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的喧嚣,似涨潮的海浪,一波高过一波地拍打着定北侯府冷寂的朱墙。
丝竹管弦,锣鼓铙钹,将一曲名为“纳妾之喜”的乐章,演绎得淋漓尽致。
那欢快到近乎尖利的调子,穿透层层叠叠的庭院楼阁,蛮横地钻进后园最偏僻角落那间荒废的院落,如同无数根细小的针,扎进蜷缩在霉烂草堆里的人耳中。
沈知微的意识早已被无边的黑暗和剧痛撕扯得支离破碎。
身体像是沉在冰冷刺骨的深潭底,每一次试图向上挣扎,都换来更深的窒息和更剧烈的、要将她彻底碾碎的痛楚。
咳意如同附骨之疽,盘踞在早已破碎的胸腔深处,每一次翻涌,都带来喉间腥甜粘稠的液体,顺着嘴角无声地蜿蜒,滴落在身下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枯草上,洇开一小片更深的暗色。
那喧天的喜乐,成了敲在她生命丧钟上的重锤。
一下,又一下。
提醒着她,她的夫君,此刻正如何欢喜地、隆重地,将他心尖上的白月光,名正言顺地迎入府中。
前院,灯火辉煌,宾客盈门。
谢凛一身簇新的玄色锦袍,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容在摇曳的烛火下更显俊美无俦,只是眉宇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
他端坐主位,看着堂下苏婉清一身娇艳的粉红嫁衣,在丫鬟的搀扶下,正欲向他盈盈下拜,完成这纳妾之礼的最后一步。
丝竹声喧闹得刺耳。
满堂宾客的道贺声嗡嗡作响。
谢凛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主母之位,那里空荡荡的。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烧得他心头发焦。
这毒妇!
今日是他纳婉清的大日子,她身为当家主母,竟敢避而不见?
是存心要给他难堪,还是要让婉清下不来台?
她以为躲在那废院里,就能抹杀她害死他孩儿的罪孽?!
“侯爷……”
司礼官小心翼翼地提醒,示意该受礼了。
谢凛回神,压下心头的烦躁,目光扫过苏婉清低垂的、带着羞怯和期待的侧脸。
罢了,先完成仪式。
他抬手,正欲示意司礼官继续。
“咳……”
苏婉清却在这时,用帕子掩住嘴,极其轻微地咳嗽了一声,身子也跟着晃了晃,脸色在胭脂下透出几分苍白。
她身边的丫鬟翠缕立刻紧张地扶稳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人听见:“姑娘小心!您如今身子金贵,可不能再有闪失!这礼数……要不缓缓?”
这话像一根针,刺破了谢凛心头勉强维持的平静。
孩子……
他又想起了那个还未成型就化为一滩血水的骨肉……想起了废院里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
“沈知微呢?”
谢凛的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堂上的乐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和怒意,淬了冰的鞭子般,狠狠抽在喧闹的空气里,“她这个主母,今日为何不来?!”
满堂的喜乐和喧哗,顿时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位之上,带着惊疑和探究。
管家刘伯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慌忙上前一步,躬身回禀:“回……回侯爷,夫人她……她还在禁足反省……老奴已派人去请了,只是……”
他吞吞吐吐,不敢说废院那边根本没人应门。
“禁足反省?”
谢凛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刻骨的寒意和嘲讽,“好一个禁足反省!她是反省出更大的胆子来了!连本侯的纳妾礼也敢藐视!”
他心中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那个空着的主位,苏婉清那苍白的脸色,还有那失去的孩子,所有的一切都交织成一张名为“沈知微”的罪网,将他紧紧勒住,几乎窒息。
“侯爷息怒,”
苏婉清适时地抬起头,眼中含着泪光,柔弱地开口,“夫人她……想必是还在生婉清的气……今日是侯爷的大喜日子,莫要为了婉清……扰了侯爷的兴致……”
她说着,又是一阵轻咳,身子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倒。
她越是这般“懂事”,越是这般“委屈”,谢凛心头的邪火就烧得越旺!
沈知微!都是沈知微!若非她歹毒,何至于此!
“她不来?好!”
谢凛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起一股凌厉的风,玄色的衣袍在烛火下翻涌着冰冷的暗芒,“本侯亲自去‘请’她!倒要看看,她沈知微在废院里,给本侯‘反省’出了什么名堂!”
他目光如刀,扫过苏婉清,“你且在此稍候,礼数稍后再补!”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后园废院的方向走去。
步履生风,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戾气。
他要去撕开那毒妇的伪装,要亲眼看看她在那阴沟里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要让她在众人面前,彻底颜面扫地!
管家和一众心惊胆战的下人慌忙跟上。
苏婉清看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帕子下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冰冷而得意的弧度。
去吧,谢凛。
去看看你那“贤良淑德”的正妻,如今是何等凄惨的模样。
这最后一击,足够让她万劫不复了。
-
废院。
那扇摇摇欲坠、布满蛛网和厚厚灰尘的木门,在谢凛裹挟着雷霆之怒的一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哐当”一声巨响,向内狠狠撞开,撞在后面的土墙上,震落簌簌的灰尘。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霉烂、腐朽和浓重血腥味的恶臭,如同实质的秽物,骤然扑面而来。
顷刻间冲散了谢凛满腔的怒火,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剑眉死死拧紧,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扫向这黑暗、肮脏、如同坟墓般的角落。
角落里,一堆散发着浓重霉味的枯草上,蜷缩着一团几乎看不出人形的影子。
谢凛的心,在看清那团影子的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那是……沈知微?
他竟然认不出她!
枯草堆上的人,瘦得只剩下一把嶙峋的骨头,单薄得如同一张被揉皱丢弃的旧纸,似乎风一吹就能彻底消散。
她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单薄旧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沾满了污秽和暗褐色的血渍。
她蜷缩着,脸深深埋在臂弯里,散乱枯槁的头发水草般缠绕着脖颈,露出的那一点点皮肤,是死人般的青灰色,没有一丝活气。
整个废院死寂得可怕,只有外面隐约传来的喧嚣喜乐,更衬得这里如同幽冥鬼域。
“沈知微!”
谢凛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一丝恐慌,他厉声喝道,“你装什么死!给本侯起来!”
没有回应。
只有一阵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喘息声,从那枯草堆里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谢凛的心脏被那喘息声狠狠揪了一把!
他再也顾不得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和满地的污秽,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带着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急切和恐惧。
他蹲下身,带着薄茧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用力扳过沈知微的肩膀,想将她从那个蜷缩的、要隔绝整个世界的姿势里拉出来。
入手的感觉,让他浑身血液都将要冻结。
冰冷。
彻骨的冰冷。
透过薄薄的衣料,那温度甚至比这深秋的寒夜更甚,像是一块在冰川里冻了千年的石头。
“沈知微!”
谢凛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嘶哑而恐慌。
他用力将她的身体扳过来。
那张脸终于暴露在从破窗漏进来的、惨淡的月光下。
谢凛的呼吸,在那一刹那彻底停滞。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枯槁、深陷、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犹如骷髅,皮肤紧紧绷在骨头上,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
嘴唇干裂发乌,唇角、下巴上,全是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她的眼睛半阖着,长长的睫毛仿佛濒死的蝶翼,覆盖在毫无生气的眼睑上,只有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起伏,证明她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而最刺目的,是她胸前那片衣襟。
早已被暗红色的、粘稠的血液浸透了一大片。
那血,似乎还在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外洇开。
“噗……”
被他的动作惊扰,沈知微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又是一口浓稠的、带着暗红血块的液体,从她干裂的唇间涌了出来,顺着嘴角滑落,滴在谢凛还扶着她肩膀的手上。
那粘稠温热的触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谢凛的皮肤上,也烫穿了他所有的愤怒、猜疑和自以为是的“惩罚”!
“知微!”
一声惊惶到变调的嘶吼从谢凛喉咙里迸出,带着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恐惧和剧痛。
他将她冰冷僵硬的身体紧紧抱进怀里,想用自己的体温去焐热这块寒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大夫!快传大夫!把全京城最好的大夫都给本侯叫来!快啊——!”
他朝着院门口吓傻了的下人们咆哮,目眦欲裂。
管家刘伯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
谢凛抱着怀里轻飘飘的、没有重量的身体,那冰冷的触感和浓重的血腥味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鼻腔,钻进他的骨髓。
他看着她枯槁得不成人形的脸,看着她唇角不断溢出的暗红血沫,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灭顶。
他从未想过,被他丢进废院不过几日,她竟会变成这样!
这副模样……这副模样分明是……
“侯爷!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管家拖着一位须发皆白、背着药箱的老大夫冲了进来。
那老大夫看到废院里的景象和谢凛怀中人的模样,脸色也顿时煞白。
“快!救她!无论如何给本侯救活她!”
谢凛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嘶哑地命令,抱着沈知微的手却箍得更紧,仿佛怕一松手,她就会化作青烟消散。
老大夫颤巍巍地跪下,手指搭上沈知微那细得只剩皮包骨、冰冷得死人般的手腕。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缓慢爬行。
废院里只剩下她微弱到几近于无的喘息,和谢凛沉重如擂鼓的心跳。
老大夫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搭脉的手指也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豆大的汗珠从他布满皱纹的额头上滚落。
“如何?!”
谢凛的声音紧绷得如拉满的弓弦。
老大夫收回手,被烫到一般。
他抬起头,看向谢凛,浑浊的老眼里充满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深切的悲悯,嘴唇哆嗦着,半晌,才发出梦呓般颤抖的声音:
“侯……侯爷……夫人她……她这脉象……枯脉如游丝,脏腑生机已绝……油尽灯枯……这……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啊!”
老大夫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谢凛心上:“夫人……夫人这身子,内里早已被掏空……沉疴入骨……看这情形……怕是……怕是三年前就该……该灯枯油尽了!全……全凭着一股心气儿……一口执念……硬生生……吊到了今日啊!”
三年前……就该死了?
全凭着一股心气儿……吊到了今日?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利刃,狠狠凿进谢凛的耳膜,再狠狠刺穿他的心脏。
他抱着沈知微冰冷身体的手臂剧烈地颤抖起来,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逆流、冻结。
“你……你说什么?”
他死死盯着老大夫,声音嘶哑得犹如老鸦夜啼:“胡说!她怎么会……怎么会三年前就……”
他想说不可能,想说这庸医在危言耸听……
可怀里这轻得没有分量的身体,这枯槁死寂的容颜,这不断溢出的鲜血……无一不在印证着老大夫的话。
三年前……三年前发生了什么?
谢凛混乱的脑海就像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疯狂翻涌。
三年前……正是他奉旨出征北境,与强敌鏖战最艰难的时刻。
也是那时,他收到了京中家书,说夫人染了风寒,缠绵病榻……
风寒?缠绵病榻?
“噗……”
怀中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一大口暗红粘稠的血猛地喷了出来,溅在谢凛华贵的锦袍上,也溅在他惨白的脸上。
“知微!”
谢凛肝胆俱裂。
他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她唇边的血,那温热的、粘稠的液体却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的指尖,灼烧着他的灵魂。
“你撑住!大夫!救她!本侯命令你救她!”
“侯爷……”
老大夫颓然摇头,老泪纵横,“晚了……太晚了……夫人这身子……已是风中残烛……药石罔效……全靠那点微末的心气儿撑着……如今……如今心气儿散了……便是大罗金仙……也……也无力回天了啊……”
心气儿散了……
谢凛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心气儿……是因为什么散的?
是因为他将她禁足?
是因为他将她丢进这废院?
是因为他……在她垂死之际,还大张旗鼓地迎娶新人?!
“不……不可能!你撒谎!”
谢凛抬头,赤红的双目犹如濒死的困兽,死死盯住跪在一旁、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春桃,声音扭曲地咆哮:“你说!夫人她……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病成这样?!为什么没人告诉本侯?!”
春桃看着谢凛怀中气息奄奄、破碎瓷娃娃般的夫人,积蓄了太久太久的悲愤、绝望和委屈,犹如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
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死死瞪着谢凛,声音凄厉尖锐,杜鹃啼血:
“告诉您?哈哈哈……”
她发出一声悲怆到极致的惨笑,眼泪汹涌而出,“侯爷!奴婢告诉过您多少次?!夫人病了!病得很重很重!咳血!整夜整夜地咳血!您呢?!”
她指着谢凛,字字泣血,控诉如同利刃:
“您嫌她晦气,嫌她满身药味,嫌她古板无趣!
您说苏姑娘柔弱,要夫人‘担待’!
苏姑娘打翻夫人的救命药碗,污蔑夫人推她,您不问青红皂白就罚夫人雨中下跪!
苏姑娘自己摔碎御赐玉镯,您却怪夫人吓着她,将夫人禁足在这活死人墓一样的院子里!
夫人咳血咳到晕厥,奴婢想去求您……夫人用命逼着奴婢不准去!
她说……她说告诉您又能如何?您……您眼里心里只有那个苏婉清!”
春桃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摧毁一切的绝望:
“您可知道?!禁足这些日子,夫人连一口热乎的汤药都喝不上!送来的都是凉透的药渣!
您可知道?!夫人她夜里疼得浑身发抖,咬着被角不敢出声,怕扰了您和苏姑娘的清梦!
您可知道?!就在您今日欢天喜地纳妾的时候!夫人她在这阴冷的地上,吐了多少血?!
她痛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啊侯爷!”
她指向地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暗褐色血渍和新鲜的血块,声嘶力竭:
“您看看!您睁大眼睛看看!
这些血!都是夫人的命啊!
您一句‘担待’,一句‘禁足’,一句‘毒妇’,就把夫人的命……活活耗干了!
现在您问奴婢为什么不告诉您?!
侯爷!不是奴婢不告诉您!
是您……是您自己!亲手把夫人的路,堵死了啊——!”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钢刀,狠狠捅进谢凛的心脏,再残忍地搅动。
春桃那血泪交织的控诉,如同最清晰最残酷的走马灯,将他这几个月来的所作所为……
他对沈知微的每一次冷漠、每一次斥责、每一次偏袒苏婉清、每一次施加的“惩罚”……
无比清晰地、血淋淋地呈现在他眼前。
“担待”……“禁足”……“毒妇”……
罚跪……凉透的药……她痛得咬被角……她吐的血……
谢凛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倏然被抽空所有的力气。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那张枯槁死寂的脸,那紧闭的眼睑,那唇角不断溢出的血沫……
春桃的控诉和他自己那些无情的话语在脑海中疯狂交织、碰撞。
“婉清柔弱,你多担待。”
“主母要有容人之量!”
“毒妇!连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
“丢进废院!不得送水送食!”
轰——!
所有被刻意忽略的细节、所有被愤怒掩盖的真相,在这一刻山崩海啸,轰然将他淹没。
她苍白得异常的脸色……她身上挥之不去的药味……她越来越瘦削的身影……
她看他时那越来越沉寂、越来越空洞的眼神……还有……还有那日雨中,她呕在廊下的血……
他看到了!他明明看到了!
可他做了什么?他嫌恶地移开了眼!
他斥责她袒护刁奴!
他只觉得她是在装可怜博同情!他只觉得她碍眼!觉得她用病痛捆绑他!
原来……原来那根本不是装出来的!
那是她生命在流逝的征兆……
是他亲手将刀子,一刀一刀捅进她身体里的证据……
“啊——!”
一声撕心裂肺、如同野兽濒死般的惨嚎从谢凛喉咙里爆发出来。
那声音里充满了无边的悔恨、绝望和灭顶的痛苦。
他收紧手臂,将沈知微冰冷僵硬的身体死死搂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滚烫的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砸落在她枯槁冰冷的脸上。
“知微!知微!你睁开眼!你看看我!是我错了!是我瞎了眼!是我混账!”
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我不要纳妾了!我不要苏婉清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只要你活着!求你……求你睁开眼看看我!看看我啊!”
他疯魔了一般,一只手紧紧抱着沈知微,另一只手颤抖着、发狂似的在自己怀中摸索,扯出一卷红色的绸布,那是他今日纳妾前,特意命人备好的、准备在礼成后给苏婉清的纳妾婚书。
他看也不看,用尽全身的力气,疯狂地撕扯着。
刺耳的裂帛声在死寂的废院里响起。
那象征着他对苏婉清承诺的婚书,在他手中顷刻化为无数破碎的红色蝴蝶,被他狠狠地、绝望地抛向空中,再纷纷扬扬地落下,覆盖在沈知微冰冷的身体上,覆盖在那些肮脏的枯草和暗红的血渍上。
“没有了!没有了!”
谢凛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者,将脸深深埋进沈知微冰冷枯槁的颈窝,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她冰冷的皮肤,声音嘶哑绝望,带着卑微到尘埃里的哀求:
“你看……我撕了!我撕了!知微……别睡……别丢下我……求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我们回家……我们这就回家……我给你请最好的大夫……找最好的药……我们……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破碎,最终化为压抑不住的、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怀中的身体,冰冷依旧,轻飘得如同一片枯叶,仿佛随时都会随风散去。
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喘息,似乎……似乎也停止了?
谢凛浑身猛地一僵。
他惊恐地抬起头,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沈知微的鼻端。
一片死寂。
没有一丝温热的气息。
只有窗外,前院那纳妾的喜乐,不知疲倦地、喧嚣地、欢天喜地地吹奏着,锣鼓铙钹的喧闹声浪,正巧攀上了一个最高亢、最喜庆的巅峰,如同庆贺一场盛大的死亡。
那尖锐的喜乐声浪,穿透废院破败的窗棂,撞在谢凛的耳膜上,撞在他彻底碎裂的心上。
他怀中那具轻如纸鸢的身体,最后一丝微弱的牵绊,就在这震耳欲聋的“喜乐”最**处,无声无息地……断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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