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有人是爱我的。”
乐诗影有在网络上了解过,有人说这是一种严重的精神疾病,是妄想症的一种,可以归类为钟情妄想。钟情妄想患者会陷入自己与他人恋爱幻想中,即使两人之间并没有任何交集,他们也会根据自己的想法编织彼此的关系。
现在,闻今月告诉她,她的一切行为在对方的眼里都像是有意的示爱,他会模糊甚至幻想二者之间的关系。大多数妄想症患者即使在清醒的时候也不会怀疑自己患病,而是相信所想的皆是事实。但现在闻今月不同,他或许是个例外,他表现得太像正常人,甚至能够摘出自己的行为警示别人。
被松开的乐诗影几乎是拿着钱与覃明霜落荒而逃。
回到教室的乐诗影没有立即坐在位置上,而是站到当时观看闻今月的窗边上。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笼罩着整座校园,除去教室里的灯光,只有路灯的光源可以为这片环境添光彩。她在想,黑夜很像精神病人的小世界,它们漆黑、无彩又孤寂,只有小小的路灯可以照亮这乌黑麻痹的精神。
但想要做这束光,很难。
“乐乐,在想什么?”覃明霜把水杯递给她,看着朋友的脸色,慎之又慎地问,“还在意闻今月的话呢?”
乐诗影缄口不言,只摇了摇头。
“我看你还是不要接近他了,万一哪天他在外面说你是他女朋友,这谁受得了?校领导也得找你麻烦。”
学校为这棵上好的苗子灌溉了多少心血,校内学子众所皆知,两个人犯了校规的情况下,其中若是有闻今月,那么百分之八十倒霉的是另一个。迎安中学自古以来的一条老校规就是禁止恋爱,即使闻今月精神欠缺,校领导也能以对另一位同学好的名义把话给堵住:“万一他发病,伤着你可怎么办,到时候还是要学校负责任。”
乐诗影想要了解闻今月的心顿时因为他今晚的话而退缩了。
“今天也只是偶尔碰到嘛,”覃明霜安慰道,“以后尽量避开就好了。”
乐诗影也是如此想,但有时候越是逃避,越是被迫面对现实。
闻今月竟是主动找来了。
这是一个大课间,乐诗影刚跑完步回教室,板凳还没坐热就听见门口有同学喊她,说是门外有人找。她的位置靠墙,一时半会儿看不见门外的人,而同学的目光似乎已经被门外的人吸引,他们时不时扭头,用带有看戏的眼神扫荡着二人。
乐诗影揣着不明所以的心,刚走到讲台,看见来人便止住了脚步。
刚跑完步的闻今月脸颊微红,额头上的细汗一清二楚,在乐诗影出现到眼前的时候,他提着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是一袋红糖。
乐诗影瞬间不知所措,对于闻今月此时此刻的行为,她简直是要摸不着头脑。她看着眼前不同于上次的红糖,又抬眸瞧了眼纹丝不动的闻今月,最后还是礼貌拒绝道:“上次的还没有喝完。”
“总是要喝完的,专门买的。”闻今月等着女生伸手取过,“拿着吧。”
坐在最前面的女生听后立即露出一脸玩味的笑容。
乐诗影没经历过这种场面,覃明霜这个社交小能手又不在,为了不让自己久久立于别人的目光下,她只能接过。
“闻今月。”
“乐诗影。”
两人同时喊着对方的名字。
乐诗影一愣:“你先说。”
闻今月淡漠地扫过班里的人,主动后退一步来到班级门外的墙边。
乐诗影见状立刻跟了出去。
“你是不是挺讨厌我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平稳,语气很轻,但内容却像风捎来的雾霭,让站在他面前的乐诗影蓦地迷失了方向。
她不明白闻今月为什么会这么问。
“没有啊。”她笔直地站着,红糖包装因为心情的惶惑而被手指捏的“吱吱”作响。她看着面前眉目舒展,若有所思地点头的人,即使再有教养,也不得不思忖一下,他现在没发病吧?
他说:“可你许久没见我了。”
闻今月的思维跳跃,乐诗影一时半会儿还真的跟不上,好不容易想明白的她还得组织适当的语言,以防无意识刺激到他:“两周还好吧,更何况学校里的同学彼此多月未见的也有很多啊。”
闻今月说:“他们是同学。”
乐诗影迟疑道:“我们也是啊。”
“是吗?”
对于闻今月的猜忌,乐诗影有些心慌。她左看看,右看看,明明走廊上来往的同学很多,但总觉得自己所处的这里有些从脚向上的透骨凉。
她反问:“不是吗?”
“我分不清。”闻今月淡漠地回答着,然后又突然回到起初的问题,“你叫我名字是有什么事吗?”
跟他没头没尾地聊了这些话,乐诗影一时间没有及时搭好脑线路,卡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她将手里的红糖提了提,简单描述便是下不为例。
他说:“我以为你会喜欢。”
要不是贫血需要偶尔补几次,乐诗影才懒得在清水里加东西。
“但喜欢并不代表一定会拥有啊。”她笑道,“要上课了,赶紧回去吧。”
两人是在预备铃打响的时候才分开的。乐诗影坐回位置上,看着桌面上的红糖,心里想着闻今月奇怪的行为。明明当初说少接触的是他,而在乐诗影看来,视线接触也会让某些精神病患者兴奋,从而进一步恶化病情。所以她听从朋友的意见,躲着他。本以为这些天没见面会淡忘许多,没想到对方变本加厉,竟然主动跑来找她。
她突然想到覃明霜的话,该不会对方真的已经潜意识把她当女朋友了吧。
后背突然被拍了一下,乐诗影扭头看去,覃明霜指了指从前门进入的班主任,让好朋友往前坐,她好回位置。
“你去哪了?”乐诗影压低声音。
覃明霜翻了个白眼,又瞥了一眼讲台上整理桌面的班主任,吐槽道:“跑步的时候说话,被那老东西逮着了,这不立刻就被他揪到办公室训话了。”
乐诗影心想,怪不得队伍解散的时候她就没有看见覃明霜呢。
“哎,你又去买红糖啦?”覃明霜好奇地拿起来看看,“上一次的吃完了吗,买回来这么多不会受潮吗?”
“没有,别人送的。”
“啊,谁送的?”
乐诗影没有回答她,因为班主任已经开始捧着课本授课了。
等下课,红糖早就跑到了乐诗影的桌洞里,而覃明霜也早就忘记这档事情。她在班主任离开教室后,果断跟同桌谈起在办公室发生的一切。乐诗影听着她的埋怨的语句,看着她极度不服气又无可奈何的模样,霎时间乐得勾起了嘴角。
本以为今天就像前几天似的平平淡淡地过去了,哪知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风声,竟是知晓了今天闻今月来找乐诗影的事情。
覃明霜不可思议地看着同桌被班主任叫去室外谈话,想趴墙角听八卦故事的心情瞬间达到了顶峰。
“诗影,你怎么突然和闻今月有关联了,以前也没听说你们认识。”
班主任俨乎其然地询问着,外眼角下的痣因为太过于严肃的面孔而陷入褶皱的皮肤。反观乐诗影在听见班主任提起这件事时就把所有负面的心情都埋掩在心底,面上依旧露着对长辈该有的浅笑,嘴角边残留着一颗小酒窝。
“我们之前确实不认识,只是上次在超市碰面便才熟络起来。”
班主任听后,寻思一会儿才恢复之前那个精明俏皮的老头模样。他拍了拍乐诗影的肩膀,告诉她:“以后尽量离他远点儿,他是棵好苗子我不否认,但是你在我眼里也是棵好苗子啊,总不能被某些意外耽误了前途啊。”
乐诗影点头。
“行了,别牵扯太多就行。”班主任见她回应,又补了一句,“老师不会害你,我知道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乐诗影无言浅笑着。
覃明霜见乐诗影回到位置上的时候,刚要扭头打探消息,蓦然对视上讲台前站着的班主任的目光。她立马嫌弃地低下头,嘴里碎碎念几句,过了好一会儿这才拿着笔,麻利地戳了戳身边人。
乐诗影低着头装作学习,嘴里却小声地问:“怎么了?”
“老东西跟你说什么了?”
“让我远离闻今月。”
虽然这次班主任的观点与覃明霜本人的一致,但她就是听不惯这句话从老头嘴里说出来,偷袭一眼讲台上讲课的人,反抗的心思便暴露了:“他怎么管得这么宽呢。不过他怎么知道你俩的事情,你俩又见面然后被他看着了?”
“他没看见吧,我不知道。”乐诗影自然地抬头抽了一本笔记本,然后摊开重新低头装作写作业,“你今上午看见的那包红糖,就是闻今月拿来的,我实在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覃明霜小声惊叹,然后嘴里一阵唏嘘:“你完了,你被精神病盯上了。”
听见这人又不正经,乐诗影轻轻地肘击她一下,然后催促她赶紧写作业。
可是远离闻今月这种事,就像上次躲避他似的,不久后仍是会被找到,单靠乐诗影自己这么想,压根无法成功。而闻今月每隔两三天都会来她的班级门前转一转,要不是偶尔覃明霜在身边会给挡下,乐诗影真的要同他继续讲之前的那些无厘头的话。
在覃明霜眼里,只要乐诗影不愿意的话,这就是**裸的骚扰,好几次她都要忍住对班主任的负面看法,想要去办公室把这件事抖出去,让老师解决。
但乐诗影制止了她。
不是她对闻今月产生了何种想法,她顾及的是闻今月并不稳定的病。妄想症患者较为敏感,若是让态度强硬的老师来解决这种事,只会弄巧成拙。
其实在闻今月不发病的情况下,除去偶尔的奇思异想,他和正常人无太大差异,简直不像是一位病人。他有时的侃侃而谈让乐诗影会意识到,精神病人的思维不受限太多,他们脑海中存在许多稀奇古怪的奇妙幻想,所以渐渐地交流下去,乐诗影更像合格的倾听者。
倾听与温和的交流,会对精神病人友好许多,这算是他们生病的良药。
“再这样下去你可就真的成为他人生中的女主角了。”覃明霜撑着脸,一脸死气沉沉道,“都说有这种病的人孤僻,我看着闻今月对你可是很热情。”
乐诗影给了她一个脑瓜崩:“爱情的事,总归还是要你情我愿的。”
今年的初冬要比以前冷太多,寒风飒飒吹响,窗外的蓝花楹枯枝摇摆。
乐诗影收拾着书包。
今日是所有学生期待的休息,迎安中学每月休息两次,一次长假一次短假,俗称大小休。月中的小休休息半天,次日八点准时到校;月底的大休休息一天半,次日晚自习前回校。而这次临近月底,算为大休。
只是这次的大休没有之前让学生带有精气神,原因是返校后学校会组织一次期中考。期中、期末考算校内组织的大型考试,不仅是学校重视,学生本人也很关注,尤其是临近高考的高三生。
“乐乐,今天我爸开车来接我,我们顺路捎着你回家。”覃明霜早就在最后一节课收拾了个干干净净。她们两人的家是相邻的两镇,之间就隔了条公路和小河,两人当时上的同一所初中,因此逐渐相识成好朋友。
以前,乐诗影总会去覃明霜家中做客,覃父覃母待她和善,把她当做自己的亲闺女一般对待,所以覃明霜现在的邀请,乐诗影也没有别扭拒绝。
车上暖气很足,覃父和她们三言两语地聊着,他关心乐诗影父母的情况后又邀请她在家里住下吃顿饭再回家。
“谢谢叔叔,”乐诗影看着覃明霜期待的眼神,委婉地拒绝,“主要是上次小休我没有回去,相隔一个月没见他们也很想念,就不叨扰您了。”
顿时,覃明霜眼里的光都灭了。
既然她这么说,父女二人自然是不能强留下人家,只好把人安稳送回家。
像以往坐车,回到家的话要一点多些,那个时候乐诗影的父母早就骑车去工作了。而今天她到家后,父母刚把午饭做好,见她回来得正是时候,便招呼她赶紧洗手坐下吃饭。
饭桌上一如既往的安静,乐诗影看着各干各事的父母,默默不语,低头吃着自己碗里的蔬菜和米饭。
她的父母很少关心孩子在学校的情况,乐诗影不说,他们便不问。也不是不爱,只是他们爱得有点漠然,但凡乐诗影主动要求的事情,他们也会尽力满足孩子的需求,只是方式较为冷漠。这在别人的眼里或许会有大把的怨言,但乐诗影与他们生活久了,也慢慢地习惯了他们包裹着空漠外皮的亲情。
迎安中学放假便是放假,不会布置任何作业,所以乐诗影宅在家休息的时候除去看会儿书,就是看看手机。但这份假期就像是在学校里的日子,它并不平稳。
在星星网要遮盖住靛蓝色的夜空时,班主任突然联系到她。那是一张截图,是班主任和另一个老师的聊天记录,那个老师的名字乐诗影也认识,是闻今月的班主任。
乐诗影聚精会神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才了解到闻今月又发病了,而他这次口中执意喊着一个名字,名字的主人就是乐诗影。闻今月的父母在得知情况后就联系了他的班主任,于是乐诗影就得到了这么一张截图。而在截图中,乐诗影察觉到他的班主任为了她的安全并不愿意让他去精神病院探病,十句有五句在分析坏处。
乐诗影突然想起不久前覃明霜对她说的话,现在好似得了应验。她在权衡利弊后,答应对方明天会去一趟。可班主任仍是三令五申地对她强调各种可能突发的情况,对方的表现太像是对孩子会遇到危险时的忧心,以至于乐诗影实在不好推辞。可现在被缠上的是她,闻今月明显是记得她的,若是她此次不去,选择忽视,到时候在学校再遇见的话,患病的闻今月是这么敏感的人,很难料他会如何作想。
而严重点说,被一个精神病人报复的后果会是什么,乐诗影想都不敢想。
总之去与不去,她都有被缠住的可能,干脆做一次好人算了。
班主任见她坚持,之后也就没有过多的阻挠,只让她遵循院内的规定,最好是在医护人员的陪同下探病。
迎安怀生医院所坐落的位置独一无二。迎安市位置居中,未曾临海,只有一处天然形成的秀丽湖泊,湖泊边上是不高且形状奇特的山峰。早年政府想要将此处整修,好留有造房场地,但被迎安市医院的高层买下,依据适宜的环境在此建立了一所规模不小的精神病院。如今的迎安怀生医院是迎安市里最大、也是医资力量最雄厚的精神病院。
乐诗影看着手机里的定位,根据闻今月母亲发来的消息,来到登记处。
“姑娘。”
声音很轻,但乐诗影第一感觉便是这是在喊她。待她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长发别在胸前的妇人站在她身侧。
乐诗影转身:“怎么了,阿姨?”
妇人眼眸中流转着柔情:“你是来找闻今月的那个姑娘吧?”
不用乐诗影多想,她在点头的时候便问:“您是他的妈妈吗?”
妇人承认道:“我是他的妈妈。”
在女人的帮助下,乐诗影顺利登记并前往对应的探视区。因为闻今月的情况特殊,时好时坏,所以他的家人为他安排了一所单人病房,里面仅他一人。其实像他这种情况,探望者是完全可以在护士的陪同下进入病房的,医院并没有过多的限制。只是闻今月是昨晚被送来的,所以在医生眼里他的情绪并不稳定,便把此次探望安排在别处。
在来的路上,乐诗影想过多种情况的发生,其中最坏的想法便是被闻今月的父母误认为不检点的女生后刁难。但现在两人站在门外,女人并没有想象中的刻薄,反而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对她道歉。
“抱歉影响到你了,”女人脸上坠着深深的歉疚,“今月的情况我没有跟学校隐瞒,学校应该也对你们有过强调他的精神状况。只是医生说他的这种病不像是传统的妄想症。我不了解,但他能记住你,就说明他对你有过了解,这绝非偶然,怎么说都一定会对你造成些不必要的影响。阿姨在这里替他给你道歉。”
说完她就要鞠一躬。
“阿、阿姨!”乐诗影受不起长辈对自己放低姿态,连忙制止,“您不用这样,他又没做伤害我的事情。”
“可真要伤害到就晚了。”
乐诗影沉默。
女人说,从昨日放假回家,闻今月就有明显的焦躁感,嘴里还一直念念有词,听也听不太清。直到晚上,他突然说起乐诗影的名字,父母一听便知道这是个人名,在与孩子交流无果后便联系了班主任,这才与乐诗影取得联系。
“医生怎么说?”乐诗影问。
女人面带愁容地摇头。
起初夫妻二人打算带着他去当地医院就诊,但是闻今月做出二人再次意想不到的举动,那就是想割腕自杀。还好他们及时发现,这才免得发生意外。因为他情绪实在是不稳定,除了一个名字外又询问不出任何话,无奈两人就把他送来了曾经住过的精神病院。
来到医院一如既往,连医生都对乐诗影这三个字铭记于心了。
说完这些的女人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沉思的乐诗影,满目的愧疚。
没一会儿,探视室的门开了,乐诗影一眼就看见了走在前面的闻今月。
霎时狂风大作,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要被卷走飞起,她闭上眼,黑暗里的耳部尤为敏感,除去附近传来三两声的惊呼外,还有一道温和却又略带委屈的声音:
“乐诗影,你又许久没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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