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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归去

流光盈盈的溪囊故地中,少年人唇畔的那个吻一触便离,只留下一片湿漉漉的缠绵。

那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她满心欢喜,印在他唇畔的吻。

她说:“阿余,我真喜欢你。”

沈阙骤然掀起了长睫,第一反应是嫌恶又古怪的阴郁,可他的指尖却忍不住悸动,抚上了微热的唇畔。

片刻后,他漆黑的眼中现了几不可见的慌乱,似乎再不愿同她在这洞中多待片刻。

羊脂玉剑擎起了天地,出口的巨石猛烈晃动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沈阙心中现了残忍的弑杀,他想将她彻底填埋在此处,往后,再不会有人让他慌乱心悸。

可石块纷纷落下的一刻,少女忽而扑过来,替他挡开了一块碎石,急切道:“阿余,你要小心。”

沈阙一下子怒气丛生,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戾气,重重将少女压在了石壁上。

在土石纷落的昏暗中,他带着满腔的恨意,俯下身,狠狠攥取她的唇。

夭夭被撞的腰上生疼,唇齿间顷刻尝到了腥甜的血气。少年人将她箍在怀中,狠厉又热烈。

夭夭有些懵,不明白阿余这是怎么了,突然便要咬她的唇,咬的她都出血了,呜呜呜,好疼啊。

就在她要哭出来的时候,只听轰隆一声,上方的出口骤然泄进来了如水月光。

安骨达站在上面,小心翼翼的喊:“陛下,陛下,臣救驾来迟。”

沈阙身子一僵,箍住夭夭腰肢的手骤然松开了。

少年人慢条斯理的站直了身子,月光下,黑衣黑发,白肤红唇,极致的颜色,极致的姿容。

他闭了闭眼,转瞬间便恢复了嫌恶的漠然,长睫垂下来,似乎再不想多看夭夭一眼。

夭夭好奇的审视他,有时候她觉得她的阿余好是好,但就是变脸太快,她看不懂他。

麒麟兽已从上方跃了下来,恭敬的蹲在了沈阙脚边。

沈阙跃至麒麟兽的背上,黑沉沉的看了夭夭一眼,一伸手便将她拽了上去。

待夭夭被麒麟兽带上地面的时候,她才看清,微明的晨曦中,大火已被扑灭,她的竹屋同房前的竹林通通化为了灰烬,风一吹,只余下未烬的几缕烟尘。

在这片荒凉中,齐刷刷跪了一地的黑甲军,为首的安骨达对着沈阙弯下了腰:“恭应陛下回宫。”

夭夭听见这声陛下,往后退了一步,不知道为何,心里有些闷闷的发慌。她的阿余,竟是人间帝王。

可她这一退才发觉,自己的纤细的腕子正捏在沈阙手中。

少年指尖微凉,扣着她的命脉微微俯身,一双眸子深不见底,他说:“别动,你无处可去。”

夭夭最终还是被沈阙带回了皇宫。

养心殿里燃着袅袅的龙涎香,透过白绢屏风,隐隐能看到正处理政务的沈阙。

这些时日积压了许多文书,年轻的帝王坐在龙椅上,阴郁散漫里又多了几分帝王威仪,有条不紊的沉着。

夭夭不知为何,脑海里忽而飘过许多模糊的画面,画面中统御八荒四海的仙君,同面前的少年有一瞬的重合。仿佛沈阙生来便该如此,他当是凛然不可犯。

她坐在榻上,一双小脚来来回回的荡。她不喜欢这皇宫,这诺大的宫中,她只认识阿余一个。

绢丝屏风上的身影晃了一下,夭夭看见挺拔俊朗的少年绕过屏风,进了内室。

她抬起头,朝他露出个满心欢喜的笑来,她唤他:“阿余。”

沈阙脚步顿住,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他说:“不许唤我阿余,我是沈阙。”

出了密闭的溪囊故地,他再不允许自己是她的阿余,他是沈阙,是厌憎姜岁岁的沈阙。

阿余怎么突然变成了沈阙?夭夭有些不明白,偏着小脑袋,疑惑的凝住了他。

少年人眼神闪烁,别过脸去,忽而升起了别扭又恶劣的心思。

他指了夭夭手边的几盏宫灯,声音依旧清朗,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看见这几盏宫灯了吗?每一盏,上面蒙的都是人皮,是我闲暇时,亲手剥下整块的人皮,一盏一盏做出来的。你听过吗,人皮剥离时的声音?”

他说完定定看住夭夭,试图看见她像失忆前一样,对他露出轻蔑的神态,亦或像寻常女子一样,害怕到颤粟。

可是榻上的少女只是眨了眨清澈的杏眼,微微偏了偏小脑袋,问:“这些人曾经欺负过你吗?”

夭夭这句话问完,阴郁的少年帝王忽而沉默下来。

宫灯里的烛芯跳动了一下,有内侍在屏风外禀:“陛下,姜二姑娘来了。”

夭夭不知道姜二姑娘是谁,但她看见对面阴郁的少年,听见这个名字,忽而敛起了所有戾气。

他不再像对她一样,阴晴不定,少年眼尾微扬,一下子变得清朗又温润,干净得像是天边的云,说出口的话亦是温柔:“林雪来了。”

隔着屏风,夭夭听见了那位姜二姑娘出尘的声音:“陛下,林雪有事相求。”

姜林雪敛袖行礼,听见屏风内并未出声喝止,才又道:“如此晚了还来叨扰,实属不该。可近来林雪总是梦见阿娘,她红着一双眼,跟我说,从前这长公主府本是她同阿爷的住所,她们在那里度过了许多难忘的时日。后来长公主将她二人射杀,她的冤魂便一直漂无所归。”

“今日林雪又梦到阿娘了,是以斗胆来求。如今长公主昏睡不醒,可否移居慈恩寺,也好洗净身上的邪气。这长公主府便赐给林雪吧,好让林雪给阿娘一个归处。”

夭夭没了记忆,自然听不明白这其中的恩怨,但不知为何,她听到要让长公主一个昏睡的人移去寺庙,自己的长公主府却要让出来,不禁心里闷闷的,难受的紧。

屏风上映出了姜林雪高洁如兰的身姿,沈阙没有转头去看,他只是一瞬不瞬的看住了夭夭,恶劣的试探的,带着夭夭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良久,夭夭听见少年帝王轻笑了声,对外道:“好,朕允了。”

公主府没了,她的竹屋没了,她再没有归处,她将只有他。

姜林雪回到凤鸾宫的时候,已是亥时了,她歪在美人榻上,蹙起了细细的眉。方才,她似乎看到养心殿的绢丝屏风上,映出一双小小的脚,那是一双女子纤细的足。那会是谁?

自从宫变后,所有皇室皆遭到了牵连,只有她,还在这宫中养尊处优的活着。甚而从狭小偏僻的怡景宫,搬来了这凤鸾宫。

凤鸾宫乃是历代贵妃居所,虽还差一道正式的封妃圣旨,可这宫中甚而是整个京中,早就将她视为了沈阙的宠妃,连沈阙都是默认的神色。他甚至允许她随时出入养心殿。

可姜林雪却是不安的,沈阙虽对她总是温柔体贴,一双眼望着她时,里面也是让人沉溺的深情,可他却从未碰过她。这份不安,在今日看到养心殿里那双女孩儿纤细的足时,便被成倍的放大了。

高洁圣雅的人,似乎第一次有了俗世的烦恼,她纤细的影子映在罗纱帐上,许久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梦里是一片飘渺的雾气,一个女子自雾中走了出来,柳叶眉,丹凤眼,周身仙气缭绕,同她有七八分相像。

神女,是她的神女。

梦里的姜林雪忍不住虔诚的跪了下来,那女子却挥一挥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她的神女展颜轻笑,连笑容都是不可亵渎的高贵,她说:“何必呢,你即是我,我即是你,你是人间的姚乔”

“去吧,他将永无法抗拒你。”

姜林雪猛然从梦境中醒了过来,此时已是晨熹微明的天,侍女撩起帘账,端了温热的茶水来。

气质如兰的姜二姑娘饮下一口热茶,忽而道:“今日是我挽发的日子,大抵也无人记得,你去同陛下禀一声,我今日要离宫。”

大周女子十五及笄,十六挽发,及笄始议亲,挽发为人妇。若挽发还未出嫁,多半会受到世俗的非议。

沈阙是晚间过来的,他搀扶起行礼的姜林雪,目光落在她披散的发上,温和道:“何至于离宫?”

姜林雪一身素雅的蝉衣,刚刚沐浴过,被婢女搀扶着,有种柔弱的坚韧。她别过脸,低低问:“不离宫,陛下会为林雪挽发吗?”

少年帝王站在灯下,笑的恰到好处的温润,久久没作声。

就在姜林雪一颗心上上下下的时候,那双修长的手忽而伸了过来,温柔的替她挽起了发髻。

透过铜镜里的光影,姜林雪看见年轻的帝王举止温和又有礼,仿佛是这世间最多情的儿郎,那一刻,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可在她触到他的眼时,又忽而顿住了,那里面是没有温度的,衬得他的温润都有些不真实的虚无。

姜林雪忽而想起,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完美无缺的,她似乎从未看到过他多余的情绪。不像个七情六欲的人,倒像是竭力表演的完美幻影。

沈阙将一枚龙凤珠钗插进她的发髻的时候,依旧挂着浅淡温和的笑。

与君初新婚,挽发两不移。他既挽了她的发,那今日便是许下了诺。

姜林雪以为他今晚定然不会走了,便羞红了一张脸,往内室里让。

可少年浅笑盈盈,站在灯下并没有动。

养心殿里的烛火燃尽了一节的时候,夭夭以手托腮,偏头问宫人:“我的小夫君呢?怎得还不回来?”

那位小宫人眼皮跳了跳,这来历不明的女子,竟敢直唤陛下为夫君,不由提醒道:“姑娘,陛下乃天下之主,便是皇后,也不能唤一声夫君。况.....你也并未同陛下成亲,怎可直唤夫君。”

提点完,才又补充了句:“陛下去了凤鸾宫,今夜定是不会回来了。”

夭夭闻言,恍惚想起来,在这人间,需得先成亲,她的阿余才能作她的夫君。

她一双小手揪了揪自己的裙角,闷闷的没作声,这皇宫太大了,她只认识阿余一个,不,是这诺大的人间,她只有一个阿余。如今他不回来,夭夭总觉得,自己又成了竹屋里那个孤零零的少女。

她低低叹了一声,抬手去解头上木钗,原本是打算歇下的,只指尖碰到发髻时,忽而想起了溪囊故地中,樱粉萤带给她的那个梦。梦里的少年亲手捧起了她的发,细致的替她挽了个好看的发髻,不像她自己挽的,总是歪歪扭扭。

夭夭有些羞赧,黑葡萄似的眼珠子转了转,见无人注意,才抬手捂住了自己发烫的脸颊。

殿内的更漏滴滴答答,忽而泄进来一阵冷风,夭夭转头,竟看见本不会归来的沈阙,绕过屏风,站在了黑沉沉的暗影里。

少女一下子明媚起来,扬起欢快的笑脸,眉眼弯弯,清脆的喊他:“阿余。”

沈阙站在暗影中没作声,脸上伪装的温润却一寸寸卸了去,露出了原本乖戾神色。

夭夭一头乌发散在肩头,更衬得一张小脸莹莹玉润,小妖怪还不懂得掩饰感情,她还沉浸在方才樱粉萤的梦境中,便直接又热烈:“阿余,你能不能替我挽发?”

挽发?少女十六岁的挽发礼,与君初新婚,挽发两不移。

沈阙接过了那枚木钗,眉尾几不可见的压低了,而后极轻蔑的嗤笑了一声。

夭夭同姜林雪同一天出生,今日也是她十六岁的挽发礼。可她如今并不记得,也并不懂人间的礼节,她不晓得沈阙的这声轻嗤里,含的不屑是何种心思。

少年垂下长睫,指尖滑过木钗上粗糙的纹路,而后微用力,那支简陋的木钗便在他手中断成了两截,被嫌恶的扔在了地上。

夭夭瞪圆了眼,有些生气,那是她唯一的一支木钗。还是她自己亲手雕刻的。

她看见沈阙转身进了浴室,便起身跟了进去,想要他赔她一支。

养心殿的浴室中引入了温泉,汉白玉雕砌的汤池热气袅袅。

在这腾腾的雾气里,夭夭往前走了几步,便看见少年褪了衣衫,正倚靠在池壁上。

神祇的身体自然是这世间最完美的所在,宽肩窄腰,肌肉匀实,每一寸皮肤下,都蕴含着少年人蓬勃的朝气。

他抬起头,正隔着袅袅热气,阴郁的盯着夭夭。

夭夭没见过这样的阿余,他的身体完全同她的是不一样的,她第一次意识到,男女之间的巨大差异。她面颊有些发热,不自觉便想退出去,只刚抬起脚,却忽觉脚腕一紧,一下子滑进了汤池中。

温热的水淹过口鼻,夭夭有一瞬的恐慌,下意识便伸出一双藕臂,攀附住了身侧少年的腰身。她从水中挣扎出来的时候,衣衫早已湿透,紧紧贴在了身上,少女饱满美好的身体,便纤毫毕现的展现在了湿漉漉的水汽中。

沈阙眼里又暗了几分,像是布满了一层积水的阴云,翻涌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他的指尖划过她的发丝,虚虚作了个挽发的动作,而后低低道:“走开!”

夭夭有些生气,方才明明是他伸出手,将她拽下了汤池,现在又要她走开。

她扬起瓷白的小脸,轻轻“哼”了一声,而后便要放开攀附在少年紧实腰身上的手。

只她方一动作,忽而感觉到血液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蠕动,搅得她浑身都燥热起来。

女孩儿脸颊潮红,仰起小脸看住了身侧的少年,那双原本清澈的杏眼里氤氲起了一层湿漉漉的水汽,红唇微张,语气在颤,她说:“阿余,我好热。”

她体内的合欢蛊发做了。

她忘记了一切,那些惨痛的经历一并消弭了,合欢蛊发做时便不再痛不欲生。如今蛊虫带给她的,只有巨大的、湮没神智的情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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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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