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人是个谨慎的人,既然昭帝明令下旨,不让旁人探望兰鹤诗,那今日兰松野私自来看他的事儿,就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所以他屏退了其他守卫,独自带着兰松野过去了。
不过他这么做,倒不是为了兰松野考虑,而是为了他自己。
周大人一边在前头慢吞吞的带路,一边话里有话的嘱咐:“大皇子,下官今日也是冒着风险带您去见废太子,若是被旁人发现,可就不太好了。”
兰松野答应着:“周大人放心,就一句话,问完我就走,绝不会耽搁太长时间。”
“诶,好,好。”
若是没有他带路,兰松野就见不到兰鹤诗,而跟着他一起混进来的、伪装过面貌的挛鞮贞元自然也见不到。
周大人走到一间屋前,确定四下无人之后,便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兰松野刚踏进去一只脚就被里头的味儿给熏出来了,他挥了挥手,捂着鼻子问道:“这里头什么味儿啊……”
周大人还真以为他是嫌恶屋里的怪味儿所以才不进去:“陛下不让废太子出这房门,所以守卫就在里面备了个恭桶让其解溲。”
兰松野皱着眉,伸长了脖子往里面张望:“兰鹤诗?为兄来看你了,快过来让我瞧瞧。”
周大人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拼命做手势示意兰松野小点儿声,可兰松野才不管那么多:“兰鹤诗?你不想知道你母妃的消息么?”
话音落后许久,房间内终于传来了铁锁链被拖动的声音,兰鹤诗形容枯槁的走到兰松野身前,这才几天不见,他已经与先前那个春风得意的东宫太子判若两人了。
兰松野又后退了两步,看似是嫌他身上味道太大,实则是隔出来一段可以刺杀的空隙。
“兰松野?”兰鹤诗整个人身上都弥漫着一种死气沉沉的尸气,若不是他还能站在这儿跟自己说话,兰松野几乎要怀疑这个人已经断气多日了。
“你怎么来了?”
兰松野挥了挥手:“你我毕竟手足,我来瞧瞧你,也算情至义尽。”
周大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默默地想:情至义尽可不包括睡人家小妾。
兰鹤诗扯了扯他那如树皮一般的嘴角:“你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好吧,”兰松野歪了歪脑袋:“我确实不是来看你的,我是来……”
话没说完,只听从身后传出“嘭”的一声惊响,与此同时,兰鹤诗的胸前莫名出现了一个血窟窿,他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甚至连痛觉都迟钝了些许,就这么面色迷惘的、直挺挺的往后倒去了。
直到他整个人摔在了地上,门外的周大人才好似突然被惊醒了一般,说出来的话带着难以掩饰的惧意:“有刺客……这是……突火枪!”
兰松野当即转身向后,厉声呵道:“什么人!”
刺杀完的挛鞮贞元拔腿就往外跑,然而那突火枪的动静引来了宗正寺的守卫,现在所有人都手持刀剑往这赶,眼见奔逃无路,挛鞮贞元一咬牙,转身便折返回去,与追上前来的兰松野扭打到一处。
兰松野花拳绣腿,身手笨拙,两三招就被挛鞮贞元挟持住了,他一手锢着兰松野的一只手腕,另一只手拿着突火枪勒着他的脖颈恶声恶气的喊:“都别过来!否则我杀了他!”
“你!你是北狄人?你要干什么!不要伤了大皇子!”周大人又紧张又惊惧,宗正寺怎么会混进北狄人,而且他为何要杀废太子!此事若是让陛下知道了该如何交代,好端端禁足在此的人突然之间死了,陛下震怒之后,自己这顶乌纱帽还保不保得住!
但眼前不是想那么多的时候,若是兰松野再死了,别说乌纱帽了,就是这身家性命,也未必能留住了,是以周大人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有话好好说,你莫要冲动,你想要什么可以同本官讲!”
“既然逃不出去,那我索性也就直说了,”周遭已经围上来很多守卫,挛鞮贞元就这么钳制着兰松野,警惕的往后退:“我乃北狄三皇子挛鞮贞元!去告诉你们皇帝,如今晟国欲趁我北狄内乱之际入寇,现晟国大军已行至边境,还请他派兵前往相助,否则我就杀了此人!”
挛鞮贞元胳膊一紧,勒的兰松野咳了两声:“你杀啊!我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皇子,想用我要挟父皇,做梦去吧!”
挛鞮贞元记着梅擎霜教给自己的话,此刻一字不差的说了出来:“好啊,出去我就将你崩了,并当着满京百姓的面儿嚷嚷,说你们昭国皇帝不顾皇长子性命,我看京中百姓会如何议论昭帝!”
“别……使不得!”周大人怕挛鞮贞元被激怒,急忙喊道:“本官这就进宫向圣上禀明此事!在此之前若是大皇子磕了碰了一点儿,本官保证你绝对不可能活着离开昭京!”
挛鞮贞元露出阴鸷的一笑:“那就有劳大人给我准备一匹好马放我出城,三日之内,我若是听不到贵国发兵的消息,就别怪我把他打成筛子!”
“好好,本官这就派人去准备,但你若伤了大皇子分毫,不出半月,我朝铁骑一定会踏破北狄边圉!”他一边急急应下,一边又对其他人吼道:“还不赶紧去准备一匹马!”
这些守卫不敢不从,不多时,便有人喊着:“周大人,马已经备好了,就在府衙外!”
挛鞮贞元面色狞厉的挟持着兰松野一步步往外走,其他人围在四周,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让他们都别动!还有!若要他活命,就不许跟上来!”
此时的气氛剑拔弩张,哪怕有一丝刀剑挥舞的风声,都有可能刺激到这个北狄人,周大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近来是冲撞了什么太岁不成?自从入仕后就从未经历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为何全赶在今日了!
待自己回府后一定要给列祖列宗烧香拜佛磕头诵经,不敢奢求先人庇佑,起码也要去去这身晦气!
“好!都别动!让他走!”
挛鞮贞元勒着兰松野走出宗正寺,果然见外面有一匹马,他想也没想就将兰松野扔了上去,随后自己翻身上马,两腿一夹马腹,那马打了个鼻响,登时便跑远了。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待周大人带着人从宗正寺追出来后,挛鞮贞元早已跑出一段距离了,身边人纷纷急问:“大人,怎么办,真的不追么?”
周大人反身踢了他一脚,也不知是泄愤还是觉得他这话问的蠢:“不追?你是等着陛下降罪还是等着南将军挥刀来砍!还不赶紧追上去!”
那人不闪不避:“是!那大人您呢!”
他恨声道:“备马车!赶紧备马车!本官要进宫!”
宗正寺乱作一团的同时,四方馆也是一片狼藉。
梅擎霜带着江吟时和颜松落出去了,挛鞮贞元的人趁机闯入,竟是直奔梅馥霜而去,寒漪瑾誓死护着四公主,曲皓星寡不敌众,又加上对方手里有突火枪,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梅馥霜和寒漪瑾被掳走了。
眼见公主陷入危险之境,曲皓星不敢耽搁,急忙奔出去寻梅擎霜,但又怕在路上错过,便告诉管家让他守在馆里,如果梅擎霜回来了,立即将方才发生的事说给殿下听。
而差不多同一时辰,昭京响起了几道极为罕见的枪声,晟国四公主和昭国大皇子相继被劫走,那些北狄人手举突火枪对着天空开枪示威,吓得城中百姓纷纷抱头逃窜,城门守卫本欲阻拦,可一看对方挟持的人,却不敢与之硬碰硬,只好打开城门,让这些北狄人逃出去了。
得知消息的梅擎霜面色震怒,他没有第一时间去追挛鞮贞元,反而是进宫去求见昭帝了。
周大人也乘马车到了宫门,随后又一路跑至御书房外,他此刻发丝凌乱,衣衫也跑的不甚齐整,哪有大臣应有的端庄模样,守在御书房外的太监远远瞧见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跑来,本想斥一句谁这么不懂规矩,结果那人跑近了才发现竟然是宗正寺卿。
“周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周大人上气不接下气:“快……快通传,我要见陛下!”
那小太监在宫里待的时间长了,十分有眼力劲儿,见他这样匆匆忙忙的样子,心知必然是出了大事:“大人莫急,敢问是何事?奴才也好进去禀明。”
“大皇子……大皇子他……”周大人一句话要喘三口,让听得人也跟着着急:“他被北狄皇子掳走了!”
什么!那太监闻言大惊失色,他不敢耽搁,顾不上御前失仪的罪,转身就跑进了御书房,不一会儿,就见他又急匆匆跑出来,传周大人进殿。
昭帝听闻此事觉得很是荒唐,好端端的,兰松野怎么会被挛鞮贞元给掳走?
周大人进殿之后,刚要行礼下跪,昭帝便不耐烦的将他拦住了:“行了免了吧,赶紧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大人顺势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言简意赅的将宗正寺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回陛下,挛鞮贞元今日闯入宗正寺,用突火枪射杀了废太子,后见自己逃跑无路,便劫持了恰好在宗正寺的大皇子,说……说是晟国大兵压境,要我朝派兵前去支援,否则他就杀了大皇子。”
“什么!”昭帝闻言一时不知是悲痛还是震骇,兰鹤诗居然被他一枪打死了?可兰松野呢?闲来无事他为何会出现在宗正寺?
他向周大人要个解释,周大人知道昭帝肯定会疑心这一点,故而他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说辞:“是……前些日子,大皇子在宫外卖了些珍宝,以此还晟国的欠银,微臣当日也买了一个净瓶,可大皇子突然后悔,说那净瓶卖的价钱有些低了,今日去宗正寺,是……是问微臣要银子的。”
反正今日兰松野来宗正寺的真正目的,只有他二人知晓,那就算自己扯个谎,昭帝也无从调查。
他带兰松野去见兰鹤诗的事,是万万不能说的,否则废太子之死,这个罪责自己要担一半儿,那就只好混淆视听,说个半真半假理由。
如此一来,也不怕被昭帝误会自己有结党投靠之嫌了,毕竟已经收了银子的事儿,现在又要反悔,拉拢人心也没有这样做的。
果然,昭帝没有在此事上多问什么,他听罢只觉得这确实符合兰松野的行事作风,可挛鞮贞元一个人,为何能混进层层守卫的宗正寺?又是如何找到关押兰鹤诗的房间的?
此事肯定还有蹊跷,昭帝目如鹰隼的盯着周大人,后者只觉得提心吊胆。
“挛鞮贞元闯入了宗正寺,难道就无一人察觉么!宗正寺屋室若干,他怎么偏偏就能找到兰鹤诗所在之处!周爱卿啊周爱卿,你是真觉得朕老糊涂了不成,竟敢诓瞒朕!”
诓瞒圣上可是个大罪名,周大人万万不敢,他吓得直冒冷汗,情急之下一下子跪在地上额头触地:“臣不敢!陛下!宗正寺守卫松懈,让挛鞮贞元趁机潜入,确实是臣御下不当的缘故,臣甘愿受罚,可……可……”
也许是危急之时思虑转的非常快的缘故,他突然想到了兰松野在宗正寺时候的反应,便灵光一闪,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臣知道了!是恭桶!定是今日有人给废太子倒恭桶的时候,恰好被潜入的挛鞮贞元给撞上了,这才尾随对方找到了关押废太子的房间!”周大人一个头磕在地上,惊惧交加的说:“陛下明察!废太子遇刺一事,臣难辞其咎!陛下要如何处置,臣毫无怨言,可当务之急是解救大皇子,还请陛下圣裁!”
前面的话将自己的过失和嫌疑撇去了十之**,最后说甘愿领罪也不过是顺势而言罢了,他挛鞮贞元铆足了劲儿要杀兰鹤诗,我宗正寺守卫失职,因为这个疏漏,也就是罚奉处置,最多不过是左迁,却不可能将自己罢官,周大人熟知律令,又深谙为官之道,这些话说的要态度有态度,前后因由又滴水不漏,就算是昭帝,也指摘不了一点儿。
昭帝看着他,眼神阴晴难测,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周大人只觉得此刻度时如年,他伏跪在地上等着昭帝开口发落,战战兢兢好半晌,才听见昭帝沉声道:“起来吧。”
周大人闭上眼吐了一口气:“多谢陛下。”
“你方才说,挛鞮贞元杀兰鹤诗又掳走兰松野,是为了借兵抵抗晟国?”
“是,挛鞮贞元说,若是三日之内,听不到我朝发兵的消息,就要杀了大皇子。”
“哼,”昭帝冷笑一声:“此丑虏口气倒是不小,三日,连粮秣都来不及准备。”
其实……从京中选兵出征,三日肯定是不够的,但若是让驻扎在边关的仁武军前去,就大大节省了时间。
可仁武军又是南将军领兵,而昭帝对南将军的忌惮之心,朝野上下人人都看得明白,因此这话,周大人不敢说,也不能说。
但是挛鞮贞元就以三日为期,若是三日后不发兵,难不成真的等着他将大皇子一枪打死么?
正当周大人犹豫不定之时,外头突然又有太监来报,说是晟国睿王殿下求见。
梅擎霜?他来干什么?
昭帝略一思索,挛鞮贞元借兵是因为晟国大军压境,那说不定梅擎霜入宫求见,跟此事有些关系:“传。”
太监碎步走出去,少倾后就见梅擎霜进来了。
他脸上似有薄怒,行礼也行的似有怨气:“梅擎霜,参见陛下。”
昭帝倒是气定神闲:“睿王?你怎会来见朕?”
“自是与陛下共商讨伐北狄之法。”
“讨伐北狄?”昭帝“呵”的一声笑了:“这话从何说起?北狄数年无犯,好端端的,派人讨伐北狄,岂不是劳民伤财。”
梅擎霜强压着胸中怒意:“陛下又何必明知故问,本王今日临时进宫,自然是知道了大皇子被挛鞮贞元掳走一事,实不相瞒,我皇姐也被他的人劫去了,他一个北狄丑虏,竟然敢在天子脚下这般猖狂,陛下不趁机给北狄一个教训,难道还要视若无睹么!”
“眼下北狄皇室土崩鱼烂,其民间也必定板荡,此时趁虚而入是最好的讨伐时机,否则等北狄局势稳定下来,再想征伐又不知要等上多少年,如此天赐良机,陛下就真能眼睁睁放过?”
昭帝打量着梅擎霜,语气有一丝危险:“睿王,不要以为朕看不透你打的什么主意,北狄人手握突火枪这一利器,你晟国没有把握能战胜北狄,所以千方百计的想将我昭国拉进这趟浑水,对不对?”
梅擎霜嘴角抽搐了一下,神情像是被戳破小心思似的,有点儿不自然:“陛下何必恶意揣度!眼下贵国大皇子被掳走,我皇姐也落在他们手上,你我两国应该联手犁庭扫穴才是,而不是相互猜忌、相互指责!”
此事是梅擎霜和兰松野一手谋划的,包括兰松野、梅馥霜、寒漪瑾三人被劫,也都是计划内的一环,两个姑娘的死活昭帝并不在意,但兰松野被挛鞮贞元劫走,却被城中百姓亲眼见到了,因此,就算是为了自己和皇室的颜面,昭帝也不可能置于不顾。
所以梅擎霜料定,昭帝一定会出兵。
谁知昭帝却只是意味不明的看着自己,久久不发一言,许久后,才倏忽一笑:“你说兰松野啊?我朝一向奉行‘民为邦本,本固邦宁①’这八个字,为了他一人就要让百姓遭受兵燹之祸,这不是一个明君应当做的事,兰松野身为朕的儿子,自然能体念朕的苦心。所以挛鞮贞元如果真的要杀他,朕……深感痛惜。”
①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出自《尚书·五子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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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第一七九章 假意被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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