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淳誉不解道:“兰儿你在说什么?那混蛋都这样对我姐了,还有什么好留恋的?我们家又不是养不起我姐,我们把姐姐接回去,养她一辈子!”
聂兰台忍不住横他一眼:“你能不能冷静点!毕竟姐姐现下还是谢家妇,就这么拔脚回娘家了,岂不是一笔糊涂账?就算姐姐已经确定不想再跟谢渊白过下去,那也得有个章程,该和离和离,该义绝义绝,一应事宜交割清楚,是不是?如果就这样不明不白回去,又是在月子里,传出去先别说谢家不好看,便是姐姐自己脸上也没有光彩,叫别人怎么她说呢?我知道你这个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可你也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别人的看法就是能影响我们过日子,何况姐姐有两个孩子,日后能受得了别人对孩子指指点点么?”
萧淳誉道:“那依你的意思是不接我姐回去了?就由着她在谢家受欺负,这般痛苦地过下去?”
聂兰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做任何决定都要慎重一点的好,毕竟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再想转圜也没有余地了。姐姐的痛苦我自然明白,身为女人,我比你更懂!可我为何还是要劝姐姐再考虑一下,就是因为我知道这个世道对女人的要求太严苛,有时候踏错了一步,便一辈子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她又看着萧淳庆,郑重道:“姐姐,我再问你一遍,你是真的已经铁了心要跟谢渊白一刀两断么?你想和离么?”
萧淳庆枯黄的脸色一点点白下去,张了张口,却没说话。
看她这般情形,聂兰台瞬间心里雪亮,她对谢渊白还有留恋,这留恋还很多很深,她现在闹着要回娘家住,根本就是一时意气,希望通过这种离经叛道的举动来引起对方着急挽留罢了。
萧淳誉急道:“姐,你怎么不说话?你该不会还想着谢四那个混蛋吧?”
萧淳庆的心思不知飘渺到了何处,扶着额久久不语。
聂兰台想了想,柔声道:“我觉得姐姐不如再思量思量,仔细权衡一下利弊和自己的感情取舍。我和世子先去见见国公夫人,这事想必他们也知道了,我们去看看他们是个什么态度,一会儿也好做应对。”
萧淳庆点头说好,让汪妈妈给两人带路。
来到盛国公夫人住的院子,早有人进去通传,两人刚跨进院门,就见一个衣着光鲜的嬷嬷已在阶下迎接了。
这嬷嬷是在盛国公夫人贴身伺候的,姓娄,很有些体面,聂兰台悄声跟萧淳誉道:“国公夫人又没做什么,你好歹别再黑着脸。”
萧淳誉扫了娄嬷嬷一眼,使劲在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聂兰台叹道:“算了,你还是黑着脸吧。”
娄嬷嬷快步迎上来,一边跟夫妇两个寒暄,一边把人迎进正厅。
厅里,盛国公夫人潘氏跟大儿媳金氏、二儿媳吴氏、三儿媳柯氏正坐着说话,看见聂兰台与萧淳誉进来,潘氏笑着招招手,道:“贵客,贵客哪,快请坐。”
“老夫人好,”聂兰台忙迎上去,也堆笑道,“晚辈给老夫人请安。”
潘氏笑道:“好,好,你们来看我,我自然会安好。”
夫妻两个与诸人见过礼,便在客座落了座,立即有丫鬟奉上热茶果子,潘氏见了,对那丫鬟道:“给世子夫人盛一碗糖蒸羊乳来,大清早的别叫她喝茶,伤胃,以后不好生养。”
聂兰台客气道:“老夫人有心了,晚辈在家已用过早膳,吃茶无妨。”
潘氏笑道:“已经吃过了?这么早!想不到世子夫人年纪轻轻,又没有公婆在跟前,也能这般自律慎独,一日三餐都循规蹈矩,又有什么规矩不守的?哎——”
她这声“哎”拉得甚长,傻子都听得出,她表面上夸聂兰台守规矩,实则暗指另有人不守规矩。
聂兰台嘴角浮起淡笑,恭敬道:“老夫人过奖了。”
潘氏又夸萧淳誉:“你这孩子也好,年纪轻轻,一身本事,都能领军打仗,替陛下分忧了,哪像我那个不成器的老四,比你大好几岁,却只会给我惹麻烦,弄得我头疼。”
聂兰台听她主动编排谢渊白的不是,正思忖着如何接过这话茬,萧淳誉已劈头道:“我那姐夫是挺不像话的,老夫人,您是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了!”
这个萧淳誉真是……大憨憨!
聂兰台不禁悄悄用手肘碰了他一下,哪有这样直接说人家儿子不是的,人家自己数落儿子那是自谦,旁人可就贬不得了。
果然,萧淳誉话一落,就听柯氏道:“萧世子这话可叫我听不明白了,四弟在我们家可是仅次于大哥的人才,又有才干又上进,不靠祖上封荫和父兄帮衬,年纪轻轻中了进士入了翰林,一切全靠他自己,萧世子觉得还要怎么教训他啊?”
萧淳誉道:“他是有才华有本事,可是他对我姐不好,一个男人对媳妇不好,不应该教训么?”
柯氏掩唇笑道:“听萧世子的意思,对我们四弟颇是不满呐,只是不知萧世子口中说的四弟对媳妇不好,到底哪儿不好啦?你说出来,给咱们参详参详。”
萧淳誉道:“谢渊白既娶了我姐,就该对我姐一心一意,可是在我姐怀着孩子的时候,他在干什么?他找了个红颜知己,在跟他的红颜知己风花雪月!我姐生孩子快死了,他不去陪她,他在看红颜知己的诗集,满脑子想着那个女人!他想过我姐的感受没有?对婚姻大事如此不忠,他这是把我姐往死里逼!”
吴氏笑道:“就这?我当是什么天大的了不得的事呢!妇人生产,男人本来就不能进产房,又能如何作陪?再说了,妇人有孕,不能伺候夫君,本就该替夫君张罗伺候的人,别说四弟只是找了个红颜知己,便是将那女子收房纳妾,也再正常不过。要我说,就是平时四弟对萧氏太好了,把她宠得无法无天,这才忘了做妻子的本分。”
柯氏附和道:“就是!四弟妹平日不让四弟收房纳妾也就算了,竟然整个孕期都不让别人伺候他,四弟出去找个红颜知己,又没有寻花问柳,她就恼得不得了,把全家人都闹得不安生,换做别人家,早就以妒妇之名休出去了,亏她还有脸闹!”
她这里话一落,吴氏立即接上:“还闹着要回娘家去住,你见过咱大兴朝自古以来有哪个女人坐月子时回娘家住的?这是要把夫家的颜面置于何地呀?也怪母亲平时太过偏疼她,让她忘了自己姓什么了,骄纵得这样没边儿!”
萧淳誉大怒道:“两位夫人既如此大度,那我明日便替你们的夫君张罗几位通房侍妾,如何?”
柯氏笑道:“萧世子这话说得,竟跟乡野匹夫一般,难不成你以后还不纳妾了?眼下尊夫人就坐在这里,你口口声声指责我四弟对令姐不忠,他日你自己若纳妾招外室,又当如何?届时你是要骂自己不忠呢,还是怪尊夫人不大度?”
聂兰台不禁看了萧淳誉一眼,虽说柯氏的话是在挑拨离间,但也不离谱。
天下乌鸦一般黑,谢渊白如此,萧淳誉又焉能独白?
萧淳誉霍地站起来,沉声道:“我们萧家不纳妾,不招外室,不养通房,我爹如此,我如此,我儿子也如此!你用不着挑拨我和内子的关系,现下只说谢渊白,错了就是错了!”
萧淳誉常年驰骋沙场,虽则年轻,可一动怒,那股杀伐决断的煞气便喷薄而出,仅仅是一个站起来的动作,便已威势逼人,让吴氏和柯氏呼吸一紧。
吴氏往椅子里缩了缩,嚷道:“怎地,你自知理亏,便恼羞成怒,还想在我们公府动手打人不成?”
聂兰台道:“二夫人哪只眼睛看到我们世子要打人了?这药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大姑姐那样贤淑守礼的人,到了二夫人嘴里,就成了骄纵得没边儿,我们世子今日就站了一下,是不是要被二夫人说成杀人放火呀?”
吴氏冷笑道:“哟,攀了高枝,就着急忙慌地想替夫家出力,好洗干净你那一身腌臜名声是不是?我好心劝你一句……”
眼看吴氏有些口不择言了 ,金氏忙道:“二弟妹三弟妹,你们就少说两句吧,萧世子和萧夫人是咱们亲戚,咱们固然可以说话随意些,可也不能失了礼数。说到老四媳妇,她还在月子里,身子虚弱,又出不得门去散心,自然心情郁悒,想要老四多些关心,也是人之常情,便是闹几句,也碍不着什么,你们就这样说嘴,难道她年少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
久未开口的潘氏慢慢道:“还是老大媳妇明理。”说着朝吴氏和柯氏摆摆手,“你们两个,莫要再多说了,伤了亲戚间的和气就不好了。”
聂兰台已瞧明白,这盛国公夫人把三个儿媳妇叫来,已然早就分好了工,她自己扮红脸,儿媳们扮黑脸,萧淳庆今日怕是难以如愿。
事情难就难在这里,谢渊白对萧淳庆做的那些事,足够让任何做妻子的恶心、愤怒、伤心,但是放在明面上,却又挑不出什么错来,想闹都没个理由去闹,你闹人家反而说你嫉妒,说你不贤。
性子绵软一点的人,多半就忍气吞声了,但是像萧淳庆这种娇养出来的侯门千金,自来心高气傲、纵情率性,必定咽不下这样的委屈。
聂兰台不觉蹙眉,正思忖着替萧淳庆说几句卖惨的话,便听萧淳誉道:“老夫人,请恕晚辈直言,无论几位夫人如何强辩,谢四公子对我姐犯的错也是抹不掉的,他不在乎我姐也不打紧,我把我姐接回家去就行了。”
金氏笑道:“萧世子言重了,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这根本就不算个事儿!小夫妻俩起几句口角,互相恼几日,乃是人之常情,如果人人都这样,有了一丁点不合就大闹起来,今日嚷着回娘家,明日嚷着和离,那还怎么过日子呀?”
潘氏叹道:“都怪我没把老四教好,因他是老幺,又是早产儿,从小多病多灾的,是以我对他就特别娇惯些,惯得他只知道自己读书上进,不知道疼人,害媳妇受委屈,唉,都是我老婆子不好!”
聂兰台听她句句在自责、在数落谢渊白,但实则没有一句是实质性的,说了跟没说一样,显然这盛国公夫人丝毫不掩饰对自己儿子的偏袒,她便知,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她清清嗓子,含笑道:“老夫人可莫要自责,您辛辛苦苦把孩子养大,乃是天大的恩情,谢四公子想报答您的养育之恩都还来不及,若是为了他的一点小事害您自责难过,那他岂非成了不孝?我想四公子必不愿如此,老夫人千万别为他们烦心了,晚辈们的事就由他们自行解决吧。”
潘氏道:“唉,儿大不由娘,我便是想管,也管不了啦!”
聂兰台趁机岔开话题,略坐了一会,便拉着萧淳誉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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