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始，开学前两天，程祈安领着林期在学校附近租了个老破小单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衣柜。
卫生间在走廊尽头，厨房在一楼，全部是公用的。
条件简陋，但胜在离学校近还便宜。
学校宿舍晚上到点熄灯，林期耳朵又听不见，程祈安担心他宿舍生活不方便，也担心他学习时间不够。
在校外租房，可以很好地解决这两个可能存在的问题。
林期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他巴不得每天和程祈安呆坐一起。
以他们的成绩，肯定是分不到一个班的，那吃饭时间以及晚上回家能和程祈安一起，他自然十分乐意。
李奶奶更是没话说，林期的耳朵是他的心病。
虽然林期现在读唇语的能力更娴熟了，但始终无法和正常人相比，她就不可能完全放心，他们两人能在一起有个照应，她自然乐见其成。
不过林期的好心情还没持续三天就被打破了，开学报到那天，他被自己班的班主任领到办公室。
班主任交给他一张饭卡和一张银行卡。
“这是饭卡，学校每个月会按时往里面充五百块钱，不能提出来只能在学校食堂消费。这张是银行卡，用来发放贫困生补助金的，每学期1000块钱。”
林期看着班主任不断张合的嘴唇，高兴地接过两张卡。
还没等他说什么，班主任接着说道：“对了，你的学费和住宿费按理学校都是给你减免的，但因为你走读，所以这个住宿费学校就无法负责了。”
林期愣了一下，接过两张卡的时候，他只以为是学校了解到他的家庭状况提供的贫困生补助。在报到之前，他听初中的老师提过，高中对于贫困生是会有补助这么回事的，但没听过还会减免学费。
他疑惑地问班主任：“这些都是学校因为我的家庭贫困给的补助吗？”
班主任愣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沉默了几秒钟放轻语气说：“其实不全是因为你的家庭状况，你和你哥哥的成绩也是不错的，这是学校综合多方面考虑的结果。”
林期琢磨出班主任是误会他可能会因为家庭条件差而有情绪，所以委婉地开解他，但他此时所有的心思全被哥哥这个陌生的词给占据了。
他蹙眉疑惑：“哥哥？老师，我没有哥哥。”
“啊？”班主任惊讶一声，“火箭班那个程祈安不是你哥哥吗？”
林期眼睑飞快颤动两下，脑海里划过一个让他难以置信的猜测，他僵硬地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解释：“哦，他是，只是我们家庭情况比较复杂，私下我没怎么叫他哥哥，一时没反应过来。”
“没事没事，这不是什么大事。”刚开学，家庭**班主任不方便细问，打哈哈就将话题揭过。
林期紧紧攥着两张卡出了办公室，手心被刻出两道发白的线，硌得生疼。
他按照教室正门上挂着的铭牌找到程祈安的教室，站在门外往里看，没看见程祈安，他就靠在走廊的墙上等着。
没等多久，就见程祈安下楼朝着教室走来，面无表情但眼神轻快。
林期知道，程祈安此时心情不错，他们一起生活这么久，林期对于程祈安这些下意识的细微神态很了解。
“你怎么在这儿？”程祈安抬眸看着迎上来的林期，脸上立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等我？”
“嗯。”林期点头，“我有事问你。”
程祈安脚步顿住，侧头打量林期，这才发现他看起来有些沉闷。
余光扫到林期的手，发现他手里攥着卡。程祈安定睛瞧了眼，是和他口袋里一样的卡。
程祈安脸上的笑收了起来，领着林期走到走廊尽头没人的转角处站定，靠在墙上不说话。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切不言而明。
他们太了解彼此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程祈安眼神移开，漫无目的地朝远处扫视一圈，又移回来，“但我可以很明确地靠诉你，不全是为了你。”
林期瞳孔颤动两下，不知是难过更多，还是愧疚更多。
“那天在饭桌上告诉奶奶的理由也是真心话。”程祈安接着说。
“真的吗？”林期鼻头有些发酸。
“真的。”
又是沉默，相顾无言。
“林期，我不管你信不信，亦或是又暗自在心里揣估什么。”程祈安靠近林期，抬起他的头，逼视他的眼，一字一句，缓慢而坚定地说，“你现在唯一应该干的事情就是珍惜这个机会，好好学习，其他的事不值得现在的你浪费心思，明白吗？”
林期凝视着程祈安，眼眶泛红，深吸口气，点了点头。
“说话。”程祈安语气平和却不容拒绝。
“好，知道了。”林期哑声回答。
这场简短谈话让这件事彻底变为过去时，起码在程祈安看来是这样的，这是他乐意看见的结果。
他了解林期，林期平时虽然什么都听他的，但有时莫名的倔强劲上来了，那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程祈安在开学之前担心这件事被林期知道，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所以他一直没说实话。
直到开学报名，一切都定了下来，一直提着的心才放下。
可他还是在林期低沉地攥着两张卡来找他的时候，心里紧了一下，他不想因为这早已成定局的事情和林期闹矛盾。
好在，林期还是听他的话，没对这件事打破砂锅问到底，让他真假参半地搪塞过去。
高中生活比程祈安想象的简单，同学之间更多的心思都在学习上，对于人际交往这方面没有太大需求，没什么特殊情况，大家都会遵循基本的社交礼仪，和和气气的。
就算跟你处不成死党朋友，也没闲心去孤立排挤你，这种程度的人际交往让程祈安非常舒服。
只是让程祈安没想到的是，同学相处没问题，他和林期的关系却会变得让他难以捉摸把控。
“你藏什么呢？”程祈安停笔，看着站在衣柜前鬼鬼祟祟，时不时偷瞄他一眼的林期问道。
“我没有，没藏什么。”林期飞快作答，好像答得越快，可信度就越高一样。
“呵呵，是吗？”程祈安哪能看不出来他在撒谎，他装作不在意地回头，实际动作迅速地起身大步走到林期身侧，抓住他躲躲藏藏的右手。
“哗啦啦”如秋叶飘落，好些张数额不一的零钱纸币散落在地。
程祈安蹙眉，神经跳了一下：“你哪里来的钱？”
程祈安倒不是觉得林期不应该有钱，而是之前补助金发下来以后，林期就将钱全都取出来交给他保管。
他一开始是拒绝的，觉得这样不方便，可林期坚持这么做，说的话还让他难得不好意思拒绝。
“我想交给你管着，我需要的时候找你要，我喜欢你管着。”
林期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璨亮不敢直视程祈安，整个人看起来是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的状态，程祈安当下什么想法都没了，只依了他。
结合这件事，现在散落满地的零钱和林期遮掩的状态明显不对劲。
林期看着掉落在地的零钱，有些慌张，下意识想要蹲下捡起，膝盖弹了一下，又迅速回神看着程祈安，嘴唇瓮动，一时半会竟没说出话来。
程祈安见林期这个反应，脑海里瞬间闪过些不好的想法，语气有些急躁地质问：“钱哪里来的？”
“你别生气，我没做坏事。”林期慌得拉起程祈安的手，在程祈安逼问的眼神中，犹豫再三，断断续续说道，“我找同学帮忙的，他们刷我的饭卡，然后……然后给我现钱。”
程祈安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问：“这就是你前段时间开始，总是找理由说不能和我一起去食堂吃饭的原因？”
“嗯。”林期怯怯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程祈安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乱飞的蚊子，“你有要用钱的地方吗？你可以来找我拿啊，你当初把补助金交给我保管的时候不就是这么说的吗？”
林期低下头，不说话。
“林期，沉默解决不了问题。”程祈安抽出被紧握的手，抬起林期的头，和他对视，“说话。”
林期在对视中败下阵来，低声说：“我想换出来给奶奶。”
程祈安眼尾跳了一下，没料到会是这个原因：“我不是在给么，你知道的呀。”
之前，程祈安和林期放假回家带钱给李奶奶的时候，程祈安解释过是整理售卖学习资料和帮一些混日子但家境富裕的学生写作业得到的，当时林期就在身旁，他不可能没看见。
“那不一样。”林期轻声说着，语气里竟然流露出一丝颓败难堪的意味。
程祈安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眯着眼，对于林期因这件事产生这种情绪感到迷茫和难以置信。
他早就将林期和自己视为一体，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他给李奶奶钱，在他看来，就是他和林期一起给的。
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林期并不这么认为，并且还为此感到难过甚至难堪。
程祈安不理解。
可不理解归不理解，林期的反应和情绪此时就摆在面前，他看见了便无法视而不见，这是个问题，他需要解决。
程祈安沉默半晌，平时转得飞快的脑子此时却像卡住的齿轮，转不动了。他在脑海里搜索“面对亲人这种情绪该如何做？”，脑海里却一片空白。
最终，在一片如同死寂的沉默中，程祈安开口，选了一个在他看来折中的做法：“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继续这么做。但你不能总是饥一顿饱一顿，这样对身体不好，你以后每顿饭和我一起去食堂吃，可以用我的饭卡。”
林期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你一定要在高中这么重要的阶段为这种小事和我闹矛盾吗？”程祈安接着说。
“没有。”林期答得很急，“我不想和你闹矛盾。”
“那你就答应我，按我说的办，这样这件事不就解决了吗？”程祈安反问。
林期黑沉的眼眸溢满复杂的情绪，他沉默地看了程祈安片刻，最终和往常无数次一样，点了点头：“好。”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程祈安松了口气，接着一边蹲下身捡钱，一边抬头对林期说，“这我来收拾，你快去洗澡吧，洗完澡你还有作业要写呢。”
“嗯。”林期轻声回复，声音有些发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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