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公子，合作愉快。”
这些日云惊川脑海里一直回响着鹤羽尘当时那句话，他双臂枕着后脑，躺在树枝上。
两日前，鹤轻羽有找过他去茗缘轩“闲聊”，是去接苏秋瑜的前一日。
帖子送到家门口，他原是打算拒绝的，来送帖子的小厮却道，“云公子先别急着推掉，我家主子让我带句话。”
“苏小姐现下在叶小姐府中，我家主子有个法子，能让苏小姐心甘情愿的随云公子离开。”
云惊川闻言不以为意，眉宇间尽是嘲讽，“呵，我深知苏秋瑜的脾性，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动的，拙劣的把戏。”
刚要关上门，小厮脸上笑容不变，不慌不忙道，“加上苏小姐两年在上京的事情。”
云惊川明显动作迟疑了一瞬，眼眸微眯，眼里多了一丝探究的意味。
“公子觉得，如何？”
“不如何。”他挑了挑眉，伸手夺过帖子，粗鲁的握在掌心，关门闭客。
云惊川背靠着木门，摊开手取出信封内的纸张，盯着标示的地点若有所思。
于是，便有了现在的一幕。
云惊川背靠在竹椅上，双手交叉环在胸前，偏过头望向窗外对面的金玉堂。
鹤轻羽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左手拿起茶杯吹了吹，轻抿了一口，“在下说的，不知云公子考虑的如何？”
大致的意思云惊川差不多了解，不过看他这两年离京在外，没有和朝中盘根错节的利益交集在一起，想与自己结盟。
父亲也提过让自己入仕的事情，说过其中内情，话语隐隐有想要自己和这位青年丞相交好的意思。
他还尚在考虑，准备先摸清对方的路数，结果此人却出乎预料地找来。
见云惊川保持沉默，鹤轻羽也不急，眼神似笑非笑地随着他的目光移向对面，但看的，是旁边盘着双环髻的女子。
嗯……今天头上的金桂珍珠流苏发钗和衣裙甚是相配。
本来一本正经和人谈论合作的男子，注意一下看向金玉堂里身着豆绿色襦裙的倩影。
*
金玉堂
叶希言和苏秋瑜站在男子发饰的展示柜前看着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饰品瞬间眼花缭乱。
她右手按着太阳穴轻柔，习惯性撅起嘴，绝望道，“苏阿瑜，你到底要挑到什么时候？”
这是叶希言觉得枯燥乏味的标志性动作。
苏秋瑜正聚精会神的挑选首饰，见她撅嘴，出声安抚道，“哎呀，你不懂，这种事急也没用。”
由于在外面的缘故，叶希言左顾右盼，最后化作一声叹息，“你知道我不喜欢看这些玩意，挑着我头疼。”
“长的都一样嘛！”说着她没骨头一样把头搭到苏秋瑜的肩上，头上的流苏因为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苏秋瑜这是才正眼看她，小声提醒，“在外面呢，收敛点你这懒洋洋的性子。”
叶希言不以为意，隔了一会还是听了她的话好好站着。
没消停多久，她又悄悄凑到苏秋瑜的耳畔，低声试探道，“送给云惊川的？”
苏秋瑜一听，手里的动作顿住一秒又恢复原样，速度之快，不细看根本看不清异样。
要不是眼前是她从小玩到大，第一个交好的姐妹，她已经把她从楼上扔下去了。
苏秋瑜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才不是，少八卦！”
叶希言轻哼一声，瞥了眼苏秋瑜手里的鎏金红玛瑙镂空雕花玉冠，刚想脱口的话语哽在喉间。
金冠上那颗红玛瑙正正的镶嵌在中间，足有鹌鹑蛋那么大，本来精美的雕纹被这颗红玛瑙比了下去。
金玉堂现在连这种设计都收了？
叶希言嘴唇翕动，斟酌着应该怎么委婉表述，“云少爷应该……用不上这个……吧？”
好土，虽然云惊川脾气她看不过眼，但罪不至此。
“也对，他习惯用发带了……”苏秋瑜嘴里边嘀咕边放下，转眼移开视线，忽略了她提到的名字。
殊不知，叶希言确认苏秋瑜放回去后，趁她背过身暗暗松了口气。
确认好目标，苏秋瑜转移阵地，右手握拳给自己鼓了把劲，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你看这个怎么样。”
听到在喊自己，叶希言回过神，提起裙摆急步走去。
结账时她才看清苏秋瑜手里的发带。
发带是橘黄打底，末端绣着两条橙色的金鱼，一上一下在游动，瞧着关系亲密。
发带被工整的放在木盒，苏秋瑜小心地抱在怀里，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难得的卸掉防备的底色，眉眼缓缓流露出真实的温柔。
叶希言察觉到她的变化噤声不语，不禁多看了眼，暗道，云惊川那小子还真是好福气。
二人刚要迈出店铺，远处迎来名弱柳扶风，身姿摇曳的女子，来者不善。
叶希言下意识回头去看苏秋瑜的神情。
只见她双手附在身前，手里的木盒用袖摆不动声色的遮盖，方才的温情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平时的波澜不惊。
叶希言暗恼着女子的到来，心累望天，尽管再不喜，也还是做足了样子。
面对气氛的剑弩拔张，莫庭箬浑然不觉，直到台阶下才堪堪停住脚步。
她的脸色带着病弱的苍白，时不时拿着帕子捂住嘴唇咳嗽几声，面貌因着剧烈的动作红润了几分，一双丹凤眼也微微泛出水光，让人忍不住动容，却又怕惊扰到佳人，望而止步。
叶希言警惕地抬头，扫视四周，偷偷往苏秋瑜的方向贴近，小声低语，“不会有诈吧？”
苏秋瑜挑了挑眉，眼眸目光不变，不在意道，“直接绕开她便是，还能怕她碰瓷不成？”
叶希言看着苏秋瑜迈下台阶，连忙跟上。
两人看也不看一眼从莫庭箬身边擦肩而过，脚步干脆。
“你走慢点……”
焦急的声音在突然打破沉静，在静默的空气里格外突兀。
尽管已经压的很低，但还是不可避免的落入周边人的耳中，就连莫庭箬开始冷淡的眉眼染上了一丝笑意。
隔的近的人能看出不是嘲笑，而是单纯觉得可爱。
“叶倾倾，你！”苏秋瑜伸出手拉了把她，刚要低声训斥她不分场合，结果对上了湿漉漉的鹿眸。
叶希言一双鹿眸含着汪汪潭水，湿漉漉的，让人说不出重话。
“你们为何都聚在一处？”
清润柔和的疑惑声自旁而来，看清楚来者，苏秋瑜眼神不善地瞪了眼叶希言。
看吧，这就是慢吞吞的后果。
叶希言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心虚地移开视线。
此时此刻，坐在茗缘轩的两名闲人坐在二楼将一切尽收眼底。
云惊川的身子微微僵直，嘴唇从楼下的男子出现后一直紧抿着。
鹤轻羽手握着玉箫，时不时敲在掌心，瞧到叶希言磕绊的脚步时，动作一顿，抬起左手抵在唇边，遮掩住上扬的嘴角，浮在表面的笑意渐渐抵达眼底。
在对方移来目光前及时的收住，笑容不变，“云公子现在考虑好了吗？”
云惊川直起身端方坐好，脸上虽挂着不羁的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反而幽深了几分，“那就看丞相的诚意了。”
当年云惊川离京已有三个月，苏秋瑜那时便看清了宋微夜对莫庭箬道不明的心意。
只可惜明白过来时，云惊川去了虹县，本来只需一年他就能回来，但天不如人意，虹县灾情民愤积压已久，在暗中人挑唆之下陡然爆发，于是又多花了一年安顿百姓，将事情线索原委查探清楚。
云惊川离开的时间恰好是上元佳节，叶希言又不合时宜的风寒了，苏秋瑜没了人陪同，只好独自一人。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无意中把往年常去的几家店都走了一遍。
食物味道未变，入口之后却又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爷爷，这糖葫芦你糖裹少了吧？”苏秋瑜说完又咬了口糖葫芦，入嘴的酸涩瞬间盖过甜意，口腔顿时被突然的酸味填满。
她不由得打了个颤，咀嚼的动作迟疑地停下，强忍着酸掉牙的味道吞下。
眼角泛着生理性泪花，看着眼前红彤彤的糖葫芦霎时没了胃口。
街边黄晕的灯光适时照在苏秋瑜的面庞，眼角的泪花微微闪烁，显得几分可怜。
扛着草靶子的老爷爷动作一顿，见她酸成这样，眼底露出狐疑，没忍住心软往她怀里塞了包梅肉蜜饯。
抖了抖袖子，没好气道，“本想着带点蜜饯回去给我孙女，被你这么一搅和，待会又得跑一趟。”
老人看她又要咬那糖葫芦，想到方才的情形皱起眉头，忍不住开口劝导，“酸就扔了，别为难自己。”
话落他叹了口气，望了眼草靶子上剩余的糖葫芦，目光染上怀疑，“难不成真裹少了？”
老人的身影越走越远，苏秋瑜站在街头仿佛与这喧闹的街市格格不入。
直到迎面撞上了行人，她才堪堪回神，感受到手里的重量，缓缓打开手掌。
乌紫的梅肉乖乖的呆在纸袋，外围的糖渍泛着水光，瞧着让人垂诞欲滴。
苏秋瑜捏起一颗放入嘴里边嘀咕，“还挺甜。”
残余的那点子酸涩被蜜饯的甜味混合着，夹杂在一起，她不禁弯了弯眼眸。
余光间她侧眸看向对面卖香囊的商铺，看清面容确认无误后，苏秋瑜停下脚步，站在卖花灯的商铺旁一眨不眨地盯着。
宋微夜和莫庭箬啊……
宋微夜身穿暖黄长袍站在莫庭箬身侧，微微弯腰，脸上笑容满面，食指指着其中一个香囊，似是在问女子喜不喜欢。
莫庭箬穿着同色的衣裙，握着团扇，看他距离越来越近，羞怯地挡住脸颊。
距离太远，又加上周边人声嘈杂，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只能看清嘴型一闭一合。
莫庭箬似是察觉一旁的视线，错眼看去，一下便对上了苏秋瑜怔愣的眼神。
眼见被发现，她也来不及移开，现在再别过头倒有些欲盖弥彰，索性苏秋瑜直接了当的与她对视。
不知是不是她的眼神太过光明磊落，莫庭箬一时无言，转过头随口扯了句话将宋微夜引开，自己直直走向对面。
“苏小姐，偷看可不是大家闺秀所为。”
苏秋瑜近段时间的改变莫庭箬一一看在眼里，不用过多打听，只需了解她接触了什么人就可得知。
莫庭箬不允许有人觊觎别人盯上自己的所有物，常常太过极端，采取非常手段。
李侍郎家的小姐曾暗中送了宋微夜一顶玉冠，半个月后前往竹林摘笋熬粥，林子刚下过一场雨，土地湿滑，她不慎失足，滑落泥坑。
等家中人寻来，李小姐已躺在泥坑内不省人事，醒来右腿摔折在家里养伤，可能会留下病根，再也没有出现在过大众宴席前。
苏秋瑜下意识握紧蜜饯纸包，本是不起眼的小动作，莫庭箬却敏觉的捕捉到。
一双秋水眸闪过道狡黠，她捂住嘴唇咳嗽，语调带着病弱的虚弱，“我记着云公子离京前往苏府寄了各式各样的蜜饯儿，真是让人好生羡慕。”
罢了，宋微夜惹的烂摊子帮他收场不是一次两次。
况且，这位和云府的感情传的整个上京无人不知，只怕是闹了矛盾，拿了宋微夜这个傻子当幌子。
“云惊川寄了蜜饯？我怎不知？”苏秋瑜闻言猛地睁大眼，神情错愕。
“整个上京都知晓云二公子为求佳人原谅，特意去茗缘轩差厨子忙了一晚上，把店里的蜜饯全做了一道。”
“怎么到了苏小姐这……”莫庭箬停顿了一下语气，绕着她走了一圈，嘴角翘起，眼底漫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就不知了？”
话里话外的讥讽，一字一句直刺入苏秋瑜的心底，她嘴唇轻抿，眉头不自觉皱起。
莫庭箬没心情照顾她的心情，有些话还是说清楚的好，省的多出不必要的麻烦。
“苏小姐是个明白人，满腔真心可不要因为一时赌气错付了。”
“我承认，我喜欢宋微夜，不管是谁，算盘打到他头上，我不会心慈手软。”
“我猜，云公子脾气上头，你一时生气拿宋微夜做对比了，然后被误会，你索性给他个教训，将错就错，结果一发不可收拾，谁也不肯示弱解释。”
“这种小脾气造成的后果我见得多了，即便冷战，你见路上哪个不长眼的会送香囊给他？”
说着莫庭箬眼眸微眯，方才的轻松被危险替代，她的视线移向苏秋瑜身后。
宋微夜身前站着名粉衣姑娘，眉目清秀，此刻她的脸颊浮上浅浅的红晕，略带羞怯。
“沾花惹草！”
我在调解感情纠纷，有人背刺我！
苏秋瑜站在她附近，丝毫不落的将莫庭箬的话语听入耳中。
“……”
在莫庭箬预备抽身之际，苏秋瑜眼疾手快地拉住她，急声道，“那李侍郎的小姐是怎么回事？”
不提还好，一提这件事莫庭箬面色肉眼可见的黑沉，她生生压住喉间的痒意，咬牙切齿，“哼！她送的玉冠做了手脚，不入流的肮脏手段。”
“像这种心术不正的人只有吃点教训才会长记性！”
眼看宋微夜动作迟疑，要接下女子的香囊，莫庭箬一下瞪大了眼睛，回头抽出手腕，“哎呦你快别拉着我了！”
“别看他长的花花公子脸，最是不擅长拒绝别人，平时我不在，不知道无意招惹了多少芳心。”
许是猜出苏秋瑜的疑惑，莫庭箬抽出功夫与她解释，提起裙摆朝人群奔去。
事情告了一段落，苏秋瑜收回视线，没了继续逛灯会的心思。
回去的路上莫庭箬的话在脑海里回响，苏秋瑜不禁反思，这次小脾气好像闹的太过了点。
她去往库房看到用食盒收整的一包包蜜饯，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梅肉，杏干，桃子……
话没说一句，我的喜好倒是记得清楚。
食盒的底层露出白色的一角，苏秋瑜轻轻扯出，细看原是一封信笺。
“冬日的糖葫芦有些泛酸，知道你爱吃，别太贪嘴，蜜饯我都贴好了标签，我很快回来，到时我们再把话说清楚。”
苏秋瑜：“……”
良久，信纸上泛开几分水迹，苏秋瑜鬓发垂落，遮挡住她此刻的神色，她慢慢塞入一颗杏干，嘴里混合着甜咸，吃不出是何味道。
“马马虎虎。”
*
“好了，在下能打听到的就这些。”
云惊川沉默不语，本来安静的空气，越加沉闷。
“既然是偶遇，本王带箬儿先走一步。”
宋微夜自然而然的牵住莫庭箬的手从叶希言二人身旁直径走过。
“风大，你身子不好，不要总是出门。”
莫庭箬听了眼角微微上扬，抿嘴轻笑，促狭道，“我不出来，万一你又碰上哪个姑娘怎么办？”
“上京城民风开放，你又招架不住。”
宋微夜：“好好好，别说了。”
前者刚走不久，叶希言适时的打了个嗝，鼓起脸颊，转头抱住苏秋瑜的手臂，“光天化日，世风日下。”
苏秋瑜不禁失笑，点了点她的眉心，“京城开放，佳偶游街不在少数。”
“你是哪一边的！”叶希言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
鹤轻羽高坐在二楼，听着楼下的打闹，眉眼也跟着带上一丝笑意。
等人走远，不等他开口，云惊川率先打破沉静，“丞相的提议我会考虑，有点私事，先走了。”
鹤轻羽打量着云惊川匆忙的背影，不紧不慢地将剩下的茶水喝下。
自顾自思索，忽而轻笑，“都走了才好。”
许久没见，还是一点都没变。
改了下男主名字，不知道有没有漏改的，影响观感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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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五簇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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