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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宛如一声惊雷炸响,伏春难以置信槐桧方才所说的五个字——我就是槐桧。

她怎么会是槐桧呢?槐桧怎能是她?!

伏春突地俯榻放声痛哭道:“你是鬼,没有心脏!那我的心脏呢?!我的心脏去哪里了?没有心脏我会死的!呜呜呜,我就要死了!我还不想死啊!”

槐桧冷然道:“你不似将死之人。”

确实,伏春白颊透粉,眉扬眼亮,瞧起来生龙活虎得很。

伏春闻言更觉心痛,哽咽道:“可是我的妖息越发淡了,再这般下去,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死的!我不想死,我还没玩够呢!自从化形后,我每天都提心吊胆地找你,生怕在找回心脏前就死掉了。我还想……”

伏春的声音蓦地一停,他不解地抬首望向槐桧。槐桧移开点在他额上的手指,微蹙眉道:“你话太多了。”

伏春闻言揉揉眼睛,垂首不语,只留于槐桧墨黑的发顶,槐桧轻轻瞥他一眼,没理他,阖眼歇息。

伏春神情言辞自然深切,不似作伪,若非有超群的演技,那便只得是真情流露了。他的话密且响,闹人得很,勾连起槐桧识海中未尽的疼楚,又牵扯出微毫的一丝熟悉来。

扑朔的记忆似音符,由识海绞拧而成的琴弦拨捻而出,声势浩大,扯动着槐桧的筋脉,很疼很疼。

“我知道了!”伏春兴奋嚷道,他突地扯住榻上的衾,惊得槐桧一拳砸到他脸上。她回过神,对委屈捂脸的伏春低声道:“对不住。”

槐桧平复紊乱的呼吸道:“你知道什么了?”

伏春并不介怀,接着道:“你呆在镇上的时日很长,没道理那道士此前不来,说明他背后定是有人指引!那人定能知晓你的事!如若你找回了记忆,说不定就能想起我的心脏在哪里!我们下山去查查那道士吧!”

好不容易希翼又生,等着伏春的不是一眼便望得到的死亡,他心绪激昂,脑海里已勾勒出他重获心脏后逍遥天地的美好景象了,却突地听闻槐桧道:“不要。”

伏春急了,“为何?你不想找回你的记忆吗?你不想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吗?还有那个阵法!你不想知道为何会有一个巨型阵法笼罩着整座山镇吗?”

槐桧摁摁抽疼的眼角,淡声道:“不想。”

伏春气得咬牙,他打不过槐桧,也不能真的下手泄愤,只得攥住槐桧的手哀声道:“槐桧,求你了!去吧去吧。我带你去吃虾,喝梨花酿!好不好嘛。”

手心渡过来的温暖和干燥,使得槐桧识海的刺疼忽地消弭了。

她肩颈一松,叹气道:“伏春,我呆在镇子里过得挺好的,没必要为自己寻烦心事做。我既已死,怎么死的便不再重要了。至于往昔,忘却便忘却了罢。”

怎会不重要呢?怎能就这般随意忘却了呢?

伏春头一次觉得无措了,连他意识到他没有心脏的一瞬也不曾无助过——他坚信他会找回心脏,他绝不会死。

他低声喃道:“那……我怎么办?”

槐桧合眼道:“你若累了,可以来寻我,我会一直为你留一间房的。”

耳边静谧良久,最终只余留下一道轻浅的呼吸声,槐桧翻身睡熟了。

日子一晃好几日,槐桧没再见过伏春。这日,她想做些梅花糕吃,灶房里没有米粉了,她只得出门去买些回来。

柳尾巷里刘家铺子米粉最为细腻,用来做糕点正好。

“哟,阴巫啊?来买米粉啊?五两银子。”,刘麦子笑道。

槐桧付了银两后提起米粉走了,转身时她听到稚童说话的声音,“爹爹,那位姐姐是谁啊?你为何要收她两倍的钱啊?”

是刘麦子三岁的女儿,扎着羊角辫,声音极清脆,她望向一身黑袍覆身的槐桧的眼神里满是清澈的好奇。

刘麦子道:“那人就是镇子里的阴巫,当然多要收她银钱。”

琪琪疑惑道:“她的名字就叫做阴巫吗?好奇怪的姓啊。不多收她银钱,她就不让人开铺子了?真是奇怪。”

刘麦子道:“没人知道她真正的名字,只是大伙儿都这般叫她。爹爹曾听巷尾的王婆婆说过阴巫这名号的意思,说是,阴为浊气之首,巫为虫毒之最,二者皆为混沌奸恶,行于人界之外。至于为什么叫她阴巫……王婆婆没说。”

“…………”

槐桧离于柳尾巷,一声停,数声又起,声声破空,戾气尤甚。

“怪物!离开这里!没人欢迎你!滚啊!”

“她就是那个白日穿黑袍的疯子啊?真是疯子,没见到大伙儿都不喜欢她吗?怎么不自觉点下山啊?真是讨人嫌!”

“啊啊啊啊!她看过来了!快跑啊!会倒霉的!跑啊啊啊!”

槐桧循声望去,并非去瞧那些嬉笑着窜逃的顽孩,而是朝连成线的瓦檐眺望而去。

三两只雨燕剪空飞远,槐桧眉头一皱,寒霜时节,定菱山上不应当有燕子的。

事出反常,必有异动。

可关她什么事?槐桧没有这个闲心去管,她脚步不停,独自踱过檐下凉荫一片片。

人不去就事,事却不让人。

微小利器穿影而来,直直刺透槐桧手心。她提着的米粉坠地跌散开来,扬起漫天白烟。

槐桧眼神一凛,手心的空洞凝实。她点地提膝,翻身跃起,自围困的细巷中脱身而出。

玄瓦铮铮踏响,黑袍残影穿梭之间,槐桧已以鬼息刃刀击杀数人。屈膝落地,槐桧一脚将一具面朝地的尸体踢翻了个身。

黑巾覆面,巾上绣有暗纹——祥云仙鹤。

明为吉瑞之兆,却让人胆寒颤栗,只因那鹤确是奇诡,单翅单足,长喙生齿。槐桧略觉熟悉,但模糊的记忆并不能告知她答案。

槐桧扯开这人的面巾,露出一张端正年轻的脸,她睥睨道:“啧,长的真丑,平白辣人眼。”

槐桧森然暗道,梅花糕只得明日再做了。她脚步一挪,狠狠踩在这人手上,鬼息震出,满巷横尸顷刻间化为齑粉。

槐桧缓步走回家,一路上未再事发生。她推开门扉,足下一顿,利落转身。

“诶呀,这可不是待客之道。”,一声音幽幽道。

槐桧闻声回首,冷脸合上门扉,道:“你是谁?”

那人笑道:“在下青龙观首席大弟子谢焚心,幸会幸会。”

此人身着白衣道袍,长身玉立,衣袂拂尘飘飘,明应是一派仙风道骨之气,却被她嘴角戏谑的笑尽数撕裂,这番瞧来,倒像是个地痞流氓了。

槐桧冷脸与她对峙,谢焚心却是一甩拂尘搭在肘窝处,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道:“槐桧,看来你是真的失忆了,可惜可惜。”

槐桧却道:“关你屁事。”

谢焚心闻言一愣,歪头道:“谁惹你了吗?气性这般大。是这小子吗?”她侧身一退,露出蜷缩在地的伏春来。他一身青衣全然污秽浴血,腿膝歪曲,显然被人打折了。

未待槐桧说话,谢焚心自顾自地道:“这小子长得还不错嘛,是你会喜欢的样式,我头一次见他就这般想了。可他身子骨瘦了些,我不太喜欢。”

谢焚心一边念念有词,一边用脚将伏春踢来翻去,左瞅右瞧。

好一番折腾下,伏春突地睁开眼,倏然攥住谢焚心的脚踝,一把将她扯倒在地,攒劲一拳抡上她的太阳穴。

谢焚心自作孽不可活,眼皮一翻晕了过去。伏春喘着粗气起身朝槐桧跌跌撞撞走了两步,对上槐桧平淡无波的眼神,唇瓣一张一合,音节还未发出,轰然一声也晕了。

槐桧:“…………”

槐桧揉揉皱起的眉心,周身鬼息荡出化为长绳,卷在谢、伏二人腰身,向上一抬,拖着两人回了屋。

将谢焚心安置在客房后,槐桧垂首望向榻上的伏春,轻叹口气,拿了方巾塞到人嘴里,手上倏地用力。

“呜呜呜呜呜呜!”

伏春疼地眼前发昏,神智还未清醒,仍以为身前这人是谢焚心,咬着巾帕挥拳打去,骨折处突地被一捏,整个人疼地散了气劲,直往前栽去。

坠身于清冽恬淡的气息中,伏春抽疼的识海似被一只轻柔的手抚过,使他浑身紧绷的筋肉缓缓松懈了。

这一股似由千年霜雪凝结而成的熟悉气息,使伏春悠然想起一个人,他睁眼上眺,自苍白的下颌而上,对上了槐桧的眼,她的眼黑而耀,似远古时无星月的夜,诡谲迷人。

伏春喉头微动,半响哑声道:“是你啊,槐桧。”

槐桧微颔首应道:“是我。”

伏春微微一笑道:“睁开眼是你,真好。”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抚过槐桧毫无血色的脖颈,瞧见伏春复杂望向他的眼神,嘴角的笑容越发扩大。

槐桧微蹙眉,伏春的状态不对劲。未待她开口,伏春手上遽地用力,一把将槐桧拉入怀中。

唇瓣印上灼热,槐桧控制不住地想,他的体温太烫了,烫地她想退开。槐桧还未伸出手,唇上一轻,伏春赫然又晕了。

槐桧:“…………”

槐桧摁了摁额角,烦闷地叹出口气。不消那说一群来刺杀她的蒙面人,不知哪里窜来的谢焚心和一身伤出现的伏春已足以让她烦躁。

自那一霜雪夜起发生的所有事都强硬地要拉她往前走,不论她愿与不愿。

伏春四处游历,怎的突然就寻到了定菱山,第二日那黄袍道士便嗅味追来,巧之又巧,道士自爆的灵息冲破了定菱镇上的藏匿她坟墓的阵法。

槐桧不信所谓的巧合,接踵而至的事情背后定有黑手操持,只是她不确定藏在暗处的势力究竟有几方,他亦或是他们,是试探警示,或是斩杀残根,亦或是以她为棋与人博弈?

伏春丢失的心脏也是他们的手笔吗?那他化形后为何不出现在她的后院中,按他的说法,他化形前她早已塑形。

除非,那坟有古怪。槐桧思及此处,去瞧后院的鬼坟。

槐桧手一扬,沙土被鬼息抛开,露出一口黑棺。槐桧脸色一变,棺身上雕纹张扬,不久前她才见过——蒙面人面巾上的祥云诡鹤。

铮然一响,棺板被移开,槐桧倏地紧蹙起眉,这竟是一口空棺!她的尸身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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