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业。我们走。我家长一会来找我。”
“出去?”
“对啊。跟我走,就可以出去,见父母了。林业,你会抓蛇,这么厉害。”
“对。”被她叫到,我有点骄傲地挺起胸。
林业察言观色的本事出来了。
小姑娘说得很轻松,眼里的凝重却几乎要化为实型,但很快没有了。一双清凌凌的眼,盛着清澈的湖水,映独月、湖边一圈绿树。
“你这么厉害,一定能跟着我,一直走下去。不许反悔,我记住你说的了。”
“记住了。那我要是没做到呢?”
小蛇独自在前,林业加快步伐走上去,和她齐肩走。
“你将会永远见不到父母。”她语气沉重,被天色还暗淡。
“你不会害怕了吧。”
“我才没有。你胡说。”我揪紧腰侧衣服。
“你没坐到,就等着我揍你屁股。”
“不行。”我捂住屁股,她眼神扫来,我又放开,不然显得我多怕他似的。
“你就是害怕。”
“没有!完娘都没打过我,你又不是我娘家。”把一个和我差不多大小的小孩和我娘作比,特别好玩,在她迷惑的眼神里笑得停不下来。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小蛇。”
“小,蛇。这名字吓人。”
不知怎的,林业首先想起的是被他甩下山的小青蛇。摸起来滑溜溜,与人的皮肤截然不同,让人生畏。不想了,不想了,蛇什么的也太可怕了。
“我8岁了,你几岁?”
“…”嗯,她不知道她应该多少岁。
她转眼盯着小孩,小孩注视着她,乖乖等她的答案。笑得露出白牙,小脸白白、肉嘟嘟。
“8岁?”小蛇语气里带着迟疑。
“就是8岁。”小蛇看我,我对她笑,她撇开眼想比她还笃定。
“你和我差不多高。”林业替小蛇肯定地点点头。
他们同岁,真好。他出生时,她应该也出生了。他们陌不相识,在同一个世界,一起活了八年。然后他们成了朋友,他也是有小伙伴的人了。
“小蛇,你家在哪,我家就在东江村。我们一起玩啊。”
林业眼含期待,虽然,他没在村子里见过她,但是说不定,她父母管的严?要是同村,就可以一起玩了。他们就在村里那颗槐树下,玩新奇的游戏,别的小孩看,挡住,不理他们。
“我家,”小蛇察觉到他们身后,起雾了。她好久没犯贱,进过陷阱了,记不清了。
她颇有点无所谓地想,死对她来说,就是要么今天、要么明天的事。但小孩还在吵着见娘,他想活着,她就让他活着。这陷阱里看似平静,实则若信了这表象,就离死不远了。
长时间停留一处,空间会消除里面的异物。雾起,雾散。地上徒留一堆白骨。运气不好,遇到下雨,就可以听着自己的呻吟声,高歌一曲,欣赏雨滴打穿你的皮肉,露出身后的地面。雨停了,白骨都留不下,干干净净。
小屁孩就是单纯、无知。不过,多刺激,她眼神划过一丝期待。
东江村,山下最近的村子 ,她知道。小蛇曾用原形去那看人类吃饭,喝水,干活,也看到他们玩,打骂,又笑。
人类一天要忙好多事。不像她,天天喝黑水。天天,他端碗黑水,不坏好意地递给她,要她喝。再喝她都要成黑蛇了。
黑水喝了就想吐,吐了还要喝。吐了那人的表情就会变迷茫、无声悲伤,她又得搜刮词来安慰他。捏着鼻子一气喝完黑水。
小蛇在很多人家里的横梁上看过了,没有人喝黑水的。他们把很多东西送进嘴里,喝水,喝热汤。就是不喝黑水。
蓝草边缘擦过我小腿,像小刀划过一样,格外清晰的划拉声。叶上没有锯齿,它又不是锯子。人踩在木板上,铁锯的锯齿会切入木板,把木板一分为二。木板可以做桌子,娘就给他做了张看书的桌子。今天的书好像还没看完。
我想着,伸手捏弯叶,叶片细长。流血了,我呆呆看着,草怎么会把手割烂呢。
闻到血腥味,小蛇精准看向我。
“你怎么了?”
我看着小蛇,下意识后退一步,可能是人类对安全的自觉。
小蛇现在的眼睛像寻找猎物,闻到血腥味,开始计划捕猎的猛兽。她眼睁大,里面流露着基因里对血的渴求和厮杀的**。喉咙吞咽的动作,好像猛兽洞穿猎物的脖子,热血灌进了喉管。
她眼睛直勾勾地看我,我没有说,她却精准看着我的手,好像靠自己就找到了出血的地方。
“小蛇?”话说出口,自动缩小,好像害怕惊动什么。
“…嗯。”小蛇伸出舌头舔舔下唇,强制自己转移注意力。“呲溜”小蛇咽咽口水,“伤口包一下。”
我连连点头,然后拿手扯衣服时,想到这是娘亲手买的衣服。娘会生气的,不对。娘从不会生气。算了,总觉得不包扎,会出现很吓人的事。
好难撕。我拿牙咬衣服,衣服的线突出一根,但衣服还是连成一块。不用了,草只是划破了表皮,伤口附近的血已经干了。
“好了。”
小蛇胡乱点头,没看他。现在她和小孩走,在她脑子里就是她与香喷喷的肉并排走。想吃不能吃,干脆不看了。
“我们还要走多久啊?”我觉得我们已经走了好久、好远。回头已看不见他们进来的地方,他觉得有点累了。
“就快了。”她心里却嘀咕,是啊,就快到最难走,但必须经过的地方了。
林业不知道,如果把他们走过的路标上颜色,从天空看呈现出某种形状,那是半个字符的轮廓。
小蛇拉住我的手,我眼睁睁看着,看我们离那条平坦的路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我们沿斜坡走,小蛇随脚向一侧踢出一块石头,一朵黑色泡泡颤颤巍巍飘起。
啪,泡泡破碎,一团黑影冲天而起。
金、银光流在天空炸开,形成奇怪的图形,像人随手拿笔画了几道。我以为是烟花,抬头,眼里也浮现出同样的图案。
黑色肉皮为底,金、银花纹缠绕,一圈圈分布。蠕虫样,移动很快,逼向山脊上两人。
石头,红枣大小,轻飘飘飞出,精准砸下虫子。黑色的皮凹下,裂出一条缝,一朵泡泡从缝里挤出,圆泡泡被挤出8形,全部出来后,又无声恢复原形。地上那虫只余下一层软塌塌的皮。
我不知道模糊的那条路,虽然要走很长时间,但除了无聊没有任何威胁,可以直接走出。这山坡上有一种尸虫,从藤植株的淤泥里爬出,饱食骨骼和腐肉,外表黏糊糊。张开口器,一圈尖齿可以直接咬断骨骼。齿小、体型小,它咬断骨骼需要耗费好久。但是被它碰一下,人就会少一块肉,它们皮肤也具有腐蚀性。
之后,小蛇教我放烟花。这烟花有种清冷的好看,同时会吸引更多的虫子。她可真浪漫,浪漫的要死。
山脊上走着两个小孩,两侧的山坡上不断向上爬着蠕虫。天灰暗,山黢黑,不时有泡泡颤颤巍巍飘起,炸亮半边天空。
我瞄准一个小臂长的蠕虫,小蛇叫它活烟花,但我还是想叫它蠕虫。其实我觉得它更像蛆。
啪,石头擦过蠕虫的肥身子。蠕虫没死,飞速冲向我,我看见它张开的嘴,满嘴都是牙。光顾着看,忘记躲了。
它嘴里的臭气已经逼近,我害怕,却也兴奋的打算用手里抓着的石头砸它。小蛇挡在我前面,真的我只是眨下眼,她就在那了。
“丑东西,滚蛋。”她的脸和蠕虫的脸在同一水平线上,她的脚抬起,勾起我手里的石头。
不远处一层皮颓丧地躺着,泡泡浮到我们头顶,炸开,蓝、紫色、不规则的三角图案。
其实挺恶心的,但是很好玩,渐渐我就上瘾了。我们走了好久,身后没有月亮跟着。但是有一群忠实的蠕虫。
前路是断崖,断面上突出棱角分明的石块,土块。身后被蠕虫包围,我怎么看也觉得那些没有眼睛的东西,颤颤巍巍抖动的肥皮上满是小人得志的猥琐和邪恶。
我们好像快死了,但小蛇不怕,我也不怕。她没说,眨眼间就从断崖上消失了。她背朝断崖下的黑暗,展开双臂,倒退着迈一步。大喊一句,哇就消失了。
只剩下我看着蠢蠢欲动的蠕虫大家族。是什么奇怪的仪式吗?不知道,害怕,不,一点也没有。真的没有,害怕好像被锁起来了。
我学着她所做的倒下,但是跳下的那一刻还是闭上了眼。又很快心跳加速的睁开眼,灰暗的天空上探出几条蠕虫,他们张开口器,对着跳下的我们嘶吼。
我不知道跳崖死好,还是被吃掉好。但是真的好刺激。风声逆着我坠落的方向扶摇直上,断崖在我眼里突然拔高。
什么也不想。只是坠落。啊!她接住我,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站稳的。我们看着彼此,然后哈哈大笑,笑得停不下来,躺在地上继续笑。
对了,这条断崖下的路就是那条我们本来要走的路。
“林业。”
“到。”
“没看出来,你胆子这么大。”
“胆子小,你不管我了。”
“对啊。我才8岁岁,我谁也不管。赤条条来到世界,谁也管不住谁,谁也不听谁管。”
“我想到我以后要干什么了,我要学剑,我要御剑飞行,到时候给你个面子,带你一起玩。”
“好小子,我等你。想做就去做,天塌了,谁也挡不住。”
“带你飞一会。”
“真的?”
“质疑我。好样的,我们就需要这种质疑的精神。”
然后我眼看着,她挑逗鸟,被大鸟的翅膀扇飞。她落下,单膝跪地,头微低。抬头看我时,眼睛亮晶晶的,像偷走了一片太阳藏在眼里。我才不玩呢。好幼稚。
“哇。”
“再来一次。”
“哇。”
我在空中飞一圈,我想学她那样落下。手脚不协调,团成一团,后翻着滚几圈。
她躺在草上,手举在头顶,朝我滚过来,撞上我的头。
“好臭啊。”
林业捂住鼻子。他们走进裂开一条缝的巨石,前面的路越走越窄,起初两人还可以并排,后来小蛇在前,他在后。怪石的尖不时搁着腰、腿,走路要极为小心,不然轻易就会磕的一身青紫。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路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平原,长满高粱似高的扭藤。臭味充斥鼻端,燃烧后余烬的死寂,植物的腐烂,变质的肉味混着粪便的臭。
我胃里骤然翻涌,像有人按压我刚吃饱的肚子。我干呕一声,捂紧嘴鼻。
“跟紧我。难受就吐出来,吐出来就会好受点。呕,”小蛇捂住嘴。
小蛇看见林业恶心的样子,深感理解和同情。她深深看眼那片好像除了面积广大,巨臭无比外、普普通通的植物。
“呕。”
我跟着小蛇。即将踏进泥地,我看眼鞋,又看黑色的泥地。不时有积水的小水洼出现,好像刚下过雨积累的。这里的土壤类似淤泥。
“林业,牵着我的手。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你扔下。也别问我为什么,因为我也不知道。反正,听我的准没错。”
“很快就出去了,你别怕得流眼泪了。”
“我才不会。”
黑暗里,小蛇弱弱地贴着他的脖子,细细地咝一声。
他从不喝酒,但今天他走进酒窖。打开师傅最喜欢的一坛酒,从一坛泡着各种动物的酒液中,捞出一条小蛇。
蛇本就怕酒,更遑论在酒中泡着,它很害怕。平日总爱爬上爬下,趁你不注意,收紧缠住你的尾巴,然后又放松。
现在,小蛇却像一根湿了的绳子,奄奄一息地挂在他脖上。幸好找到了,幸好它还活着。
小蛇还记着,被塞进瓶子,瓶盖嘭地扣住。浸进酒液,动物尸体泡久的腐朽、没有生机的味道,酒精刺鼻的味道,让它升起本能的害怕。它迫切想要离开,不住地用腹部、尾撞瓶壁。
没有办法,没有用。
现在,高度白酒的酒精挥发,空气得以流通,她得以呼吸。再过一段时间,不能出去,她就要休眠,来降低代谢了。
要死了吗?蛇眼睁着,看酒水里飘浮的动物尸体,一只蝎子的后腹部上的毒刺划过她的鳞片,极粗的蜈蚣从眼前飘过。
“啊!”小蛇从植物的阴影中回头,看停住的林业。
林业脚下是水洼,他一脚踩着一块白石,另一脚跨在泥地上。小蛇不理解,一块石头而已,伸手拽拽牵着的手,催他快走。
林业怕极了,摇摇头,拒绝走。
小蛇觉得手心那只小绵手开始有滑落的迹象。那只手沾满水珠,他出了好多汗。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你自己走吧,拜拜。”小蛇松开手,转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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