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西沉，太阳出。
开学考在即，这几天被考试折腾来折腾去，十班个个精神状态不佳，人都要磨出几分癫狂来。
毕珂倚在窗边往外看，他好似永远都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像生命里自带的疏离，像收起锋芒的狮子，他很平静，也不会让人觉得不好接近难相处。
在这一隅，甘愿被误以为是寻常尊贵又柔顺的猫咪，通透阔达，温和从容，安居于这一隅。
“半个字我都写不下去了。”谢候把卷子往旁边一推，双臂环胸，朝靠窗埋头写字的晋辛道，“晋哥，要不看片。”
晋辛埋头于一个手臂高的书堆里，没理人。
谢候又嚷了一声。
空气中的气流在一瞬间有过滞留，毕珂把视线从窗外挪回，朝声音最为洪亮处微侧了侧头，眸中的疏离淡了淡，他抬眼向堆得很高看不清脑袋的位子。
“你别吵我，我题就要解出来了。”晋辛头也不抬地讲。
“行吧，那祝你解不出来。”谢候转头往后看，问道，“玄机，你看不看。”
月明踩在椅子上去掰扯最上边的摄像头，玄机一手扶着椅子，仰头，另一只手按住月明衣服下摆。
“有什么片子？”
“爱情片。”
“不看。”
“动作片。”
“没意思。”
“那你要看什么？”
“恐怖片。”玄机拽着月明衣摆的手加紧，见人稳稳地站立在椅子上，放心地拧头朝谢候喊道，“有鬼片吗？我要看鬼片。”
觉察身边的椅子“哗”与地面摩擦出声，晋辛点头含笑。
这个同桌可是胡主任塞给他的，他倒很是乐意监督。
那天，他早就料到胡主任要在班里边长篇大论，所以捡了地理书，在一楼面包店复习，根本就没打算上来……虽然之后还是被抓去跑步了。
跑步算是坏消息，但正所谓否极泰来，飞来横祸后自然是要有好消息适配的。这不，为了防止班级里出现AO早恋现象，他在胡主任的强逼下得了个新同桌，一个没谢候那么吵的新同桌。
“题解出来了吗？”毕珂侧目问。
“自然。”晋辛积极地回了个笑，又摇头摊手回嘲道，“根本不需要祝福，就能无敌。”
谢候倔强地回了个后脑勺，不愿搭理，他没空给晋辛一个白眼，低头认真选片。
晋辛把刚做完一套卷子，拜谢候所赐，错得不多，他心里美得很。他这一美，眼睛就爱往同桌的位子上乱瞟。
以前瞟眼过去的时候，谢候就会张牙舞爪好一会儿，扯着他聊天，然后扯着扯着一个下课的空档就过去了，但是眼下预料的张牙舞爪并没有，毕珂安安静静地握笔落字，温和从容如自在白云，此刻暂于他身边停泊。
晋辛这才反应过来，不是嘴碎的谢候。
他不清楚毕珂到底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神，但是他毫不避讳地望着。
毕珂好像有一种魅力，静静的，像是广博的大海，容纳万物，很容易把人浮躁的心情给压下来。就算是遇上浮躁难测的天，海面起了场风，微起的浪花也足以让人心静，而且，宁静的同时还给予力量。
此时也差点把他刚写完了一张完美卷子的雀跃也给压下来了。
“唰——”
落笔，圈字，作答。
很是娴熟流利。
晋辛盯了一会儿，一连十道选择题下来，硬是没有一丝错处。所以毕珂翻面的时候他愣了好一会儿，他心里的雀跃被消耗了一半，他拧头，盯着自己手上那张让人满意但是仍有错处的卷子好一通瞧，内心阴暗爬行。咦——
爬行完，再在心里鬼哭狼嚎好一阵，但是面上没有丝毫显露出来。
突然，他瞄到了自己卷子上的某处，调整完心里的阴暗，他拧头，靠在两人中间的那摞书上，紧紧盯着毕珂如何落笔。
括号里填上A后，毕珂放笔，停下，侧头看着偷瞄的晋辛，好一会儿，问：“怎么了？”
晋辛眯了眯眼。瞧见答案后，嘴角翘了翘，是“A”吗？他故作若无其事地晃了晃头，在那摞书上蹭了蹭，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淡定道：“你继续。”
心上的紧迫感稍降几分，但还是有的，虽然不是劲敌，但还有压迫感。
毕珂收回眼，提笔继续，但炙热如火的目光一直打在他身上，他似被火苗包裹，但他本就处一隅困境里，就算阴暗笼罩，他也不觉黑不觉不适。
毕珂淡定地扫了一眼卷子，晋辛跟着他扫了眼卷子，这是地理卷子，胡庐出的题目一向刁钻，就连题型分布也一样刁钻疯癫。
晋辛眼见着毕珂把卷子翻面，心里有点高兴，又有点失落，颠来倒去的情绪混在一起，越发不是滋味。
毕珂细长的食指中指夹着卷子，一扯一卷，卷子回到了正面——
粉鸭梨高二上复习统一检测。
出卷人胡庐。
晋辛暗自腹诽，眸色一沉——
他察觉到了。
毕珂扫了一眼选项，眸中带笑意，又扫了一眼题目，在括弧里、在已作答的“A”后边，又补上了“C、D”。
是多选题。
刚才的那题的题干和选项明明都在正面，毕珂也明明掠过一眼，只留了一个答案，明明这题都过去了，但是眼下却又真真切切地往回翻了回来。
待毕珂放笔的时候，晋辛还在琢磨要用什么心情面对。他一时调整不过来，心里干巴巴酸唧唧的。
这题，他做错了，但是毕珂做对了。
胡庐出卷有个毛病，在不告知的情况下，喜欢把多选和单选混在一起，虽然单选两分一空，多选三分一空，但是胡主任行事向来说一不二，不管三分两分都并在一起。
如果不仔细看题，如果没那个能力，就容易多选的当单选来，单选的当多选做。错得一塌糊涂。就如——
寻常一道单选题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排除A、B，答案只会在C、D里边选其一。正常学生咬咬牙在两者之间周转后择出一个来。但若是单选、多选混合在一起，那么在不明C、D谁是正解的情况下，学生就又要怀疑这题是不是安插进来的多选，答案是不是C、D两个。
这下，学生会有更多谨慎的顾虑。
同样头疼的是，有时候答案是A很明确的情况下，学生习惯当作单选题，找到了答案，就会习惯性地不看其余选项，一题结束他们视线往下一扫，去看下一道题的题干，这就导致该题若是多选答案不只是A的情况下，错误率直线上升。
反之，混在多选题里的单选题也有更多的烦人之处。
他有自己的心思，毕珂刚来几天，不懂胡庐这毛病，但他懂得，他只要瞄一眼出卷人是谁就知道这试卷有没有猫腻。
他没有提醒是因为他在打量毕珂的能力，但是结果就是——这个新同桌的水平确实是比他高一小截。
他心里委实不太舒服。
往日他拿捏不准一道题究竟是多选还是单选，就会去从答案上分析选项占比。
总的来说就是，一张试卷会出现80％的单选，20％的多选。若是25道选择题，那么会有5道多选题，要是这道拿捏不准的题是最后一道，如果前边有过五道多选了，那么这题就是单选。反之，就是多选。
但做题就跟赌博一样，学生就是“赌徒”——
1、拿捏不准的题不一定只有一题。
2、这题也不一定是最后一道。（不能靠最后是留了道多选、单选来轻松断定）
3、前边做好的题不一定全做对。（有时候要信一道错道道错的道理）
所以胡庐出的卷子太搞人心态了。但眼下他最破防的一点是——拿捏不准的题从根本上来讲是因为他不会。
但是现在，毕珂的出现，如强劲的对手，让他往日拿捏不准选项时去判定的行为成为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像是个的赌徒，处心积虑机关算尽也不一定会赢，而毕珂轻巧就能断定一道题的生死，从头到尾清白不沾尘不用赌。
晋辛低头盯着手心的掌纹好一通瞧，原本还挺美的心情这会儿不是很好了，他怕旁的人觉察出自己的阴暗猥琐，又故作光明坦荡地把脑袋靠在中间的那摞书上，借着靠近的书卷气，想蹭平一层起了疙瘩不平整的心。
他拼了命去抚平按压心上扭曲阴暗的小褶皱，他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别这样。
在这之前、在这道题出现之前，坐在自己旁边的这个人，早就会了这道题。
他在目标可扫射范围内，去找住一切劲敌，去悄摸生出憎恨的火苗……他告诉自己不能这样……因为世间更甚更强者数不胜数，不能因为有些人出现在视线范围之内，就要忙不迭架起枪来，要知道不可见的视线里还有更大的考场。
嫉妒远不能漫延到世间每一个考场，那么就尽量止步于他心里的阴暗角落。
就在他调整得差不多的时候，玄机悄悄从毕珂身边走过，赞美道：“哟，毕哥，葫芦这丧心病狂的出卷心思就这么被你拿捏了？！你强的咧。”
晋辛本就烦，这一打击，听得就更烦了，他蹭着那摞书，把脑袋挪了个窝，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盯着方才还算完美、但是眼下不算完美的卷子，咬了咬牙。
莫名的愁啊——
老天爷！真愁啊！
他的脑袋是转过去了，但不忘竖着耳朵在听。脑袋上偷偷蹿着嫉妒的小火苗根本压不住他竖起的耳朵。
“是挺有意思的。”毕珂淡定道。
“拿捏他。”玄机攥了攥拳头，碰了碰毕珂桌上那张卷子，笑得没心没肺。
晋辛调了调语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道：“你好吵啊。”
玄机：“你又不睡觉，吵会儿怎么了。”
晋辛挥手往后一指：“班长给你修摄像头，你搁这儿巡逻一样，吵我同桌？”
说着，他头朝后一仰，朝月明道：“班长，别给他修。”
“等胡庐发现，让他挨骂。”
玄机朝他撇了撇嘴，往后怒走几步，见月明重新踩在椅子上，想回头同晋辛说些什么，又怕人真跑了，着急忙慌地把人拦住，赶鸭子上架地一手扶椅子一手扶衣摆。
晋辛一抬头，又重新对上毕珂的视线，这不玄机刚走，周围瞬间安静了不少，被毕珂引起的心理不平衡还在，心里的天平一偏，他的视线就想往毕珂身上瞄。
他眼尾刚去瞄，正好对上毕珂坦荡的目光。
“你看我干嘛。”晋辛刚说完，又想到一个说法，只有自己先看旁人了，才知道旁人也在看自己。
他想着这番说辞对自己不利，话锋一转，语气古怪道：“这题果真是有意思，不然也不会让你翻回来多看一眼。好题好心思，就是让人流连忘返啊。”
毕珂笑了笑，像是看穿对方心思，又似只是无所顾忌地清浅一笑：“流连忘返倒是谈不上，你刚刚一直盯着我了，我被看得不好意思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就翻面了。”
晋辛觉得心虚，揽过毕珂的肩，脸上笑意如雾：“翻回来？是又好意思了。”
毕珂：“嗯，好意思了。毕竟——”
“毕竟什么？”晋辛微慌，毕珂脸上淡定的仿佛洞察出什么了。
毕珂：“毕竟你一直盯着我，我总得习惯的。”
晋辛搭在毕珂肩上的手有过那么一刻的发麻，面色微微僵硬，毕珂这样心思细腻的，刚才一直盯着他看，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他正想着，前边的门“啪”的一下开了，然后又“啪”的一下关上了，室内的空调温度打得很低，他清楚气流涌动的速度是快是慢，但是谢候的声音直晃晃地从另一边震了过来。
“骆骆，鬼片你们敢看吗？”谢候问道，“女生都问过了，就剩你和宁宁的意见了。”
前边的椅子突然“哗啦”一声往后拖，“砰”的一下，椅背差点就要跟晋辛搁在前边的笔袋打了个来回。
好险。康骆接住他的小鸟笔袋，放回桌面上，冲着晋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
“鬼片？看呗，为什么不看，我要看最恐怖的。”
“行！”谢候低头刷手机：“那我找找。”
教室前门又一声响，一个大眼睛长相甜美的女生走过来，走到康骆身侧。
谢侯好不容易找了个片子：“宁宁——你呢？”
咸宁拿着个粉嫩小镜子，照着自己微白的脸，坐到位子上淡淡道：“我才不看呢，怪吓人的。”她说着，感知到谢候投来的目光，改口道：“算了，不扫兴，你们要看就看吧。”
“好咧，就看这个吧。”谢候说着，朝晋辛道，“晋哥哥，拉一下窗帘。”
晋辛搁下笔，没理会那声晋哥哥，上边大屏幕上已经开始放鬼片阴森的前奏了，他起身把窗户一关，“唰”的一声，顺带着把蓝纱窗也给拉上，教室里瞬间漆黑一片。
“看着点哈，晋哥哥。”
“知道知道。”晋辛说着，一道女鬼的声音环绕耳边，似下一刻就要往他体内钻。
晋辛没敢再说话破坏氛围，教室里的灯已经关了，他“啪”的一下，坐下，钻进书堆里，没看书也没抬头去看片子。
“你害怕？”
“不害怕。”他知道是谁在问，有人问他，他便自然地回应道，“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
“所以低头只是因为学习**比较强盛？”毕珂话中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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