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贼寇杀人劫财，侍中大人救我！”崔彦修大声吼道。
迦叶奴，连同其他懂中原话的突厥兵，全都吃惊地瞪大双眼，望向崔彦修。
“你他妈的傻逼？明明是你们夺刀砍人在先。”
迦叶奴吼完的声音极大，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肩膀上挨了极深一道刀伤，此时正在从一匹棉布上撕布条包扎伤口，那本来是他们行走河东的盘缠。
崔彦修唇角浮现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好像就在等着这句话。
“我们受制于人，夺刀自保有什么不对？”
迦叶奴是突厥兵中唯一会说中原话的，此刻自然承担起了和他争辩的任务。
“自保？你们分明是自相残杀！”
崔彦修脸上闪现一丝扭曲的鬼相：“真亏你想得出来！”
接着他望向杨子吟，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大人，他们夺取我们千卫的盘缠，又在休息的时候拿我们当箭靶射着玩，我们无奈之下才夺刀自保，这些突厥人就把我们全杀了，如果不是您及时赶到，我也要成他们的刀下亡魂了。”
他哭的五官扭曲，声嘶力竭，极其惨痛，杨子吟年纪不轻，看着这么个十**的男孩子哭成这样，难免心生动容。
“彦修，你别哭，别哭，本座一定替你们讨回公道！”
崔彦修扑通一声跪下：“谢大人，小人死而无...”
“慢着。”一阵清朗而坚定的男声传来，崔彦修的哭声当即被打断。
此刻明策可汗一脸阴鸷，突厥兵的表情则是既愤慨又委屈，一旁的安昭华和黑衣人则沉默不语，不想掺和的样子。
萧诚开口，打断了崔彦修唱的独角戏，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位小哥，受委屈了。”萧诚轻声道，随即拔刀上前，砍断了崔彦修手脚上的麻绳。
崔彦修活动了下手腕，跪倒在地，仍然是一副痛哭流涕之相。
他本以为此人要发难，却没曾想是来安慰他的，现下更是放松地继续大哭。
明策可汗的表情更臭了。
杨子吟身为代表朝廷的钦差，此刻却没看见明策可汗的表情，只顾着安慰跪在地上的崔彦：“彦修，你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本座听。”
崔彦修一边抽泣一边道：“刚..刚才..”
他语速不快，还因为抽鼻子磕磕绊绊的，听得萧诚好腻歪。
萧诚抠了抠耳朵：“这位小哥，你先慢慢哭，我复述一下你刚才的指控，如有不实，你再指正可好？”
崔彦修眼球一转，眉头短暂地皱了一下，轻轻点点头。
萧诚踱步至人群中央，缓缓道：“丑时，阔克泰汗率兵攻陷清远阁，对牛千卫刑讯逼供，明策可汗率领亲卫击溃敌军，将你牛千卫六十人，除去已经遇难的三人，剩下五十七人全部解救，可是如此？”
崔彦修想了想，正色道：“我认为说‘挟持’比较恰当，不过是留着我们去向圣人邀功领赏罢了。”
萧诚勾了勾唇角：“但还是把你们救了，对吧？”
崔彦修感受到周围突厥兵散发出的杀气，心生惧意，慢悠悠地点了点头、
萧诚接着道：“寅时出城后，我和明策可汗离队探路，根据你的说法，承诺保护你们去朔方的突厥兵，抢夺了你们的钱财，拿你们当箭靶射，你们不得已夺刀反抗，最终不敌，全军覆没，只留下你一个活口。”
崔彦修重重地点了点头，也不哭了，精神头十足：“正是如此。”
迦叶奴狠狠道：“你血口喷人，分明是你们自相残杀。”
萧诚向迦叶奴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对杨子吟行了一礼，道：“回禀钦差大人，我认为此事颇有蹊跷。”
崔彦修：“有什么蹊跷？你们这些突厥蛮子学了几句中原话，就在这里胡搅蛮缠，混淆视听，钦差大人，您可不能受这些夷狄的蒙蔽啊。”
萧诚：“崔彦修，钦差大人执掌内廷中枢，洞若观火远超常人，如何能受人蒙蔽呢？还有，我大周对中原与各族都爱之如一，你左一个蛮子，右一个夷狄，更何况你刚才还承认人家救了你，你现在出口成脏，不怕别人说你寡廉鲜耻、品行卑劣吗？。”
崔彦修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你...。”
萧诚不理他，直视钦差道：“大人，此事疑点颇多，请大人容禀。”
杨子吟：“讲。”
萧诚：“大人铁面无私，实是朝廷股肱。此事疑点有三，其一，抢夺钱财。敢问崔公子，突厥兵抢了什么钱财？”
崔彦修左右望了望，顷刻间就发现了人家包扎伤口的那几批棉布。
“棉布，棉布价贵，上好的棉布和金银一样，可以当钱花。突厥抢了我们的棉布！”
迦叶奴狠狠啐了一口，骂道：“你脑袋被马粪填了？这都是我们自己带的盘缠。”
萧诚拍了拍迦叶奴的肩膀，对杨子吟道：“大人，请问朝廷拨付钦差出巡的公费，是棉布吗？”
杨子吟凝了片刻，皱着眉毛摇了摇头。
萧诚：“这就对了”
说罢，他从胸口掏出一个刺绣精美的荷包，解开绳结，把内中物件倒在了地上。
全部都是盖着官印的银元宝、银票，还有一些来自大秦国的金币。
萧诚：“我接管牛千卫后，这些经费就由我保管，这是突厥兵都知道的事情，钱既然在我处，怎会向你们抢？更何况这些突厥兵贵为可汗近侍，就贪你们这么点散碎银两，恐怕说不通吧？”
崔彦修眼神一转，道：“对对对，就是因为我们拿不出来钱，兄弟们才惨遭毒手！”
萧诚鄙夷地看向他：“刚才是抢棉布，现在又变成抢银子，崔公子年纪轻轻，就愦眊痴呆了不成？听闻大秦有擅医者，能开颅消疾，明心增智，崔公子回长安赶紧看看去吧，别耽搁了。”
崔彦修满脸通红，还想骂，被杨子吟以眼神制止。
萧诚伸出两根手指：“其二，你指控突厥官兵拿你们当箭靶。”
说完，他嗤笑了几声，换上关爱弱智的表情：“编这种谎话，崔公子不觉得荒唐吗？”
崔彦修涨红着脸：“哪里荒唐？你和可汗离开后，突厥兵驻守原地等候，闲的蛋疼，看我们手无寸铁，就用刀尖逼着我们站成一排，头上顶着野果，让他们射着玩，这难道不是顺理成章？”
萧诚挑了下眉毛：“顺理成章？难不成你崔彦修就曾经用刀尖逼着别人给你当靶子射着玩不成？”
崔彦修涨的满脸通红，道：“你血口喷人，我何时这么做过？倒像你个小白脸亲眼见过一般，大人，这些宵小鼠辈蛮横无理，倒打一耙...”
杨子吟心里开始犯嘀咕了。
突厥她不知道，可长安那些贵公子，只要是军营的，最喜欢的游戏之一就是逼着小辈充靶子射箭玩，屡禁不止，顶风作案，射死了就拿钱赔，反正人家家里有的是钱。
萧诚看出了杨子吟的动摇，拱了一礼，开始乘胜追击：“回禀大人，疑点三，留他一个活口。咱们到时，崔公子虽说是受了点伤，还被绑住手脚，可人还是活蹦乱跳，能说会道的。如果真是突厥兵屠杀牛千卫，为什么全部不杀人灭口？为什么还要费力气把他控制住？为什么要给他颠倒黑白的机会？难不成突厥人生性喜欢吃官司不成？还有，就算贪财杀人的动机成立，这些突厥兄弟最开始大可以直接不救，等阔克泰汗把他们全都杀光之后再出手，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此既不惹一身骚，又得了钱财，岂不美哉？何必现在杀人？救了又杀，岂不多此一举？”
说罢，萧诚指向跪在地上的崔彦修，厉色道：“由此观之，你在撒谎！”
崔彦修立时站起身来，先前装出来的楚楚可怜状也扔了，张口就大声叫骂：“去你姥姥的，你他娘的什么出身？长得油头粉面的，哪个扣门子的不留神怀上的吧？我爹乃岐王府长史、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你一个自己爹都不知道是谁的野种，竟敢在此狂犬吠日...”
周遭的突厥人有好几个都想拿箭射他，都被萧诚拦住了。
他骂的越起劲，萧诚脸上就越是云淡风轻。
“住口！”杨子吟厉声道：“彦修，你是戍卫宫禁的天子近侍，怎可信口开河，惹人耻笑？”
被这位平日里温柔至极的大人骂了一句，崔彦修也反过劲来了，脸上更是通红一片。
杨子吟望向萧诚，冷冷道：“官宦子弟，又是世家出身，骄横些也是难免的，更别提有人故意激怒。萧公子，你既指控彦修撒谎，怎么解释牛千卫的遍地尸骸？难不成还能是他们自己杀自己不成？”
崔彦修低垂着眼帘，四肢和头颅都有向内缩的趋势，明显有些心虚。
嘴里的靴子泥还能品得到。
跪下抱着杨子吟所乘之马，他动作极快，惹得那马咴咴嘶地惊叫。
“大人，此人颠倒是非黑白，定是那突厥可汗的弄臣，他要杀小臣灭口，您带我回长安，我们博陵崔氏都会感念大人您的大恩大德的。”
杨子吟压着视线：“萧公子，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萧诚笑着望向崔彦修，眉锋一挑。
“你，真要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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