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再醒来的时候，陷入了一片沉寂的黑暗。
她小心翼翼伸出手，摸到了一根根冰凉的铁栏，她似乎被囚在了一座巨大的牢笼中。
周遭伸手不见五指，连丝生息也无，夭夭其实是个胆大的，平素天不怕地不怕，可她平生唯怕两样-怕黑又怕鬼。
此刻她瑟缩着蜷了蜷脚趾，下意识喊了声“重明”，可是重明不在她身边，这无边的黑暗里只有她一个。
她忽而想起，在她晕过去之前，似乎看见过重明袭向沈阙的利刃，后来他怎么样了？是不是被沈阙所伤？否则他不可能不带走自己。
夭夭一时担心起来，在这担心里，又想起了昏睡中的长公主，不由又添了一层隐忧。
黑暗中没有白天与夜晚的交替，夭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自己又冷又饿。她隐隐听见有水珠滴滴答答落下来，忍不住寻声爬过去，试图接一口水喝。
可是下一刻，有风透了进来，刷的一下，厚重的帷幔被拉开，泄进来冷白的月光。
夭夭这时才看清，自己正像个玩物一样，被囚在一座巨大又华丽的金丝笼中。
养心殿中早已搬空了，深阔冷寂的殿宇中，只留下这巨大的金丝笼，和笼中的她。
南海金凤羽锻造的牢笼，闪着华丽的金光，坚不可摧。
少年帝王隐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夭夭。
他精致的眉目浓墨重彩的昳丽，此刻微微抬了抬眉梢，有些慵懒的冷，他问：“饿了？”
夭夭拿捏不准沈阙的心思，警惕得瞪圆了杏眼，悄然往后退了退。而后她便看见少年朝她伸出了手，掌心上的白绢帕中，躺了一枚精致的糕点。
他带着漫不经心的轻蔑，微微俯身：“想吃吗？”
夭夭一下子明白过来，沈阙想要她像只狗一样，抑或像一只灵宠，卑贱的向他摇尾乞怜，好讨要一点吃食。
可是夭夭的骨气不允许她如此，她挺直了薄薄的肩背，气愤道：“我就算饿死，也不会向你讨一点吃的。”
她说完，似乎生怕他转身便走，忙拽住他的袍子，追问了句：“重明呢？你把重明怎么样了？”
沈阙闻言一顿，长睫垂下来，遮住了眼里汹涌复杂的情愫。
他胸口被她刺穿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重明从身后刺来的那一剑，亦深深划伤了他的手臂，可是她醒来的第一件事，是问重明如何了。
少年眼尾微扬，轻轻触了触她留给他的伤口，最终伸出冷白的手，捏住了夭夭的脸颊。
夭夭看见他漆黑的眸子里旋涡一样，引人沦陷，眼角生出的那颗泪痣鲜红夺目，仿佛滴血一般。
他的声音亦是蛊惑的，他在说：“你要听话。”
下一刻，夭夭便觉身不由己，她明明神志清醒，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她只能按照他的意愿行事。
他施加给了她傀儡之术。
夭夭心里抗拒着，可是却完全控制不住般的朝他弯了脊梁，她摆出自己所唾弃的卑贱的姿势，连出口的话都让她羞愤欲死
她跪坐在他面前，垂下头，露出一段白皙纤细的颈，柔媚的示弱的，对他说：“陛下，求你赐我些许吃食。”
阴郁的少年轻笑了一声，随手将那枚糕点扔给了她。
夭夭膝行过去，捧起了那枚糕点，她的指尖在颤，只觉羞耻万分，却始终阻止不了自己捡起糕点，送进了口中。
那枚桂花糕明明软糯香甜，夭夭却在其中品出了耻辱的味道，她咽下第一口的时候，便一壁乖巧笑着，一壁落下了耻辱的泪。
少年蹲下来，同她视线平齐，泼墨般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复杂纠葛，可最终他也只是垂下眼睫，声音里泄出一丝气馁，低低问：“你为什么哭？”
是茫然的语气。自小被当狗养大的少年，没人教给他什么是耻辱。他只知道，为了活下去，要赌上自己的所有。
可下一刻，他望着她的泪，忽而怒气勃发，斩断金丝笼的锁具，迈了进来。
他一身玄黑龙纹的澜衫纤尘不染，高高在上又清冷淡漠，他只是轻蔑的瞧着她，等着她柔嫩的指勾住他的腰带，缠上了他的颈。
夭夭脸上还残留着狼狈的泪痕，却也只能不受控制的伸出手，从他劲瘦的腰身，一路紧紧攀附住了他。
她像一只无助的藤蔓，睁着湿漉漉的眼，讨好道：“你别走。我只有你了。”
她在勾引他。她在依存于他。
少年低笑，他说：“你看，你多卑贱。”
夭夭整个身子都开始无力的颤，她控制不了自己，开始一颗一颗的揭开襦裙的盘扣，卑微的向他献上自己。
可就在她的肩膀颤动的越来越厉害的时候，少年忽而摁住了她的手，狠狠将她推开了。
他说：“别碰我，你那样脏。”
如玉的少年乖张阴鸷，站在月光下黑沉沉的看着夭夭，他看清了她眼里灼灼的愤恨，他最终无力的垂下了眼睫。
外面的月光映着他眼角血红的泪痣，弧度优美的眸子里仿佛蕴了一层浓浓雾气。
他轻轻一挥手，墙角的女孩儿便昏睡了过去，就在夭夭歪倒下去，即将撞在床榻的角上时，少年下意识伸出手，扶住了她的头。
她此刻睡着了，是那样的乖巧听话。
他将她放在床上的时候，她寻着热源，蹭到了他的身边，好像还是那个唤他阿余的无忧少女。
少年人躺在她身边，望着金丝笼华丽的穹顶，沉默下来。
第二天夭夭醒来的时候，床角的小几上放了一碗热粥，沈阙换了身簇新的云纹玄墨襕衫，正垂了长睫，立在笼边。
冬日的光照在金丝笼上，反射出金灿灿的光。这金光映在沈阙脸上的时候，又在他阴郁的眉目间添了几分张扬的乖戾。
夭夭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爬起来，隔着南海金凤羽，警惕又愤愤的瞪着他。
只是这回，阴鸷的少年似乎连一眼都懒怠瞧她，极为不屑的轻嗤了声，便转身欲走。
可在少年转身之际，尘封的殿门吱呀一声，竟迈进来了白衣胜雪的姜林雪。
沈阙顿住，眸光沉了沉，挥手便用巨大的黑色帷幔，严丝合缝的遮住了这座华丽的金丝笼。那里面有独属于他的禁脔。
姜林雪也没想到，这养心殿一夜间生了这样巨大的变动，她许久未见沈阙了，本是来寻他的。
她站在门边踌躇了一瞬，伸手想来掀帷幔，一壁好奇问了句：“陛下，这里面是什么？”
只她的手刚伸出去，沈阙却已经强硬的握住了她的腕子，他的指一触便离，轻柔笑道：“无妨，一只雀儿罢了。”
姜林雪轻轻拂过被他微凉的指蹭过的肌肤，忽而想起，这还是他第一次碰触她。这个分明于肮脏中爬出来的少年，却格外喜洁，他不喜欢别人碰触他，姜林雪更从未见过他碰触旁人。
她在心中安慰自己，大抵是他天性如此。她想起昨夜那个梦，心里又生出无限的希望来，不由扬头道：“陛下，臣妾想献你一迦南果。”
沈阙骤然抬眸，原本面对姜林雪时柔情似水的神色一下子凝结，他问：“你说什么？”
迦南果，又是迦南果。少年戾气丛生，只觉头疼欲裂。那些梦里断续的画面纷至沓来，一幕幕撕扯着他的神元。
他听见过梦中少女清灵的声音，她说：“帝君的茶水真好喝”“我在这里陪着你，好不好”；他瞧见过她守着他的影子，喃喃自语的满足模样，瞧见过她遍身染血，执拗的送他一枚迦南果……
最后所有的画面都扭曲重合，渐渐幻化成了京郊云岚山的雾气中，那只妖鸟引出的那一幕。
巍峨的云台仙宫中，鲛绡龙凤喜服的少女正等着他揭盖头。
他们说，那是被妖物引出的，他的执念。
可是梦里的少女周身总是萦绕着一层似有似无的雾气，他看不清她。甚而她的声音都是隔着远山远水似的，清灵的听不真切。
那是谁？因何成为了他的执念？
沈阙长眉微蹙，浓墨重彩的眉眼间笼了一层茫然的轻雾。
姜林雪瞧见他的神色，心里更添了几分笃定，她说：“陛下，近来不知为何，我总会梦见你。可梦中的人是你又不是你。”
“我梦见于苍茫的雪山之巅守着你的影子，梦见我于睚眦口中为你夺一枚迦南果，甚而将那枚果子用自己的血浸泡了几百个日夜，梦见我为你披上了鲛绡龙凤喜服……”
姜林雪说完顿了顿，冰雪般高洁的一个人，此刻却独独为沈阙眸含春水，她轻柔笑起来，低低补了句：
“原是我上一世便嫁了你，也不知这一世，陛下可还愿意娶？”
沈阙站在窗边，久久未言语。他冷白的肌肤在晨曦的光中泛着玉般光泽，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良久，忽而极低的轻笑了一声。
这一笑，又恢复了少年人的清朗干净，像是天底下最美好纯粹的所在。
他转眸瞧着帷幕下的金丝笼，指尖拂过他送出同心锁时，夭夭一剑刺穿的左胸口，轻柔道：
“好啊，我自然是要娶林雪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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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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