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说笑。”卓映秋对二皇子深夜拜访想要容身一晚的请求很无所谓,“大炎的土地都是皇帝陛下的治下,您是皇子,在哪里休息自然都是可以的。”
嗯。
二皇子眼巴眼望地看着她,卓映秋回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小院子。
她面前的东边厢房里,衍之在打坐,都入定了。他快突破元婴,入定很深,不能被打扰,显然不能这样放二皇子进去。
她背后的西边厢房,这倒是没人,但这是她居住的地方,里面东西乱七八糟她不愿意费心收拾就不说了,关键在于这是她的房间啊!!
这合适吗?这好吗?她可是未婚的少女,屋里的被褥和衣衫难免有不整齐的。
emmm,西厢房也算了。
南边是大门,没有仆人居住的小厢房,这无所谓。
北边是主屋,主屋很大,宽敞,里面没人,陈设整齐,太好了。
——个鬼啊,主屋是师父师伯的地方,他们回来看见二皇子这么大一个外来杂物放在那里碍眼算怎么回事啊!
在二皇子恳求盼望的眼神中,刚刚说出他想留在哪里都可以的卓映秋僵硬住了,她发现没地方让这家伙安顿一下。
她在犹豫,而一直担惊受怕的二皇子无法得到她的回应,脸色肉眼可见地破防起来,看上去都快哭了。
“没关系的,秋姑娘。”他的表情整个沮丧起来,好像大受打击在淋雨的可怜人那样让人难以直视,“深夜拜访,是我唐突冒昧。我只是这三天里被归元刺杀了两次,有点害怕,今晚刺客潜入了我的房间,在他们排查完情况之前我无处可去。但这并非您一定要收留我的缘故,我作为大炎皇子,这些都是我自己的因果,就这样死在外面,也是我应得的。”
他这样说,说到最后又委屈又无奈,完全就是哭了出来,直拿袖子抹眼泪。
他都这样说了。
卓映秋有点没法把这人赶出去,上次他热情地宴请自己,然后因为不知情地说错了话惹来自己的杀心,回头卓映秋被师父批评了一顿心中还有些过意不去——二皇子确实并不知道她的身世,他也没有用什么不该用的手段,只是提出建议,本不该得到充满杀意的回报。论起行为,人家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因为一点留恋凡俗的提议就杀机毕露完全就是卓映秋自己的问题。
她没办法,于是领着二皇子出了院子,七拐八拐,溜门撬锁,打开城主府的某间办公的书房:“殿下不要这样说。既然您大半夜亲自来拜访,我们暂借一间城主府的房子让您安顿的富裕还是有的。”
“这里”二皇子有些惊恐地环视一周,“晚上不会被归元叛军突袭吧?”
“不会。”卓映秋答道,心想自己今晚的剑术和冥想怕是都练不成了,“我会在这里,看在师父的面子上,他们不会来打扰。”
“太谢谢映秋仙子了。”二皇子一把鼻涕一把泪,掏出帕子响亮地擤了一声。
卓映秋:……
她想说点什么,类似那种死就死了有什么可怕,想起师父过去的言行,师父肯定会说人人都有难处,终于闭嘴,把屋里的公文杂物都堆到离间的书桌上,引二皇子进来屋里会客的桌椅处坐下,还用法术烧了些水沏茶。
“多谢仙子庇护。”二皇子抱着茶杯在桌子另一旁坐了,大吐苦水,“那些叛军真不是东西,这段日子里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行刺我和新城,派去安平报信的信使都被截杀了,父皇根本收不到我们的消息。毛真人被叛军的贼首杀害,也不知张院首在想什么,迟迟不肯出手,害得我们的处境在叛军威胁下越发艰难。”
嗯嗯。卓映秋抱着杯子听着,装作一副从前师父微笑着和各种人士虚与委蛇的倾听模样,有点诚意但不多。
“我们身边的侍从护卫,很有些人修行了缺满功法。最近归元渗透的越发厉害,害得我们身边人都不能信任,好在还有些人忠心,三天前新城的侍女在她枕头里发现了淬毒的针,现在我们睡觉都提心吊胆,心腹值夜的人选很难安排。”二皇子看起来是破防了,很是说了一些以他平时自矜为皇子不会说的抱怨言论。
“很可怕啊!过去最信任的心腹可能已经暗中投了归元,伺机背叛你。同时另一些人还忠心,为了让他们继续履行职责还要厚待信任,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些还没背叛的人里谁是真的可信,谁已经在暗地里动摇!”
“叛军怎么这样啊!我们对身边近臣很好的,为什么来引诱他们啊!修仙界的平民百姓根本不能修行,大炎给了他们那些地位卑微的凡人修行的机会,他们怎么贪得无厌啊!没有修行缺满的机会,他们也不过是些凡人,有功法总比没有强多了吧!我们到底哪里对不起他们让他们这样针对我们啊!”
他好破防,好像个被保护的很好的大少爷那样闹起了脾气来。生完气了,又为自己的处境痛哭。
“我真担心被他们包围在翼州,再也回不去安平了。”二皇子低头捂脸,嗷嗷哭,“父皇根本不知道我们这边的情况,消息送不出去,周围的村子每一天都有更多生面孔出现。归元叛军在包围我们,翼州周围的敌人只会越来越多,他们的强者还没出手我们就要被围死了,根本没有能够突围的活路。”
“翼州知州是个白痴,只会妥协,软弱非常,连联络周边重镇都是我建议了他才去做的,要不是仙子你给了他食物,翼州城早就沦为死地被叛军打的城破。世家脑子都有病,不对您示好也就算了,竟然在半个月前围攻您,仙尊的弟子,哈哈哈哈哈,他们看见食物宝贵可以作为资源,就想抢夺,想掌握在自己手里,也不看看自己有命拿有没有命花。那帮蠢货死不足惜,可翼州如今连10个筑基的正统修士都凑不出来,拿什么抵抗归元叛军的攻势。”
他喝醉了,有生气又恐惧,可能也是长期压力太大,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卓映秋只是听着,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她和二皇子立场不同,因此对他的遭遇不太感同身受。但看在这人和新城一直对自己颇礼遇的份上,哪怕只是面子的情分,她也不介意招待他一晚,学着师父去听一听他们的苦楚。
二皇子在那里骂天骂地、骂胆敢反叛不安于现状的贱民缺满、骂翼州兖州软弱无能让叛军坐大的官员和当地势力,骂安平政坛的勾心斗角,骂自己争夺储位的兄弟,骂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发疯够了,用手抹了把脸,稍微清醒了点,抬头看她:“仙子。我失态了……我看起来很蠢吧?”
卓映秋摇摇头,听他骂了这么久,虽然知道二皇子是个自我为中心野心勃勃的养尊处优皇室子弟,但还是稍微有点同情他——
可不得同情么,如果师父决定帮助归元,如果归元能抗住仙门的毁灭,那么大炎这片土地恐怕真就要变天了。这家伙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作恶也没作到她头上,抱怨这么久人格还挺鲜明,马上就可能要倒这么大霉,是多少看了有点可怜在的。
“二皇子殿下是性情中人。”她说,“您有您的难处,我听了也觉得不易。”
二皇子便苦笑一声:“其实我也知道,在真正的大能面前,我们这种挣扎都是蝼蚁的扑腾。仙门、仙尊、乃至于归元那位隐世强者,他们的决定和博弈才是真正决定我们生死的关键。”
“大炎皇室,说是统御万民的天赋予的皇帝宝座,可说到底,还是仙门允许我们存在,让我们统治凡人的。”他眼神有些哀伤又有些自嘲,“皇太子不可以筑基,登上皇位,皇位补齐皇太子的修为到筑基,但修士的寿命皇帝享受不到,只要登基,就要像没有修为的凡人那样生老病死。新城是公主,她可以修行,以后还可以金丹。我们这些人的天赋在那里摆着,修仙得不了长生,作为皇帝也不过是凡人罢了。”
诶?还有这一茬?
卓映秋有些惊讶。
“百姓是蝼蚁,皇帝是统御万民的蝼蚁。对于蝼蚁而言,仙人们的一言一行都那么的重要,挥挥袖子带起的风,就能把蝼蚁们全都吹飞了。可对于仙人来说,挥挥袖子就只是挥挥袖子而已。”二皇子醉醺醺地嘀咕,仰脖把杯中的茶水饮尽,“仙子,如果仙尊愿意垂怜于我们,该多好啊。哪怕只有一点,只要仙尊有一点不站在归元那边……如果仙尊不是决定支持归元,我们这些蝼蚁,就还有点生存的希望啊。”
卓映秋原本只是听着,学习一下世间百态。但他看上去太可怜了,呼唤自己是蝼蚁的姿态是那么的情真意切,让她想起了过去无助的自己,动了多少一点恻隐之心。
她决定稍微多透露一点点,只要一点点,让这个醉醺醺的家伙好受点:“师父并没有完全站在归元那边。师父……不会态度鲜明地坚定站在归元那边。”
听了这话,原本悲伤哀叹自己命运的二皇子,眼中一下发出光来。
“真的?仙子说的果真?太好了,感恩仙尊!仙尊有好生之德啊!”
他立即从椅子上跪到地上,向着不知道哪个方向但八成不正对着沃兹华斯的方位拜了一拜。
卓映秋见状,状若不悦:“二皇子是来套我话的?”
“绝无此意,我是发自内心地感激仙尊和仙子,如果有半点套话的意图,叫我断子绝孙,天打五雷轰。”喝了大酒的这个皇子大着舌头赌咒发誓。
卓映秋看他认真,而且真醉了,也没真以为他有备而来,刚刚的话也不过是玩笑,并不介怀,
“我只是……前不久听下面人说您和翼州知州不太亲近,听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说您和归元有些亲近,心中担忧。如果仙子都开始和归元交流,恐怕仙尊的立场已经有了偏向,下面的许多人都为此感到绝望了。”二皇子解释完,又想起这事确实有些背景,劫后余生地长出一口气,“好在见到您之后,我就知道那些传言都是无稽之谈。如果仙子这样出尘的人物都放弃朝廷选择归元,那我也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我的立场和师父是一致的。”卓映秋说道,“我们不是你们战争中的任何一方或计划的任何一环。”
“理应如此,仙子。”二皇子注视着卓映秋,眼神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仰慕了,“像您这样世外之人,如果也断定朝廷下场堪忧而去支持叛军,我简直不敢想象那样情况下的朝廷会有多么失败。”
“我每天混在宫廷之中,见到的都是阴谋和利益,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想法,众人的利益和关系交织成大网,朝堂下的暗流顺着网涌动。”二皇子叹息一声,“不管仙子信不信,我遇见您,是真的觉得您这样世外的仙子,行为坦荡,胸中风光霁月,是值得交往的君子。我出于绝对不是利益的考虑,也会愿意和您成为朋友。可惜正因为我是这样和您交好天然带着利益考量的身份,所以之前一直没能和您开诚布公地这样交谈。”
他说这话卓映秋都有点绷不住,她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内心阴暗,这家伙真要崇拜什么行为坦荡胸中风光霁月的值得交往的君子,无论如何都应该跳过她去找师父。
可那可是师父诶!想也知道二皇子够不到。也因为那是师父在卓映秋心中的形象,因此二皇子这样夸赞她,虽然她对事实情况持保留意见,可同时也难以避免地感受到一种被认可和夸赞的喜悦。
“如果能够有幸抛开立场同您结交,”那边厢,二皇子注视着她,情真意切地说道,“一定是我人生的一大幸事。”
大家新年快乐~
新年有点事要出门,更新可能……(目移)
对了,这篇文的写作方法……我尝试采用一种更加‘以当时表现为准’的描述方式,也就是说角色的言行充斥着逢场作戏虚以为蛇真话假话掺杂的情况(包括主角,显然,穿越二人组和卓映秋都对此道颇有心得)。逢场作戏不意味着人物说的都真诚或都违心,归根结底,修仙界的黑暗底色没有坦诚君子存在的土壤。
*作话并不作为对正文的注解,请以正文阅读体感为准,有时候我只是想到了随便说说qvq不用太在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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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寻路 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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