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颤的黎明发现了我,在我的城市一个荒凉的街角。
*
我叫伏黑惠。
我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小镇里。在我少时,我们国中的物理老师总爱和我们分享他阅读的文学书籍。
他说克莱因说“存在等于被感知”,温尼科特说“每个人最初的镜子是母亲的脸”。
他说被看见,自我才得以生存。而每个人的生命最初都需要被养育者看见,我们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我还记得他当时的问题——当婴儿诞生于这个世界,当他看到自己母亲的脸,他想到了什么?
不过对于国中生来说,这个问题似乎深奥的超标了,当时在场的孩子都没能答出来,我也一样。
我确实也很难想象这种体验。因为在我生命的最初,我的眼前是虚无的。
我是一个弃婴。
捡到我的人说,我很可能是某个流浪汉遗弃的小孩。这不稀罕,流浪汉没有抚养孩子的能力,被掠强后生下的婴孩通常会被弃之不顾。
我不知道我的母亲为什么会选择生下我,可我觉得把一个初生的婴孩独自摒弃,让他被黑暗的世界当作饱腹的美餐,叫他面对无法预知的未来,那她在最开始还不如喝一碗堕胎药,或者到福利医院挂个号,省去十月怀胎无用的痛楚。
但是那个捡到我的奶奶不这么觉得,她坚信我的母亲是因为爱我才选择把我生下来,迫于无奈才舍弃的我。
“每个母亲都深爱自己的孩子。”她说,“你是因为她的爱才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因此也该用爱来回馈他人。”
说实话,我觉得她天真的过分。
老奶奶姓加鹤,是小镇里一个没什么名气道场的主人。一个老奶奶是武道场的主人,虽然这么形容有点奇怪,但仔细一想,也不难理解。
明治维新的火焰在大正时期燃起,而历史没能让这股烈焰消退,改革的劲风从百年前一直蔓延到现在。曾经的废刀令并没有摧毁人们对传统武士的喜爱,一些没有械斗天赋的人,一部分继承了铁匠的衣钵,一部分转而开设道馆。
加鹤奶奶则是继承了她早逝儿子的基业。
她收养我为义孙,让我和她的孙子虎杖悠仁一起修习刀术。只不过安保局不让教习道场配备管制刀具,因此我们道场平时训练的刀术,不过是一套挥舞木刀的健身体操,没有任何伤人的功能。
我从小和常人不同,五岁时能扛起沉重的水缸,掰手腕能赢过成年的壮汉,十二岁时我就能打退来道场找麻烦的混混团体。加鹤奶奶惊叹于我的体术天赋,并坚定了我强健的体魄一定来自于哪个历史上赫赫有名武士家族血脉的猜测。
我们过的并不顺利,甚至有时候很落魄,但她还是不喜欢我动不动就用武力去威胁他人的做法。我第一次把抢来的大米带回家的时候,她罚我在院子里举了一晚上的腌菜石。
我还记得那晚的月亮很圆,在庭院里铺下一层洁白的银霜,白梨花的影子在地上纵横交错,草木的清香一直萦绕在我的鼻尖。我从小臂力惊人,这对我来说不算惩罚,因此一晚上我都心不在焉的。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
道场的生意算不上好,有时候我们好几个星期都吃不上一顿肉,可她还是努力坚守那所谓的武士道精神。她在乎同镇的镇民,在乎那些街头哭泣的流浪汉,在乎被抢劫犯掠去钱财的陌生人,仿佛任何事物都高过她自己。
我依旧觉得她天真的过分,我就不一样,我谁也不在乎,我比大多数人都成熟的多,那些人的死活与我何干?我只想保护我身边的人,她和虎杖,仅此而已。
所以我还是偷偷摸摸做一些她没看见的事。比如收缴一些与道场有过节,被我教训后的混混献上的“贡品”,时不时为家里的冷柜添上几块肉。
十八岁的时候,我再没有敌手,不论是街上游手好闲的混混,还是偶尔流窜在小镇附近的窃贼,都被我狠狠揍过。
他们称呼我为虎杖家的看门狗,我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其实心里还高兴了好一阵。看门狗是保护者,我不是一个弱者,我的力量能让我保护我在乎的人,我很高兴。
我和小梨的缘分始于一个偶然。
直到今天我还能回想起那时的天空,碧蓝如洗,明净的没有一丝尘埃。其实那天我的心情并不好,因为加鹤奶奶发现了我偷偷收取“贡品”的行为,气得用藤条狠狠抽打了我的手心,虎杖在一旁当和事佬,可聊胜于无。
我实在受不了家里凝重的气氛,干脆吃完早饭后出来躲懒。总之今天是休息日,道场没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我漫无目的地闲逛,发现了一片空旷的原野,此前我从来不知道小镇附近还有这种地方。天空是温柔的,风是温柔的,阳光也是温柔的,我干脆停下来,靠在一棵梨树下假寐。
时间慢下来的时候,人会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很久以前的记忆,国中的物理老师说“存在感知”和“被某人看见”。他说等我们长大后,就能理解。
长大后吗?也许我现在还未长大。我天马行空的想。
耳边传来花朵在风中的簌簌声,这一秒似乎是有一片阳光落在了我脸上,痒痒的,就像一种暗示。不知何故,心里的某个声音叫嚣着让我睁开眼睛。
视线内的白梨花丛中有个身影,她的目光像三月落下的阳光。风吹开她的头发和衣摆,停滞不动的时光开始流转,莫名的,我得到了暌违许久的答案。
在这个被世界忽略的角落,有人看见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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