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四年夏七月十二日,方槐亦人生第一次买站票,对这个世界充满憎恶,却又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也是在这天,严格来说是十三号凌晨,遇见周京予。
十二号晚上八点整,满身疲惫的方槐亦冒着大雨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到火车站,八时三刻就要运行的列车通知了取消,方槐亦以为是自己太过疲惫而产生的幻听,一直坐在椅子上歇着,直到手机收到列车取消的信息,他读完后骂了句草,烦躁地踹了脚身旁的行李箱,然后打开软件查询最近的列车班次。
感觉命运好像总是喜欢和他开玩笑,这两天的普通火车全部售罄,高铁也只剩一等座或者商务座,动辄**百上千,甚至高过了机票。
不过就算最低的机票694,他也没钱买。
好不容易刷新出来明天晚上最后一班高铁还有一张475的二等票,他犹豫了一会儿而后下单,接着开始思考这大约一整天的时间何去何从。
扯淡的、离谱的事情好像总是发生在他的身边,他都想回家找人算算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周围,或者是不是今年的气运实在不好,得找个时间去庙里拜拜。
陶乐乐发信息问他明天什么时候到,来车站接他,原来的火车早上到,不用他接自己坐地铁就可以,但因为改签,高铁明晚晚上十一点到车站,那会儿地铁应该已经停运,可能还真的需要陶乐乐接他,自己仅剩的13块钱估计不够打车。
听闻后陶乐乐立即给他发了红包,虽说很感动,但方槐亦没点开。陶乐乐问他准备怎么办,从现在到明晚六点发车还有近一整天,让他要不在车站周围订个酒店先住着,或者先回学校。
方槐亦叹了口气,学校偏远而且东西他都收拾好塞进柜子了,车站在市中心,他没在这边住过酒店,但是京都的消费水平普遍较高,而且今晚附近的酒店几乎全满,想着实在不行就在车站躺椅上将就一晚,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发完消息他就将手机按灭,自己一个人坐在候车室的座位上发呆,窗外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珠打在玻璃上发出沉重的声响,候车室里人声嘈杂,厚厚的玻璃将他映出许多重影,重重叠叠交织,他戴上耳机,依旧阻隔不了人群躁动,于是打开音乐软件选了随机播放,把音量调到最大,胳膊搭在行李箱上,头深深地埋在双臂之间。
这个姿势没保持多久就被陶乐乐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本来方槐亦是不准备接的,手指都停在红色按键的上空了,一个路过的小孩端着一碗滚烫的散发着诱人香味的泡面,从他面前仰着笑脸走过,步履蹒跚地走向伸开双手迎接他的爸爸妈妈,方槐亦突然想找个人聊聊天,聊什么都行,只要是和他在说话,于是调转位置按下绿色的按键。
陶乐乐声音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仿佛一直都是带着笑的,叫他的名字因为连着读太快而有些模糊,却是很熟悉,他让方槐亦去服务台问问有没有余票,听说线下一般会比网络平台的多一些,说不准会有比高铁早的票,这样也可以早些回家。
想着是个办法,但是方槐亦不是想早点回家,只是不想在京都这个城市呆着了,想早些离开京都,又不想那么早回家,所以他选择延长在路上的时间来消磨,而且在火车上最起码他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座位和空间。
方槐亦拖着沉重的箱子开始在不熟悉的车站寻找服务台,索性并不是很远,前台的姐姐也很有耐心地为他查询班次,得知的确还有一班今晚十点开往爻城的列车,但是只剩站票,且中间几乎没有哪两站之间有空出来的座位,也就意味着不出意外他要站12个小时,方槐亦想了想还是同意改签,前台姐姐让他去一号候车室等候。
进入一号候车室要下沉一段很长的台阶,因为时间充裕,所以方槐亦拖着箱子移动的非常缓慢,他走两级台阶就要停下歇歇胳膊,等终于找到座位坐下,开始处理刚刚购买的高铁票,发现因为不足二十四小时退票要收他20%的手续费的时候方槐亦气笑了,本来就没什么钱,现在因为退票交手续费又占了一大笔,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过他依旧果断点击确定退票。
无聊得不行,他也不想玩手机,就盯着面前的地板发呆,斑驳的大理石面上被刻出一道道细小的痕迹,相较于角落地板依旧保留鲜亮的色彩,中间的地面由于来往路过的人走得多而褪色,变得暗淡无光。
在一号候车室,静静地等待被人叫车次然后统一带领到列车站台。逆着人流,从最东边站台穿越到达中间第11号站台,一到列车层周围一同等待的人都开始加速向前,不明所以,但他也拖着行李箱加快脚步。
在跑了一个1000米后终于安稳上车,由于太过疲惫懒得把箱子放上架子,索性就把箱子塞到了座位下面,列车上正常买票的人还没有上车,只有他们先一步到达。
第一次买无座票,在空的位置上坐下时还是有些拘谨,他就先找了一个靠近走道的位置歇着,每当有新上车的乘客看向他这边时他都想要起身,怀疑是自己占了别人的位置。
不过异常幸运,在几乎是满座的列车上竟还真的让他捡着了个靠窗空位,外面依旧下着雨,雨珠在玻璃上滑落留下一串蜿蜒曲折的痕迹,不清楚后续有没有人,反正发车时都没有人过来让他让座,于是他便在顺理成章地这个座位上坐下闭上眼睛休息。
再一次醒来已经是零点,列车到达中间经停站,方槐亦被嘈杂的人声吵醒,刚睁开眼适应光线,就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位置有人早已购买,他只能站在拥挤狭小的走道中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票的乘客有这么多,竟能把走道差不多全部占满,他站在自己的那个位置上几乎不能移动,左右都是人,有人预先带了小马扎,寻个空位就能坐着,但是他被挤在一堆行李箱和人中间,只能干站着。
于是方槐亦就开始发呆,看窗户玻璃倒映出他的身影,清瘦高挑,刚洗过的头发蓬松地垂落,背着书包,站在逼仄狭小的走道,镜子里的他面无表情。从现在到明早到站还有八个小时,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他是没有座位了。
单是站在这里时间流逝的异常缓慢,他感觉像是穿越进了平行时空有米勒行星存在的地球,明明觉得已经过去一个小时,拿出手机看一眼才是零点二十一分,得找点什么来消磨时间,于是他从书包里拿出平板,打开之前给书店设计的海报。
其实方槐亦总是对夜晚在列车上的时间抱有期待,因为他觉得自己在安静地驶过不同景象的地方,而夜晚安静能带给他灵感,但是这次坐车却是想不出来任何东西,满脑子都是想要睡觉。
他又打开之前自己为了练手而写的2048游戏,玩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聊,再换,换成了数据结构视频,方槐亦搜索了自己缓存的所有视频,连一个有意思的的消磨时间的都没,无奈打开流量点开了一部恐怖片。
可能是车厢里的人很多,喧嚷吵闹,恐怖片也并不能让他提起兴趣,看了一会儿就无聊地关上了。
大约是站了一个小时,本来昨晚就没怎么好好休息的方槐亦这会已经困得不行了,他换了个姿势蹲下,扶着旁边不知道是谁的行李箱,蹲一会儿腿麻了就站起来活动,累了继续,做了几个蹲起动作之后方槐亦直接放弃,他看了眼时间,一点四十七分,这么站着也不是个办法。
方槐亦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抱着要把身上这身衣服回家就扔掉的决心,摸遍整个书包摸出来侧兜里两张卫生纸,囫囵在地上擦了两下后席地而坐,站得酸疼的腿得到暂时的舒缓,这会儿坐下反而有点睡不着,腿因为蜷着而不能伸直感到很憋屈,方槐亦默默地叹了声气,这环境真太他妈的艰苦了,想着前两天的事还有今天晚上的遭遇,他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年,从来没有这么悲惨过。
他深知自己习惯,打开电子文学名著,不出意外一页还没翻过困意就上涌而来,他就靠着两个座椅后背相接的地方,怀里抱着书包闭上了眼睛。
就这一会儿方槐亦还浅浅做了个梦,梦里的他被大浪卷走,然后在漫无边际的海洋上随波逐流,起伏飘荡,后来一只鲨鱼在他身边,方槐亦拼命挣扎,却还是听到鲨鱼说了句,你逃不掉了的人话,把他直接吓出了一身冷汗,离谱的是到现在方槐亦都不会游泳。
刚闭上眼又睁开,满脑子都是鲨鱼的那句人话,想想也觉得离谱,还是困,他又闭上眼睛,这次梦都还没来得及出现,他就被人拍了拍肩膀,那人说要过去上厕所,于是方槐亦只能站起身给他让道。
本以为是个例,没想到这一个之后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基本上刚坐下就要被人拍醒,好不容易能坐一会儿,就有从那边回来的人,反正几乎不能连续坐着超过三分钟。
方槐亦是彻底无语,连着在心里暗骂了好几句,前两天知道比赛结果的时候都没这么烦躁,而且本来就因为比赛的事这两天晚上都没怎么睡觉,现在更睡不好了,难免会有些素质不高,一边低声吐槽一边侧过身子给人让路,原本擦得还算干净的地被这些人踩过几下方槐亦更坐不下去了,索性便站着。
没什么人通过的时候他就倚着座椅眯一下,甚至有好几次因为太困险些有些撑不住,晃了一下立马清醒,醒来就接着酝酿困意。
从两点熬到凌晨四点,方槐亦都有些绝望了,他想以后再也不随便买火车票了,就算再没钱,就算是借钱,也不能这样虐待自己。
正当他打开机票购买软件,开始盘算下一站下车去买机票或者高铁的可能性,刚刚他一直靠着的靠近走道的位置上的一个男人拍了拍他的肩,凑近他耳朵说他要去走走,让他坐这儿帮忙看着他的行李,别掉了。
困得不行的方槐亦脑袋还有些没转过圈,懵懵懂懂地说了句好,就直接坐到了男人起身的位置上,侧身靠着椅背直接昏睡过去。
等方槐亦再睁开眼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列车驶过成片的田野,风吹麦浪,他们穿行其间,他望向四周,寻找刚刚给他让座的人,站着的没有,视线顺着向下,男人正蹲在他的腿边看手机,一手扶着他的座椅后背。
刚刚没来得及细看,只知道这人穿着酒红色的上衣,黑色裤子,带着黑口罩,现在能仔细打量,这人的头发乌黑,露在外面的皮肤很白,像是那种不怎么晒过太阳的样子,他的手也很好看,不知道是不是专业习惯,方槐亦观察人的时候很喜欢看人的手。
这人的手修长白净,骨节分明,握着黑色的手机对比更加鲜明,薄薄的皮肤下可见脉络分明又带着力量的青筋,骨感而漂亮。
察觉到自己不礼貌的盯着别人看了许久,正当方槐亦准备感谢并把座位还给他的时候,男人站了起来,应该还挺高的,方槐亦顺着仰头望去。
边说边准备起身,“那个谢......”
不过话还没说完那人就按着他的鸭舌帽沿往下压,方槐亦抬起的头被压了下来,感觉有些微妙,但猜测这人的意思应该是让他继续坐着,方槐亦没再客气,又坐了一会儿。
但这次没有睡着,只是低着眼看面前的人,他感觉眼前的男人不过二十五,甚至很有可能是和他一样的大学生。
这人站直几乎是挨着他的腿,距离非常近,方槐亦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不知道是洗衣香珠还是香水,他对这种东西不太了解,只是觉得有些微微发苦,再闻有些木头的味道,给人的感觉挺舒服的。
方槐亦盯着外面的窗户发呆,感觉自己情绪变化挺大的,前两天还被导师夸情绪稳定,现在短短的十个小时内,上一秒还想把这个世界炸了,下一秒就觉得人间其实还行,叹了口气,他对自己评价是太年轻。
不过也是,为数不多的时刻被陌生人在最难受的时候递上一点温暖,足够令他触动许久,前一段时间刚毕业的学长给他发送自己亲自整理的各种考研资料压缩包,以及一份关于如何备考的建议和说明的ppt,导师给他发的考研院校的真题以及各个导师的专业方向和偏好,还有导员发的小长文安慰他的话,让本来很淡漠的方槐亦突然就有了些被感动的瞬间。
过了会儿眼前的人朝着车厢左边走动,方槐亦视线跟随,男人似乎是去问空着的座位了,但无一例外都有人坐,那人无功而返。
方槐亦听着列车的播报,下一站马上就要到达,他起身把位置还给那个男人并认真道谢。
男人没说什么,倒是顺手递给他一瓶水,“喝点水吧。”
方槐亦自是摆手拒绝,“不用了,谢谢。”
“不用也拿着吧,没下毒放心。”
再不接就是没礼貌了,方槐亦只好接过这瓶水起身,并再次认真道谢。
那人摆摆手就继续坐下去,把架在脖子里的耳机带上,头倚着后面的靠背,双手抱胸,闭上眼就再无其他动作。
他看着列车缓慢行驶,外面天色已然大亮,路过大片黄绿色的田野,路过树林,路过城市,看寂静无人的街道慢慢充满烟火气,方槐亦感到为数不多的舒心,玻璃反光,他可以模糊地看见那人的身影。靠在椅子上戴着头戴式耳机,双手交叠在胸前。
其实单看外表,实在是不像会给人让座的人,看起来更像是什么都不管的人,好像没什么大动静能够吵到他,撑死了会睁开眼,看一眼周围又闭上。
列车向西行驶,朝霞追赶在他们身后,红色渐渐染亮云彩,整个天空象是一幅水墨画卷缓缓铺展开,没过多久,他们就全部浸满在金红色的日出中。
列车虽然开着空调,但方槐亦却觉得暖洋洋的,有多久没有看过这边的日出了,上一次看日出应该还是和朋友夜爬爻山,高考完的暑假,凌晨五点的日出,冷得要命,满腔热血,却也鲜活,方槐亦想着想着有些想笑,恍惚间就是三年,高中同学也就在一起生活了三年,那时候觉得时间慢得要命,好像怎么都熬不到尽头,上了大学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弹指一挥间。
方槐亦本来就不是感性的人,在此刻感慨时间过快也只会想到有科学报道说是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代谢变慢,信息处理变少,相较于代谢快而信息处理速度快,相同时间内信息处理的少自然会觉得时间消耗相对较大,因而会觉得时间变快了。
这一站经停站算是大站,下车的人比较多,方槐亦被迫挤在两排相对的椅子中间,人们的腿和行李箱挤满这个狭小的空间,动弹不得,好不容易对面的位置上的人离开,但是碍于人流,方槐亦暂时也去不到对面,只是用眼睛先占位。
“看见空位就坐过去吧,先占着位歇着。”
声音轻飘飘的,但是他却在这么嘈杂的环境中精准捕捉到,男人的声音干净清透,听起来有些冷淡,但是因为刚刚听过一遍,所以方槐亦没怎么思考地就转过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他抬眼望去,那个男人正站在座椅前双手交叠看着他,视线就这样交织在一起,方槐亦第一个冒出的想法竟然是这人的眼睛很特别,藏在细碎的黑发下,像是深蓝的海洋,像是静谧的黑洞,望不到尽头,神秘,安静。
是方槐亦看一眼就会愣住的一双眼睛。
直到有人的箱子不小心碰到他的腿,和他道歉,方槐亦才猛然惊觉,冲过路的人摆手,同那个男人礼貌地点头,等走道上的人走的差不多,方槐亦立马坐到了自己相中已久的位置上,虽然刚刚小憩过一会儿,但依旧疲惫,他把书包放在怀里二话不说倒头就睡,不管一会儿有没有人上来,这睡着就已经赚了。
因为这次他是正着身子靠在座椅上的,头部没有支撑,本来是仰着脸朝上,过了会儿睡着头没有平衡猛地往前栽了下,直接给他的困意吓没了。
他抬起头,正巧对上一双笑眼。
那人从前一排的座位上扭过来头看着他,许是见着他这副样子觉得好玩,眉眼都弯弯的。
方槐亦不知怎么也有点觉得好笑,于是也跟着笑了笑,这下是真的睡不着了。
视线相对看的他心脏怦怦直跳,怀疑是连着三夜睡眠不好心跳加速出问题了,他率先移开交织的视线,看窗外飞速闪过的景象,已经从大片的田野开始慢慢有了城市的高楼大厦,光也从窗外一点一点漫进车子内,照亮每一个角落。
他打开手机,日期已经从十二号转跳到了十三号,天气也从京都的大雨转为爻城的晴。
陶乐乐那边发来信息,说已经在出站口等着了,附带一个他们独有的表情包。
情况好像也不至于那么糟糕,虽说真的感觉自己会困得昏倒过去,方槐亦站在车站外空旷的广场中央感受阳光沐浴全身的时候,心里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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