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狗的嘴里含着哼哧哼哧的热气,被养得圆圆润润的身体蜷做一团,简直就像是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从小孩手里飞出去的石子刚好就弹在了它脑门上,结结实实的一声,嘤咛着,却没有像平时那样立刻露出自己穷凶极恶的一面来,仍旧蔫儿巴巴地蜷在原地。
“老了啊,大黑......”李大爷在旁边蹲了下来,那布满沟壑的眼睛往下垂,恰好沉浸在阴影中,略灰败的眼珠子像是蒙上了一层诡异,晦涩的生机。
他顺了顺自家狗的皮毛,又捡起地上的蒲扇接着摇了摇,“听陈大娘说了,今晚你们那层估计要停水。”
个子清瘦的年轻人应了一声,心不在焉地拿了几样东西结账。
这栋楼里停水是常有的事,水管当初修的时候估计就没架好,经常会爆,这一带的房价看起来低上一些,实际上也总花在这些没用的地方。
天气转阴凉了,楼道里的墙皮透着森森的潮气,个子高的青年被结结实实地撞上,右肩往后一撇,拎着的东西霎时脱了手,一瓶罐装的汽水从台阶上滚了又滚,最终砸向了平地。
追过去的眼睛下意识地拧了一下,那样子会让这副看上去还算温良的面孔显出几分凉薄来,眉宇间夹着一点微妙的不满,又像是这几日胸腔里情绪的积压,让他实在有点心神不宁,伶岱撤了几步捡回自己的东西,再慢悠悠地望向来人时,眉间的所有情绪已经全部收敛好。
“抱...抱歉!”站在几节台阶上的人明明是个俯视的姿态,却更像是坐立难安的那一个。
伶岱眯了眯眼,终于回过神来,是上个月么?还是上上个月搬来的,这位邻居刚开始搬来那阵还经常打照面,现在一看他才发觉他们好像有一阵子没有碰过面了,楼道上上下下的,遑论他们还住得这么近,确实有点不合理。
张让的表情不太好,甚至算得上很局促,慌张,十根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两只眼睛轱辘乱转,焦虑挤在眼角,嘴里一直小声嘟囔着抱歉,就像...
中邪了一样。
“没睡好吗?”伶岱暗叹自从被噩梦缠身之后,自己就莫名其妙多了几分猜忌,对自己也就罢了,对旁人实在是有点无妄之灾,他露出一个笑来,语气很关怀地询问。
“哈...是..是啊,最近在忙工作上的事。”张让没有停止绞杀他的手指,飘忽的视线一直没有集中到他身上来,毫无章法地四处乱瞟,听到他的话才上脸摸了摸眼眶,“熬了好几个大夜了,是不是黑眼圈特严重?”
他勉强地牵起一个笑。
不止黑眼圈,整张脸都快往里凹陷了,就像被什么东西无故吸走了精气神一样。
但这些话伶岱没有同他当面讲。
长而幽深的走廊里,天花板的灯没有发出一点光亮,他使劲儿地用手掌拍了拍开关,这次直接闪了几下彻底罢了工 ,这条长廊到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窄了,窄到只勉强容下一个成年人的身体,甚至感觉到两边的墙体正缓缓向自己迈近,伶岱动了动胳膊,触碰到了一片冰凉,惊得他颤了一下。
太黑了。
纵使妖族听声辨位的能力很强,但伶岱的这双眼睛早些年受过伤,瞎了好几个月才重见光明,光线稍弱的环境对他来说已经很没有安全感,更别说是这种完全摸黑的。
鼓动的心跳,一声接着一声,在黑暗里尤为清晰。
“呜呜......”
“呜呜呜.......”
是谁在哭。
嗓子稚嫩尖利,像是几岁的孩童。
伶岱艰难地往前走了一步,哭声离得越来越近,听久了也愈发觉得瘆人,没有惹人怜爱的意味,更像是一种发泄,细小的呜咽越来越凶,听得人头皮发麻。
“哥哥...帮帮我......”
“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微弱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伴随着森森的凉意,激得他耳后汗毛竖起,伶岱一动不动,直到一声尖锐的叫声划破了寂静——
啊啊啊啊啊——
救命啊!死人了!!!
黑暗里,躺在床上的人猛地睁开眼睛,下一秒便坐起身来,他急促地喘息了几口气,梦魇带来的惊惶让他整张脸显得过于惨白,额头的汗水浸湿了头发,贴在皮肤上,那双眼睛盯着某处走了下神,才慢慢回味过来,刚才只是一场噩梦,直到又一声尖叫如同平地惊雷般炸起。
“啊——”
伶岱一个翻身下了床,走到猫眼那儿往外望了望,才发现走廊上站满了乌泱泱的人,不止是他这一层的,上下好几层的住户几乎都挤在这么个小空间里,看着就让人呼吸不畅。
但他还是打开了门走出去。
“据说是快六点天刚亮的时候,被做清洁的阿姨给发现的......”
人多的好处就是你不用刻意去询问,往那一站就能听到各种版本的传闻,伶岱默默地站在人中央,听着他们的对话,眼睛盯着那边已经被围起来的房间。
是张让。
“那不是也才死吗?这么快就发现了?”说话的人是住在对面的青年,搞乐队的,全身上下的金属银饰撞得叮啷响,大概是老一辈子最不喜欢的那类人,因为性格挺混的平时也不太招人待见。
但这个时候大家都光顾着八卦,眼睛瞟了他一眼又接着说:“血腥味太重了...据说把门撬开的时候,满墙满屋子都是血...啧,真的太瘆人了,还把那个清洁工当场给吓晕过去了。”
“是自杀?”
“我看是,你没发现自从他搬来这里,精气神就越来越不好了么?整个人神出鬼没的,好好个年轻人,才一个月就变成了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分明就和以前......”
说起来没完没了,旁边的人赶忙用手肘撺掇了她一下,这多嘴的大妈瞬间噤了声,像是嘴漏谈及了什么禁忌话题,两颗眼珠子转了转,流露出一点恐慌的神色,悄摸地捂紧了嘴。
以前...
伶岱细细琢磨了一下这两个字眼,终于看见一副白担架把人抬了出来,连白布上都浸透了血,不难想象这人死的时候是怎样一幅惨烈的光景。
这场自杀被这么多人围观,就算再怎么遮掩,也会从那些闭不紧的嘴里传出去,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快这几天十阳珈这一带的人嘴里的话题就都变成了这件事。
墙上的血迹已经干了,他们并没有铲去,应该是出警的那个年轻组长吩咐的,这个自从换了几届市长就越来越边缘化的城市里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凶杀和抢劫这样的事情,偶尔也会涉及到命案,一点鸡飞狗跳就要告到警局去,就连菜市场抢菜发生口角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无一例外。
所以划分出重案组是很有必要的,看这次来的这支小队,这场自杀绝对不简单。但伶岱也没有四处打听什么,虽然这个世界无奇不有,但随着时间推移,人们的认知早已天翻地覆,所以暴露他妖的身份没有一点好处,能离这种势力远一点就尽量远一点。
所以他只是选择了一个深夜,自己亲自来这个公寓里看了看。
墙上地上都贴着白色封条,但仍掩盖不了这些痕迹的诡异程度,就像作画一样,可艺术家的画笔没有一点逻辑,铺陈在干净的墙壁上,反倒像是一场闹剧。
要么是疯了,要么是被什么给逼疯了。
血腥的气味萦绕在鼻间,这比好几具新鲜尸体并排一起的气味更重,或许是早早地就割开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取了几大罐子的血,所以压根儿来不及做出什么丰盈完美的作品了,只凭着最后一口气为这场自杀画上漂亮的句号。
这个公寓还能用么?
桌椅板凳,还有那张睡人的床板上,四处都是死人的杰作,好像打定了主意不会再让人迈进这里一步。
但令伶岱没想到的是,事情发生的第七天,隔壁又搬进来了一个新住户。
*
步入中年的房东脸上挂着明晃晃的笑容,已经做好这间房长时间租不出去的准备,毕竟这次的事情闹得真的有点大,“闹鬼”这两个字绝对是租房的禁忌,有很多人在意周围的风水。那双明显老态的眼睛微眯起,尾巴牵出一点长而窄的皱纹,或许还藏着一点讨好的意味。
没有想到居然有冤大头主动找上门来。
跟在她身后的人长得很高,穿了一身黑色大衣,整个人看上去很笔挺,头上还戴了一顶黑色鸭舌帽,从伶岱这里望过去,只能看见那微抿起,像是带了点笑意的唇角,却并不让人觉得他在笑,反而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伶岱站在门口,不知道为什么一时没有挪动脚步,他在盯着那人的脸看,这是一种不太礼貌的行为,放在平时他绝对不会做,但那张藏在鸭舌帽下的脸像是具备着某种魔力,他感觉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脏正“砰砰”直跳。
直到那人站定在房门前,房东阿姨弓着身子用钥匙开锁,男人侧目望向伶岱,不仅是看他的脸,而是从头到尾,全都不紧不慢地地扫过一遍,伶岱终于得以窥见那副藏在鸭舌帽下的面孔,他像是刻意地暴露出一些马脚,勾小鱼儿似的,等着人也上钩。
一抹漂亮的暗红吞没了那眼瞳,显不出平常人的黑,却又并非是西方人的长相,也不能譬喻作飞霞或红雾,没有那样生动的迹象,眉眼平滑,只尾巴轻挑,色彩却极压抑,好像溺死湖中的红水藻,一层一层往上缠绕。
第一眼惊叹漂亮,紧接着就会产生一种被这水藻拼命缠住的错觉,从头到脚地开始呼吸不畅,阴郁到头皮发麻的感觉逐渐漫过了最开始的惊艳,如果可以,只想着能赶快逃离。
“砰”的一声,厚重的房门隔绝了那股子快要溺水身亡的窒息感。满头大汗的青年背靠铁门,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
差点以为要被这人的眼睛处于绞刑。
锖离:冤大头在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邻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