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一旁的周大人听的胆战心惊,陛下这话的意思是,要舍弃大皇子了?
梅擎霜也有一瞬间的错愕,昭帝就算不喜欢兰松野这个儿子,难道也不惜冒着受人非议的风险,轻轻松松的放过挛鞮贞元?更何况南重阙是兰松野的亲舅舅,皇后是兰松野的生母,他若真的舍弃兰松野,就不怕南重阙寒心之下举兵起事?
不对,不可能。
这个念头仅仅是在脑中一闪而过,就被梅擎霜否定了,今日北狄人轻而易举的掳走一个皇子,那明日自己离开昭京之时顺手杀几个大臣,身为人君难道也能容忍么?所以他肯定是故意这样说的。
那他为何要故弄玄虚呢?
梅擎霜在心中疯狂的思考——条件!对!他一定是想谈条件。
梅擎霜瞬间便冷静下来,不动声色的开口:“陛下素有睿略,怎会看不出这次讨伐乃天赐良机。百年前北狄从我中原盗取了突火枪的图纸,这才能与我两国互为鼎峙,区区蛮貊,竟能让中原忌惮三分,如此屈辱,难道陛下能一直忍受下去?”
“睿王这话虽有几分道理,但也不全对。”昭帝气定神闲的,丝毫不为所动:“他北狄是有突火枪不假,可却受矿石的限制无法大量营造,不过是疥癣之疾罢了,朕还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北狄是疥癣之疾?”梅擎霜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忽然意味深长的问了句:“那什么才是陛下的心腹大患?”
周大人心神一凛,他意识到后面的话自己不能再往下听了,便急急寻了个理由:“陛……陛下,宗正寺守卫不当一事,臣应当回去责罚今日当值之人,还请陛下允许臣先行告退。”
昭帝看也没看他,只将目光落在梅擎霜脸上,对他挥了挥手。
周大人急忙退出去了。
其他宫女太监也退出了殿外,梅擎霜轻笑了一声:“陛下独留本王在此,就不怕本王趁机行刺么?”
昭帝转身坐下,微微仰首:“这殿外层层守卫,只要你一动手,就立即有人冲进来将你拿下,朕以为,睿王还不至于蠢到那种地步。”
梅擎霜不置可否,昭帝将人屏退绝对不是为了与他开玩笑的,连宗正寺卿都不能听的事,梅擎霜隐隐猜到了几分。
——昭帝的心腹大患,自始至终,都是南重阙。
他不是不发兵,而是要与自己合谋,借机除掉南重阙。
梅擎霜在心中冷笑一声,既为此深感不齿,又为南重阙觉得不值。
战场厮杀数载,换来的不是帝王的信重,而是没完没了的猜忌。实在讽刺。
“陛下有何禁中语,直言便是。”
昭帝眼中略过一丝赏识,微微笑着说:“睿王殿下,说实话,你比朕的那两个儿子强多了。兰松野要是能及你一半儿,朕也会省心不少。”
梅擎霜暗忖:分明是你不能知人则哲,看不见兰松野一身的好处。
“你年纪尚小,有些事未必能明白,可朕身为君主,又为人父,自然要为松野多打算一些。”
梅擎霜一直不开口,就那么目光冰冷的听着昭帝说。
昭帝对他这样无礼的态度倒也不介怀。“你想要朕发兵助你一起攻打北狄,可以,挛鞮贞元掳走兰松野时,威胁朕要三日之内发兵,也不是难事。”
梅擎霜终于舍得说话了:“条件呢?”
金口玉言,却要用来定夺一个武将的生死:“南重阙必须死。”
果然。
梅擎霜没有流露出丝毫异常,面无表情的反问道:“陛下的意思是,要本王趁机杀掉南将军?”
昭帝微微一颔首,算是承认了。
梅擎霜露出一个倍感荒唐的笑:“陛下,您也太高看本王了,南将军威名在外,他杀过的外寇恐怕比我吃过的盐还多,陛下居然要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去除掉如此猛将?我何德何能,又凭什么要答应?”
昭帝却并不这么想,他意有所指的说:“睿王不必自谦,有时候,杀人未必要用武力,譬如你那两个皇兄,就不是你拿刀逐个捅死的,对吧。”
他能说出这话,要么是查到了什么,要么是凭借为帝多年的警惕,隐隐猜到了什么,但梅境和与梅枕霜二人的死,自己和兰松野谋划的天衣无缝,因此昭帝只可能是从结果推测出了一些因由,所以梅擎霜倒也并不担心。
昭帝:“南重阙一届武人,若论上战杀敌,无人能出其右,可若是玩弄权术,他就不如你了。”
“让本王除掉贵国一员大将,陛下,您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此举与通敌何异?”
昭帝不屑的笑了一声:“所以朕才说你太年轻,有些事看不明白。朕此举,正是为子民计,为丕绪计!他南重阙确实是百年难得的将才不假,可我昭国生齿日繁,没了他,还会有第二个南重阙,第三个南重阙!朕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自的儿子,兰松野!”
梅擎霜讥嘲的问:“可若真的出现第二个南重阙,到时候陛下又将如何?仍要设法除之么?”
“那些事就不是朕该考虑的了。”
他只能确保自己活着的时候,这帝载不能被南氏所窃取,至于身后之事,想也无用。
梅擎霜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甚至为了打击政敌可以不择手段,但昭帝今日这番话,确确实实让他生出了几分恶寒之感。
他满口冠冕堂皇,可分明就没有为天下百姓所考虑,连他一个异国人都能看得出南重阙乃昭国之架海金梁,只因有他在,昭国疆圉才牢不可破,才能让他有机会在此说这些过河拆桥的话!
梅擎霜压下这些杂乱的心思,事不关己的问:“那设计除掉南重阙,于本王有何好处?”
“好处还需要朕言明么?南重阙其人,不光是朕忌惮,你们晟国也忌惮,如今有机会可以除掉一名大将,何乐而不为?届时回到了晟京,想必晟帝听闻此消息后,也会龙颜大悦,说不定你还能凭借此功被立为储君,难道不好么?当然了,你若是觉得不够,朕还可以将松野欠你的二十万两银子一并给你。”
梅擎霜得寸进尺的问:“陛下是觉得南将军的命只值二十万两,还是本王只值二十万两的酬劳?”
“二十万两,不少了,”昭帝用语气警告他不要妄想太多:“足足抵得上我昭国边徼三县三个月的军饷了,年轻人,胃口不要那么大。”
梅擎霜本也没指望昭帝会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不过装一装罢了,说实话,就连这二十万两银子,梅擎霜也没想过昭帝会真的给自己。
他佯装沉思,似是觉得这件事颇为棘手,但又确实有利可图,在犹豫要不要答应。昭帝见状也不催他,像是笃定梅擎霜一定会与他做这个交易似的。
御书房内安静了许久,就在昭帝手边的一杯茶由热转凉之后,才听得梅擎霜沉声开口:“好,本王尽力一试。”
昭帝满意的笑了:“好,待到睿王回晟京之日,朕一定会遣人将二十万两银票送去。”
梅擎霜不在意那个,他只关心何时发兵。
昭帝看懂了他的表情:“挛鞮贞元说三日内要听见我朝出兵的消息,否则就杀了兰松野,朕为这个儿子筹谋了这么多,怎么舍得他死在北狄人手里呢,你且回去等消息便是。”
“好,北狄人一向无信,做事也不计后果,还请陛下尽快下旨。”他说到最后行了个礼:“本王就先回去了。”
昭帝向外喊道:“来人,送送睿王。”
梅擎霜回到四方馆,问曲皓星的第一件事便是:阿姐没受伤吧?
曲皓星说的笃定:“殿下放心,漪瑾护着呢,公主没事。”
“嗯。”进宫应付了一趟昭帝,梅擎霜甚感疲累,他进宫的本意是想劝诱昭帝让南重阙领兵出征,却不料昭帝一门心思想的都是如何除掉这个大将,果然帝王心思幽深难测,都说伴君如伴虎,若是稍有不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揉着眉心,坐在椅子里沉思着什么。
“殿下,咱们何时启程去追挛鞮贞元?”挛鞮贞元有求于梅擎霜,虽然他不敢对公主怎么样,而且梅馥霜身边有寒漪瑾护着,但江吟时还是怕那些北狄人会横生枝节,故而这么问了一句。
梅擎霜思索了须臾,有点儿头疼的说:“我还不能动身,要等昭帝的消息。”
曲皓星自请前往,斟酌着问:“要不属下先追过去?让江吟时和颜松落留在这儿助您?”
“这样也好……”他突然想起什么:“楼东月和燕识归呢?”
曲皓星与他二人没什么交集,故而一听这两个名字没反应过来,还是颜松落应道:“噢,他二人已经暗中追着公子兰出城去了。”
梅擎霜略一合计:“那你去追挛鞮贞元吧,曲皓星和江吟时留下。”
颜松落与他们几人更为熟稔,若真遇到了什么事,行动起来也更方便一些。
“是。”颜松落刚准备离开,转念却想到了管家:“殿下,那管家是与属下先行离开,还是跟您一起走?”
管家……梅擎霜想了想,管家若是离开,必定要带上那两只鸡,到时候让兰松野见了,还不知道要如何闹腾,算了,先让那狐狸睡两天安稳觉吧:“让管家与我一同走吧。”
“好,那属下这就去了。”颜松落做事不耽搁,对梅擎霜行了一礼后,便出门寻了匹快马去追挛鞮贞元一行人了。
昭帝让自己回来等消息,这句话有些奇怪,你下你的旨意,我追我的仇敌,两件事并不耽误,我一个晟国人,就算你是昭国国君,也是命令不到我头上来的,他却为何要这么说?
况且,暗中除掉南重阙这件事,梅擎霜不过是嘴上答应了而已,这种及其隐秘的事,不可能下旨留下把柄,那昭帝就不怕自己阳奉阴违么?
去到北狄之后,天高皇帝远,万一自己后悔了,不想杀南重阙了,那昭帝也没……不对!
梅擎霜知道昭帝让自己等什么了!
监军!
对,他一定会派人去监军!
自古监军者大多数都是宦官,而宦官不懂领兵打仗之事,更不听什么“便宜行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理,他们只听从皇帝的旨意监督士兵。
皇帝远在庙堂,不能及时知晓前线战况,而监军之人又常常打着皇帝的名义对将领百般掣肘,若敢不从,便参你个抗旨之罪,所以这双方多半都是水火不容之势。
因此梅擎霜猜测,昭帝一定会派人前往仁武军监军,既是监视南重阙,顺便也是在提醒自己,要见机行事,别忘了与他之间的约定。
梅擎霜暗暗握紧了拳头,暗道昭帝好毒的心思。
就算他最终不会杀南重阙,那奉命监军之人,也一定会找机会的。
昭帝选择与自己密谋此事,不过是以为晟国人也忌惮这位大将,也想早早的铲除这个威胁,但他身为帝王,却不能全然信任一个异国皇子,一定会另派人手,因此不管自己动不动手,南重阙都难逃一死。
此事一定要告知兰松野和南重阙,梅擎霜来不及思索便立即下令:“曲皓星,你去把颜松落追回来,我有事要交代。江吟时,你设法告诉兰松野的暗卫,让他们传话给将军府,就说今夜子时,我会登门拜访。”
两人不知梅擎霜要干什么,却不敢耽搁,领了命令之后便出去了。
江吟时离开四方馆便去了一趟河边,那个伪装成船夫的暗卫果然日日在此,对方见江吟时来了,眸光中闪过一丝讶然,只是瞬间而已便恢复如常,他换上那副老实憨厚模样:“客官,要乘船么?”
江吟时扔给他一小块碎银:“嗯,去平江坊。”
船慢慢行到了河中央位置,江吟时才开口:“有劳阁下传话给将军府,今夜子时,我们殿下会登门拜访,还请南将军一定赏光相见。”
“好。”船夫答应的痛快,二人沉默了一路,到了平江坊后江吟时下船离开,船夫则上岸隐入人群中,不多时便寻不见了。
将军府。
林怀故匆匆走入院内,对南重阙道:“将军,方才大皇子的人来了一趟,说是睿王的人传话给他,睿王想在今夜子时来府上见您。”
南重阙正在擦拭兵器,他屈指在刀身上一弹,那精钢锻铸的好刀发出“噔”的一声嗡鸣:“可说是什么事了?”
“没有。”林怀故暗忖着:他可别是来喊您一声舅舅的。
“梅擎霜……”南重阙嘴里念叨着这三个字,目光却一直落在刀身上,最后突然手执刀柄猛的一挥,院里的空气仿佛被劈开了似的,发出一声沉闷的呼啸之音,林怀故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刚站稳,就听南重阙轻快的应了声:“行,见见吧。”
“啊?”林怀故很意外:“真见啊?大皇子都离京了,睿王这个时候求见,您就不怕他心怀歹意?”
南重阙将刀放下,又拿布擦了擦额上的汗:“无妨,他若是只身前来,应当小心的是他,不是我。”
倒也是这个理。
林怀故见南重阙转身进屋,问了一嘴:“您今日不练功了?”
南重阙摆了摆手:“睡觉。”
睡觉?!林怀故十分纳罕:“这时辰还早着呢,一会儿的晚膳您还用不用了?”
南重阙头也不回:“让厨房备着便是。”说罢就反脚一踢,将门给踹上了。
他老了,精力不比这些年轻人,若是现在不睡一会儿,到了子时可未必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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