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程祈安总在下意识避免自己和程远山相似的地方,可现在他悲哀地发现,这些东西是写在基因里的,他避无可避。
他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兜兜转转还是围绕在他害怕的事物周边。
悲观情绪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一旦被卷到下面便爬不上来,越陷越深,程祈安此时就是这样的状态。
酒精、黑夜、孤寂各种要素齐全,堪称为他量身打造的负面能量催化场,叫他不知不觉沉浸其中。
“嗡嗡——”
搁在洗手台上的手机震动了两声。
这个时候还会给他发消息的人没几个。
搁平常,公司领导可能会,但今天他们刚在饭局上喝大了,不太可能。
那就很有可能是林期了。
自从他没跟林期打招呼就返校以及后续的冷淡态度,林期察觉出他这次的情绪不同以往。
林期试着解释过,但那些话也无非就是“我不想拖累你”的翻版。
这个理由程祈安是不接受的,这在他看来就是打着“为你好”旗号对他们关系的背叛和抛弃。
林期解释得越多,程祈安的愤怒就越多,还是一种让他自认为处于道德低地无法发泄的愤怒,这种处境让他快要发疯。
某一天晚上,在林期不知第几次言辞恳切地发来小作文时,程祈安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在日复一日封闭情绪高强度工作后被挑得颤动,他脑子嗡鸣地抖着手发出一条信息。
——【闭嘴!】
发完以后,他做出一个自己从未想过的举动——拉黑了林期的联系方式。
当时他已经无法保持理智,他觉得林期的一条条信息像是湿透的毛巾,全都往他脸上糊,快要让他窒息。
只有让对方闭嘴,他才能得到片刻喘息的机会。
事后,他脑子像是电钻在里面钻似的疼,他熟练地吃了两片止痛药,在混沌中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他想起自己昨天晚上的行为,困惑自己为何会如此幼稚儿戏。
怎么着,他也不应该拉黑林期,就算他跟林期关系陷入僵局,李奶奶还在林期身边。
程祈安又像没事人一般,平静地把林期的联系方式加了回来,随意解释了句。
【昨天喝酒了,脑子不清醒。】
信息刚过去,就见和林期的聊天页面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等了好半天,就在程祈安以为林期又要发个小作文过来时,却只见短短的一条信息映入眼帘。
【我知道了,你注意身体。】
程祈安蓦地讽笑一下,被林期好似无事发生的样子激得冒出一股无名邪火。他深吸口气,再次轻敲键盘。
【我们之间的事情以后不要再提了。】
这次等的时间更久,久到程祈安不耐烦地息屏,将手机扔到一边准备走开时,“嗡嗡”两声,来信提醒。
程祈安都不用滑开手机屏幕,转头瞬间就看见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来信通知栏上显示了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
程祈安将这三个字在唇齿间碾碎,苦涩地勾起嘴角,转身离开了。
从那以后,林期真的没再提他们之间的事。
但他也在试探,他知道李奶奶是他们两人之间不可躲避的话题,于是信息内容开始变为李奶奶的视频。
程祈安对此不可能视而不见,忙的时候看了视频他会回个简短的消息,问问情况。闲的时候,他就会打视频回去,往往就是睡觉前这段时间。
现在,这条信息极有可能就是林期发的李奶奶的视频。
程祈安挣扎着从地上坐起,脑袋靠在坚硬冰凉的洗手台上,抬手拿过手机,滑开屏幕。
如他所料,确实是李奶奶的视频。
视频不长,也就十几秒钟,内容也挺简单——李奶奶对着屏幕说想他了之类的。
看角度和姿势,还是李奶奶自己拿着智能手机用前置摄像头录的。八成是林期教的,程祈安不觉得以李奶奶现在的行为能力可以自己搞清楚这些事。
依照惯例,他现在下班了,在看过这个视频后,他就应该拨个视频通话回去,再不济也可以打个电话。
但显然,他现在的状况不允许他这么做——他思绪混沌,狼狈不堪,打字都手抖。
他颤颤巍巍在键盘上点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也没打出来。
磨蹭快两分钟,头脑恍惚的程祈安忽然想到,或许他现在应该装作没看见,明天等自己恢复正常再回,这样可能会更好地照顾对方的情绪。
因为比起他找借口说不能打视频或者电话,睡着了没看见这样无意错过的理由显然更容易接受。
这样想着,程祈安也就真这样做了,完全忘了在他和输入法键盘作战的两分钟时间里,林期那边是能看见的。
第二天,程祈安在闹铃中头痛欲裂地醒来,他竟然没有断片。
在简单洗漱将自己收拾出个人样后,他坐在床上按照昨晚自己的计划给家里打去视频。
视频接得很快,是林期。
不过这不是什么意外情况,李奶奶病了以后,身上是带不了智能手机这种东西的。
所以,他打视频回去,首先接视频的那个人一定是林期,再由林期将摄像头对准李奶奶。
程祈安先没说话,等着林期按照惯例将屏幕对着李奶奶。
出乎意料,镜头晃动几秒钟后,程祈安看见还在床上睡觉的李奶奶。老年人觉少,睡得早起得早,以往这个点李奶奶都是醒着的。
“奶奶还在睡觉。”
林期将镜头从李奶奶身上移开,轻手轻脚地出门,将镜头对准自己。
几个月来类似冷战的相处方式让程祈安下意识要挂断电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可是他也没说话。
不知是宿醉之后的疲惫,还是长时间缺乏交流的生涩,亦或是其它什么他还未曾察觉的理由,总而言之,程祈安发现自己此时竟然失言了。
“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林期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程祈安抬眼,无悲无喜地直视屏幕里的林期,林期却像个瑟缩的小狗似的,眼神躲闪,不敢对视。
一股无名火又冒出来了。
程祈安心想,林期拒绝了他的计划安排,现在又顶着这样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姿态放得这么低。让他觉得自己但凡表现得怒气冲天,都显得他得理不饶人。
程祈安非常不舒服,他觉得他们之间的问题好像不仅仅是自己计划被拒绝的原因,还有什么其它的被蒙上一层面纱的东西。
但他实在是捕捉不到捉摸不透。
从小到大,他身边就这么几个亲人,妈妈、林期和李奶奶,还有他不想提,但从血缘上来讲还得加上的程远山。
五岁之前他只能依仗妈妈,五岁之后在他和林期以及李奶奶的“老弱病残三口之家”中,他作为一个正常人,不自觉就在亲密关系中处于主导地位,并且习惯性地堪称强势地掌控着关系的发展。
多年以来,虽然有些小波折,但总体是没变的。
可现在林期挣脱出去了,程祈安茫然焦灼生气,他对应的题库是空白的。除了他一以贯之的方式,他不知道也不明白更不习惯,与之伴随的自然就是难以接受还有什么其他的相处之道。
茫然和背叛感让程祈安有些烦躁,他无意识地皱了下眉,但声音平和地说:“昨天晚上公司饭局,喝多了。”
“你喝——”林期脸上露出惊诧,话到一半紧急转弯,“……你现在难受吗?”
“还好。”
这两个字本就敷衍,又因程祈安宿醉后的萎靡语气听起来更甚,组合起来活脱脱一副不太想交流的样子。
两人之间陡然陷入一场诡异的沉默。
程祈安受不了这气氛,想要主动结束对话:“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还要上班,挂了吧。”
临了又补了一句:“奶奶醒了以后要是问我昨晚怎么没打视频,就说我睡着了没看见。”
林期身子下意识往屏幕前够,好似这连接两地的智能手机只是一层不值一提的薄膜,伸手就能刺破,触摸到对面的人。
程祈安看着林期嘴唇瓮动,像是还有话要说,鬼使神差地没有在说完话后立即挂断,而是等着他。
几秒钟后,林期哑着嗓子说道:“好,我就不耽误你上班了。”
程祈安喉咙猝然发紧,他艰涩地咽了咽口水,身体仿佛被瞬间抽光力气,一股如黑雾般浓烈浑浊的情绪猝然升起,沿着他的小腿一路吞噬上来。
程祈安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有些窒息。
“祈安……”
视频电话还没挂,林期看样子是不打算主动挂的,犹犹豫豫地好像还打算说些什么。
“嘟——”
程祈安克制住自己的异样,颤着手挂断了视频。
室内一片死寂。
程祈安扫视自己的小腿,什么也没有。
在一片耳鸣声中,他深深凝视着地面直到目光虚无,最终被窗外响起的人声和车流声唤醒。
程祈安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感觉再迟钝,此时也意识到自己可能生病了,而且很有可能是情绪方面的问题。
他拿起手机想要先搜索看看,搜到一半又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地不靠谱。
关了手机,缓和片刻后,程祈安将所有的情绪关进笼子里,一切好似恢复正常。
刚才的不对劲仿佛只是经过头顶的一朵阴云,风一吹太阳一晒便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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