的青白。
秦骁声音听不出喜怒：“上一个这么叫我的人，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鼻子里的热流流到嘴上，宋嘉礼舔了舔，一股腥味，他努力抬了抬眼皮，盯着人脸看了会儿，像真不明白，怔怔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剪掉了她的舌头。”
宋嘉礼抖了一下，不自然地抿紧了嘴巴。
“不怕，我不剪男人的舌头，”秦骁抬起一根手指，将他的头发挑到耳后，上下打量一眼：“雌伏在男人身下的男人，我只在教坊司见过。”
宋嘉礼感觉自己又抖了一下，这次不是他抖的，是抓在他头发上的那只手。
秦骁视线从他脸上挪开，落在他身后，宋嘉礼能感受到穆青瞬间的紧绷，抓着他头发的手，快把他头皮扯下来。
“喜欢？”
穆青头埋得很低：“……不敢。”
秦骁嗤了声，站起来：“赏你了。”
他将暖炉拢入袖中，刚迈出去两步，听到身后人抽泣声中极轻极细地飘出一句：“你不是秦骁。”
秦骁脚步顿了下，侧过脸。
他瘦削的脸庞全埋在老槐树投下的阴影中，皮肤是狐裘和暖金都捂不热的冷白，凹陷的眼窝像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分明看不清他的眼睛，宋嘉礼却清晰感觉到那道视线，阴森，冰冷，锐利，叫人脊背发寒。
宋嘉礼笃定：“你是‘书’里的秦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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