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李逾白揉了下惺忪睡眼,缓缓起身。
宿铺内空空荡荡,原本挤得满满当当的通铺炕上,只剩下他一人。
绯绝呢?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李逾白心中没来由地一慌。他几乎是立刻翻身坐起,环顾四周。
一种被独自抛下的恐慌感攫住了他。
“绯绝!”
李逾白匆忙下榻,连鞋袜都未穿整齐。
他推开门,清晨略带凉意的空气和明媚的日光
一同涌入,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
院落一角的杂草丛旁,绯绝背对着他,霜白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素白的衣袍上,他微微侧身,似乎正专注地看着地面。
而下一瞬,李逾白的呼吸几乎停滞——
一道黑影如同闪电般从草丛中激射而出,直扑向绯绝的脚踝,那是一条足有小儿臂粗的乌梢蛇,三角蛇头昂起,信子嘶嘶,带着明显的攻击性。
“小心!”
李逾白顾不上脚下还踩着凹凸不平的泥地,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朝着绯绝跑了过去。
然而,就在电光火石之间!
绯绝甚至未曾回头。
他仿佛背后生了眼睛,只是随意一抬脚,精准地避开蛇吻,足尖在蛇头上方看似轻巧地一踏一压,便将那迅猛的攻击轻易化解,蛇头被牢牢钉在地面,蛇身痛苦地扭曲翻滚。
与此同时,白发少年垂在身侧的右手扬起一柄短匕。
并非仙家法器,只是昨日做工时用来削砍绳索的普首,刃口甚至算不得多么锋利。
阳光掠过并不起眼的刃锋,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寒芒。
绯绝手腕微旋,刀尖向下,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残影,带着一种举重若轻的优雅与精准,倏然刺落!
“嗤”的一声轻响。
匕首的尖端不偏不倚,正正钉入那扭曲蛇身的七寸之处!
蛇身的剧烈挣扎瞬间停止,只剩下些微颤动。
整个过程不过呼吸之间,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没有动用丝毫灵力魔元,却带着一种近乎技艺的暴力美感。
绯绝缓缓直起身。
微垂的银发飞扬,掠过少年俊美妖异的脸庞。
他随手拔出匕首,在那茂盛的草叶上随意擦净了刃尖并不多的血渍。
“醒了?”绯绝平淡开口,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李逾白怔怔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地上的蛇,心还在剧烈的怦怦直跳,方才那惊险一幕和绯绝冷静利落的身手在他脑子里来回转。
“绯绝!”李逾白微微喘着气,黑眸睁得圆圆的,“你,你刚才,太厉害了!”
白发少年听了,动作微微一顿。
李逾白的脸颊因小跑而泛着淡淡的红晕,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就那么一下!唰地就钉住了!你看都没看后面,一下就打中七寸了!怎么做到的啊?”
少年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和由衷的佩服,他激动地比划起来,模仿着绯绝刚才的动作。
绯绝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将匕首收回袖中:“不过一条小蛇罢了。”
“那不是普通的蛇。”李逾白立刻反驳,表情十分认真,“是乌梢蛇,有毒的!而且它刚才窜得那么快!换作是我,定然躲不开!”
阳光洒在李逾白仰起的脸上,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脚踝,“你方才用匕首的姿势也好好看!你教教我好不好?就教一点点。”
绯绝抿唇,“不好。”
李逾白眼底的光肉眼可的黯了下去,“就一下下也不行吗,我学东西很快的。”
绯绝看着他微微鼓起的脸颊,眼尾的冷意柔和了些,“那东西危险,你不需要学。”
李逾白吸了吸鼻子,“…好吧。”
绯绝俯身,动作利落地捏住乌梢蛇的尾巴,将其提了起来。
蛇身尚有余温,软软地垂坠着。
李逾白凑近了些,看着那蛇身上的花纹,小脸有些苍白:“你拿它做什么?”
“加餐。”
李逾白不解道:“这蛇不是有毒吗?”
“蛇毒存在于头部的毒腺和獠牙里,蛇肉本身无毒。”
李逾白顿了顿,似乎想起李逾白对这类事情的懵懂,又补充道:“辨别毒蛇,通常看头是否呈明显三角形,颈是否细窄。但并非所有三角头都是毒蛇,也并非所有毒蛇都是三角头。稳妥起见,野外遇到不认识的蛇,一律按毒蛇处理,避开便是。”
“至于食用。”他晃了晃手中的蛇,“确保去除头、剥净皮,内脏处理干净,彻底加热烹熟,便无大碍。”
李逾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听得一愣一愣的。
“绯绝你懂的好多啊!”他由衷地赞叹。
回到那间简陋的临时小屋,绯绝将那条已无生息的乌梢蛇扔在院中的石板上。
李逾白掐了一个明火诀,灶口的木柴便燃气猎猎火光。
绯绝拔出匕首,阳光在刃锋上闪过一道冷芒。
他动作依旧利落精准,手起刀落,斩下蛇头深埋。
绯绝并未像之前说的那样去剥皮清洗,而是直接用匕首划开一段蛇腹,剔出内脏弃置一旁。
然后,他用刀尖挑起一块粉红色的生蛇肉,这将那块生蛇肉送入了口中。
绯绝吞咽的动作很慢,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原始的优雅。
血红色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光芒,似乎品尝的是什么绝顶美味,而非血腥的生肉。
些许鲜红的血丝沾染在他淡色的唇瓣上,看起来妖异又野性。
修仙之人虽可辟谷,但也讲究清净,食用如此血腥生冷之物,实在超出李逾白的认知。
“你怎么生吃啊?”他一脸愕然。
“不然?”
绯绝咽下口中的蛇肉,随手用匕首又割下另一段蛇身,这一次,却开始熟练地剥皮,去除残留内脏,并将处理干净的雪白蛇肉放入滚水中焯烫,又加入姜片去腥,最后炖煮成一碗奶白的蛇羹,并撒上野葱端到李逾白面前。
李逾白喝了一口汤,微微眯起眼,“好喝!”
他一边吃,一边忍不住问道:“为何不一起吃熟的?”
绯绝正靠着门框看外面的云,“魔元所需,与你不同。”
“我看话本里说,有些山精野怪就爱生食,是为了修炼吗?是不是大补?”
李逾白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任何回应,自顾自般嘟囔道:“肯定是吧,不然图什么呢?口感又不好,难道是因为方便?可处理起来也挺麻烦的啊。”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有道理,“哦,我明白了!是不是就像那些剑走偏锋的邪修,追求速成,所以用这种比较,呃,生猛的法子?”
李逾白弯了弯眸子,“其实这样想想,生吃也没什么嘛,说不定对你来说,味道也还行。”
绯绝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又或许没有。
“你想试试?”他问,声音平淡,听不出是调侃还是认真。
“不不不!”李逾白瞬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他埋头猛喝几口,实际行动表明自己对熟食的坚定立场,“我喝这个就很好!”
绯绝没再说什么,只是重新将视线投向门外流淌的晨光,侧脸在光晕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李逾白三下五除二喝完了蛇羹,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他满足地舔了舔嘴角,又开始发愁:“绯绝,我们今天做什么?还去工地吗?”
那点工钱,扣除昨晚的宿费和今早的食材(虽然蛇是免费的,姜和葱是绯绝不知从哪弄来的),已经所剩无几,根本不够再住一晚那种大通铺。
绯绝转过身,“你想做什么?”
李逾白卡壳了。
他发现自己除了修仙,好像什么也不会。
算命半吊子,干活没力气,甚至连钱都算不明白。
“我不知道。但我们必须赚钱,不然今晚又要睡那里了。”
李逾白指了指身后依旧散发着浑浊气味的屋子,小脸苦哈哈的。
绯绝捏住他的脸颊,血红的瞳孔映着他的倒影,忽然道:“跟我来。”
“去哪啊?”
“市集。”绯绝放慢脚步,霜白长发随风而动。
清晨的市集已是人声鼎沸,烟火气扑面而来。
“新摘的瓜果哎——水灵着呐!”
“走过路过莫错过,上好的老山参!”
“磨剪子嘞——戗菜刀——”。
小贩们扯着嗓子吆喝,声音高低错落。
李逾白好奇地东张西望,喷香的油炸糕、五彩斑斓的丝线、摇头晃脑的鹦鹉,他看得眼花缭乱,却更加困惑,不明白绯绝带他到这喧嚷之地究竟要做什么。
赚钱?在这里能怎么赚?
绯绝脚步笃定,径直走向一个杂货铺。
摊主是个精瘦的汉子,面色被日头晒得黧黑,桌上摆着一些山货、兽皮,还有几把瞧着寻常的弓箭、匕首。
绯绝目光在弓箭上停留片刻,手指微不可察地虚握了一下,似乎在衡量它们的韧性与力道。他侧过头,示意李逾白拿出铜板,又添上昨日工头给的那把匕首,一并放在摊主面前。
摊主愣了一下,用指尖拨弄了几下铜钱,随即拿起匕首掂了掂刃口,冷笑一声:“小哥,这点家当,想换我这宝贝,我这弓可是正经硬木做的,力道足着呢,可不是小孩子玩的竹片子。”
“换最差的弓,一壶箭。”
摊主撇撇嘴,浑浊的眼睛在少年异常的白发和平静无波的红瞳前打了个转,似乎想在讥讽两句,却又莫名把话咽了回去。
摊子底下翻出一把瞧着有些年头的旧弓,和一壶羽毛都略显凌乱的箭矢,没好气地塞给绯绝,“拿去拿去,就当我今儿个刚开张,发发善心了。”
“多谢。”绯绝礼貌点头,接过弓箭,检查了一下弓弦,虽旧,但还算坚韧可用。
“我们是要去打猎吗?”李逾白凤眼清亮,声音雀跃,“对哦!你那么厉害,抓兔子山鸡肯定没问题!卖了就能换钱了!”
两人出了城镇,沿着小路走进城外的山林。
与城镇的喧嚣不同,山林里空气清新,草木繁茂,只闻鸟鸣啾啾,更显幽静。
李逾白跟在绯绝身后,看着他手中那张简陋的弓,心里满是期待,他想象着绯绝挽弓如月、箭无虚发的英姿,忍不住翘起嘴角。
然而,进入林子好一会儿,绯绝只是沉默地走着,并没有开弓的意思。
林子里偶尔有野兔窜过的窸窣声,或是山鸡扑棱翅膀飞起的动静,李逾白都听得清清楚楚,心也跟着提起来,可绯绝却恍若未闻。
“绯绝,没有看到猎物吗?”李逾白忍不住小声问。
“有。”
李逾白疑惑道:“那为什么不开弓啊?我看到好多只肥兔子了。”
“等大的。”
李逾白眨眨眼,“野猪?鹿吗?”
绯绝很轻地嗯了一声。
李逾白立刻噤了声,不敢再打扰他,心里却更加兴奋和期待起来。
如果能打到一头鹿或者野猪,那肯定能卖很多钱!说不定够他们住好几天客栈呢!
他学着绯绝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时间一点点过去,林子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他们的脚步声。
忽然,绯绝脚步一顿,抬手示意李逾白停下。
李逾白立刻紧张地僵在原地,顺着绯绝的目光望去。
前方灌木丛微微晃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后面。
绯绝悄无声息搭箭引弓,旧弓在他手中发出细微的绷紧声。
李逾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瞪大了眼睛看着。
“咻!”
白发少年手中的羽箭飞快没入那片灌木丛!
“哈哈!射中了!”侧后方传来一个兴奋的少年音。
李逾白愕然回头,见几个穿着锦缎猎装、骑高头大马的少年带着仆从,从林子另一条路转了出来。
为首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面容倨傲,手里握着一张制作精良的犀牛强弓,策马就朝着灌木丛跑去。
李逾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明明是绯绝先发现并且射中的猎物!
“喂!你们怎么回事!”李逾白忍不住上前一步,气道,“这猎物是我们先看到的!而且也是我们射中的!”
“本少爷说是我射的就是我射的!”锦衣少年勒住马,挥挥手,示意仆从,“去,把那只獐子拖过来。”
“你们讲不讲道理!”李逾白气得脸颊通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