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昭闻言,一撩帘子走了进去。
“这话何意?”她坐在了许辞容的对面。
“老师正和李大人有要事相商,因此吩咐我坐于此处,不让人前去打扰。”许辞容不动神色,依旧自顾自地下着棋,“小姐会棋否?”
“会一点。”
她从前那便宜师父有点附庸风雅的意思,倒是教过她一点下棋的基本道理。
“不如与某在此先手谈一局,一局罢了,想必老师那边也就结束了。”许辞容这才施施然抬起眸子,唇边是温和的笑意。
晏昭不甘示弱地昂起头跟他对视着,心想从前没看出来他这么能装啊。
果然是考上了状元当上了官,十分不一样了。
“好。”
在许辞容面前坚决不能露怯。
她抬手拾起黑子,就着这幅残局便落了下去。
然后就在她放下棋子准备收回手的时候,许辞容突然一把按住了她落在棋子上的指尖。
温热的触感抵在指背上,她下意识地想收回,却被人牢牢制住。在慌忙的心跳中,她甚至能闻到对方抬袖时拂来的沉水香气。
“这是白山老人的残局,按照棋谱,这一枚,应该在这儿。”
许辞容按着少女微凉的指尖将那枚黑玉棋子带到了棋盘左侧的一点之上。
移动间两人的手指不可避免地摩挲了几下,晏昭一动也不敢动,直到感觉手指上的桎梏消失。
“对,就是这儿。”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
晏昭抬头,正撞入那人深深的眸子里。
似有万千愁绪。
.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晏昭实在要坐不下去的时候,外面终于跑来了一个小厮,对着许辞容附耳说了几句话。
“老师那边想必是好了,小姐请便吧。”
听完小厮的话后,许辞容这才跟晏昭说道。
她站起来行了个礼,不想再与他有更多交流,便直接转身走了。沉光和雪信见她神色不对,便也识趣地跟在身后,没有多问。
走到了书房外,晏惟身边的长随帮她打开了门。
“大人方才吩咐了,若是小姐来,直接进去便是。”
踏入门内,迎面而来的先是三折的山水屏风,她慢慢绕过屏风帐帘,晏惟正坐在红木小几旁,见她来了便招了招手道:“昭昭来,这是今年的贡茶,陛下刚赐给我的,尝尝味道怎么样。”
晏昭小心翼翼地坐下,捧起茶盏细抿了一口。
清香顺着口鼻直直滑入腹中,确实很好喝。
“嗯……”她沉吟着,像是在细细品味,“千叶翠香,万里清风。此茶之妙,实非一言可尽。”
晏惟并未接话,只是垂眸看着盏中的绿叶沉浮。
“在府中这几日习惯吗?”他像只是随口一问,倏然间转移了话题,面上仍是一副慈父模样,“我知道你在外面那么多年,刚回来肯定有很多地方都不自在,要是有什么想法,尽管跟我们讲,我也不是那种老古板。”
晏昭拿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随后轻轻放在了桌几之上。
“要说不自在,其实倒也还好,只是可能稍微有些不适应罢了。”少女温言说着,面容绵软,倒像是和善可亲的样子。
她察觉到了对面投来的打量。
又闲聊了几句,都是些家常话题,晏惟似乎是看出了晏昭的不自在,便主动开口道:
“好了,我这里又没什么你们孩子爱看的书,早些回院子休息吧——若是哪里缺了少了,直接差人去跟你母亲说便是了。”
话毕,他轻轻抚摸了一下女儿的发顶。
头顶的触感是温热干燥的,晏昭沉了沉心思,却拿不准这只手掌主人的心思
“嗯。”她点头应是。
回去的路上,刚绕过一处回廊,就听见前面好像有两三个丫鬟正聚在一处闲聊。
“你们知道不,我听说,江南那个‘小姐’,被舅老爷收为义女了。”
“啊?那日后若是也上京来,岂不是……”
“什么那个小姐这个小姐的,咱们府上不就一个小姐吗?”
“你来的晚不知道,其实现在那个小姐,是从前走失的,前些时候才认回来。而过去为了遮掩身份,就说将小姐送去江南外祖家了,那何家也是大族,少不了宴请往来,就找了个人假扮咱们小姐。可如今这真小姐回来了,那位假小姐可就……”
“诶呦,日后若是两个小姐碰面,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听到这儿,晏昭忍不住在心中冷哼了一声。
她抬步走了过去,直到有一个丫鬟看见了她。
“小、小姐!”
这一声恰似石落静水,那两三个丫鬟被吓得连忙低头伏身。
一个也不敢再言语。
晏昭看着她们几个,没有出声。
“小姐,这几个……应该都是夫人房里的。”沉光在一旁低声说道。
“母亲房里的?”少女语调淡薄,“那我便不好自己做主了。沉光,你且替我去跟母亲说一说这几个丫头聊的内容,至于后头的事,我便不管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便直接抬步离开了。
回房之后,雪信愤愤说道:“小姐,这么大个事,若不是今日咱们自己听见了,不知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比起雪信,晏昭倒是淡然多了,她先是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点燃了一只香。
晏昭挥了挥手拂开飘到面前的烟气,伸手漫不经心地用香夹拨弄着铜炉中之前散落的香烬。
“雪信,师父今天教你一个道理,”少女眉目温然,神色平和,但口中的言语却似藏锋之刃,“香一旦烧尽了,便只剩下了这些无用之灰。”
她轻轻挑起炉中的残尘,只一风动便悉数化在了空中。
“人也如此。在他们眼中,那位假小姐,如今已没了利用价值,很快就会被抛弃的,倒不足为惧。”
雪信伏在塌边仰起头看向自家师父,窗外微黄的光错落地洒在她的侧脸上,勾勒着清秀有力的线条,她再次开口:“现在重要的不是什么假小姐真小姐,我既回了府,此事便是板上钉钉,倒没什么大妨碍。但这几日我是看明白了,就算是这些丫鬟小厮,也没怎么把我当回事。”
“我在他们眼里无威无信,是随口拿出来调侃的人物。若听之任之,便难在晏府站稳脚跟。”晏昭微昂着下巴,看着那烟气渐渐上飘。
“且看着吧,你师父我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机会很快就来了。
.
小雨忽至,在花窗上留下了点点的斑痕,而窗边花几上的玉簪花已然换做了秋海棠。
转眼间,距离晏昭被找回已经过了半月有余。这段时间她也终于渐渐熟悉了自己的新身份。
绿云和雪信忙着关窗,沉光则是走到晏昭身边小声道:“小姐,刚刚夫人身边的莲心过来传话,说是最近能不出门就不要出门。”
“唔,”晏昭一边翻着话本子,一边嚼着栗子糕,“我知道,总下雨嘛。”
“不是,”沉光的语气有些严肃,附到晏昭耳边道,“这几日老爷一下朝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从前家里进进出出那么些大官小吏的,近些日子也少了。外面传的风风雨雨,大抵是……那神仙药的事。”
晏昭“嚼嚼嚼”的动作一顿。
神仙药?
“这事儿,府里面其实之前就有风声了,但自觉不该传这些没有个实处的消息,便没跟小姐说。但如今眼看着事情这么久都没个准话,还是想跟小姐通个风。”沉光做事向来谨慎,她能说这话想必是经过了母亲的授意。
“唔唔,我知道了。”她面上神色自然,点头答应下来。
而过了一会儿,晏昭偷偷叫起雪信,两人打了伞,悄悄地出了院子,候在了花园竹径旁。
这里是从晏惟书房出府的必经之路。
等了两盏茶的功夫,她要等的人终于在竹径那头出现了。
“晏小姐怎么在这儿?”许辞容看见她好像也是吃了一惊,“还下着雨,等了多久了?”
“没多久,”晏昭摇了摇头,走上前去,“府中最近有些不好的言语,不知许大人是否听闻。”
许辞容将自己的伞覆到了晏昭的头顶。
晏昭刚想推辞,就听到面前人道:
“小雨,我好歹是男子,不怕淋。”
他像是看出了晏昭想说的话,提前将她堵了回去。
晏昭动作顿了下,随后才接过了那只伞,暗暗腹诽许辞容今日是不是被人触了霉头,火气这般大。
“是神仙药一事吧,”他叹了口气,这才继续说道,“这几日在朝上此事也被时常提起,而现下的线索不是指向老师就是指向同党的其他官员。倘若不能洗清嫌疑……”
他眉头微蹙,温润清雅的面容在这细蒙蒙的雨丝中更是柔和了眉眼,令人心折。
“……只怕是坐不稳这右相之位了。”
晏昭听后半晌没有说话,心下思绪百转。
“多谢许大人告知。”许久的沉默后,她福了一福身,将伞交还给他,和雪信一同离开了。
许辞容撑着伞站在雨幕之中,伞柄上还有少女掌心的余温。
还是这番模样,用完了人就丢。
一下也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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