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昭华围着在地上抽搐的阔克泰汗转圈,就像在欣赏一件血肉雕花。
“这东西一身杂毛,现在脑子也不大清楚了,和狗熊也差不了多少,可以送去钻个火圈什么的,发挥一下余热,大人您说是不是?。”
杨子吟喉咙动了一下,面上的惊恐再也掩不住:“本座...回宫后问一下闲厩使。”
安昭华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侍中大人,说句不避讳的,我这治人的手段,比宫里的内侍狱如何?”
杨子吟坐在椅子上,扣着扶手的那只手关节上的血色都褪去。
“本座也不知...安娘子有机会....可与典狱宦官比试一番。”
她一向不喜血腥,此刻是真的有些害怕,竭力不让目光沾染上扭曲在地的阔克泰汗。
安昭华见此情状,对身边的黑衣人喊道:“把他给我提溜走,每隔两个时辰进参汤一两,不能让他死了。”
阔克泰汗消失在视线内,杨子吟松了口气:“不知安娘子同阔克泰汗有何深仇大恨,竟然把人折磨成这个样子。”
安昭华眸中骤然闪过一丝鬼戾,言辞瞬间变得尖酸刻薄:“这老淫贼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么丑德行,竟然向韦政提条件,想娶我过门做什么劳什子的可贺敦。看来这男人啊,就算年至耄耋也整日想着□□子里的腌臜事,我就帮他除去这烦恼根,听说宫里的公公们没有子息,倒还比寻常男子高寿呢,哈哈哈哈哈...”
杨子吟和跟着冷哼着笑了片刻。
“你给本座看这个是何意?想吓唬本座不成?”
这一番话中透露出的责备和埋怨,让安昭华冷静了几分。
“大人多虑了,此乃本座送与侍中大人的一份大礼。”
杨子吟眼神一转:“怎么讲?”
安昭华坐下低声道:“大人此番前来,是领朝廷之令,夺取河东道的军、政、财三个权力,可眼下,请恕妾身直言,大人目的已然落空,不仅落空,大人还因为借刀杀人,把河东上下搅得天翻地覆。”
这虽然是直言进谏,但换一个角度,实际上是一种恭维。
没点本事,怎么能把水搅浑呢?
杨子吟听着竟然生不起气,抬抬下巴,示意对方继续。
安昭华:“大人如今所担任罪名有三,一是为了维护自身地位,间接害死贵妃娘娘的亲信;二是打草惊蛇,闹得河东和朝廷离心离德;三是恶化了朝廷和突厥的关系,导致大周在朔方与辽西两侧兵压骤增。”
杨子吟思忖片刻,觉得这话有道理。
外朝那些言官看不惯女官中枢,整日盯着内廷女官的错处,此三条罪名一定会出现在弹劾自己的奏表上。
但转念一想,她又感觉都不是事儿,就看贵妃娘娘保不保她。
这可说不准啊。
她任内廷侍中多年,觊觎这个内相之位者不在少数,今日弄死一个成碧,明日还有别人,保不齐内廷里的贱人和外朝御史合谋向贵妃弹劾她。
且这几年她办事出了不少纰漏,贵妃娘娘保不准早就想换掉她。
杨子吟陷入沉思。
眼看对方听了进去,安昭华故意停顿了片刻,等杨子吟眉头皱在一起的时候,她再次开口,改了话锋。
“活捉了阔克泰汗,眼前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杨子吟撇了一眼装着阔克泰汗的那辆马车,道:“说下去。”
安昭华靠的近了些,装作谈论秘辛的模样,低声道:“按韦政的计策,阔克泰本应该趁乱杀死明策可汗,然后把暗害钦差的罪名甩到明策可汗头上,来个死无对证,接着用韦政的私兵回突厥复位,继续当傀儡可汗,向韦政称臣纳贡。如此一来,韦政既能给朝廷一个交代,又能和突厥互为表里,继续和朝廷讨价还价。可昨晚明策可汗施诈脱逃,大人认为,阔克泰可汗还能顺利复位吗?”
杨子吟点了点头:“不太可能,只要明策活着,突厥定不会群龙无首,况且阔克泰年纪大了,蹦跶不了几天,他被踹下汗位,也是因为底下人想找新主子,他就算回去也只会被乱刀砍死。”
安昭华:“大人通透。阔克泰再无复位之可能,已经成了一枚弃子,敢问大人,在政治中,弃子唯一的价值,是什么?”
杨子吟噙着一抹阴笑,此刻面上装出来的善良可亲早已荡然无存:“当然是,顶罪。”
安昭华:“这就是韦政给自己的台阶。成碧乃贵妃娘娘的亲信,她死了,总得给朝廷一个说法。只要把阔克泰带回去献与朝廷,大人您就是生擒贼王的大功臣,借刀杀人?那是成碧咎由自取,大人是功臣,有谁敢追究?这是其一。其二,韦政尾大不掉,现在不是诛除的时机,有阔克泰汗顶罪,朝廷和河东就不至于撕破脸。其三,阔克泰曾是可汗,朝廷大可以用阔克泰和突厥讨价还价。如此,大人的三条罪名一一化解。您此番回宫,依旧是稳坐内廷,万人之上的内宰相。”
杨子吟顷刻间笑了。
“你这样帮本座,有何所求?”
安昭华行了一礼,道:“别无所求,我帮大人分析利弊,已属僭越,大人日后不怨恨,就已经是对妾身的恩典了。”
杨子吟扣了扣指甲:“都是敞亮人,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安昭华跪下道:“别无所求,我虽没有姓韦的门资,却也流淌着韦家的血,还请大人在贵妃娘娘面前多加引荐才是,我定当为贵妃娘娘马首是瞻。韦政虽和贵妃娘娘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但早年间就对娘娘多有苛待。我与我母亲也同样被韦政敲骨吸髓,自然与贵妃娘娘同心同德,阔克泰汗,就是我向贵妃娘娘纳的投名状。”
杨子吟连忙扶起对方:“妹妹怎么又要行礼,快好好坐着,一家人怎说两家话?贵妃娘娘早有将妹妹收入囊中之意,妹妹今日既然纳了这投名状,我当然要上奏娘娘。但...阔克泰汗本来就是韦政的弃子,带回长安,解得了本座的困局,却解不了贵妃娘娘心头之恨啊。”
安昭华抬起头,目光炯炯:“韦政运作河东数十年,早已树大根深,恰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要彻底诛除,必得一点一点将其掏空。正如活煮青蛙,必得用温水一点一点添柴,如果一开始就用沸水,便会扑溅得庖厨一身。我愿留在河东,做给韦政添柴的庖厨。”
远处灌木丛突然发出一声异响。
“是谁?”不远处的黑衣人大声喝道。
骤然生变,安昭华和杨子吟的瞳孔瞬间放大,纷纷望向那黑衣人旁侧的密林。
这灌木生的高大,拿来藏人,最好不过。
安昭华站起身来,冷冷道:“别躲了,出来吧,着四处都是我的弓弩手,逃不掉的。”
周围的黑衣人纷纷拔出刀。
灌木晃了两下,从中站起来两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
其中一个要稍高一些,发丝披散夹杂着几缕编发,鼻梁高耸,身着玄色回鹘袍,浑身绣满金线暗纹,一双灰蓝色眼睛在黑暗中似闪着幽光,正是现在突厥的明策可汗。
而另一个青年同样是英挺俊朗,身着湛蓝色翻领袍,领口敞开,微微显露着一点胸肌中缝,宽肩窄腰,双手抱臂,闲闲靠在后面的树干上,懒散又潇洒的样子,正是在马球场上代替韦仁对战明策可汗的萧诚。
“滚出来抱头蹲着!”黑衣人骂道。
下一秒,一把实木交床凌空飞来,狠狠砸中了那黑衣人的肩膀,黑衣人吃痛闷哼一声,望向那交床的来处。
安昭华收起做出投掷动作的右手,隔空行了一记叉手礼:“参见明策可汗,我这几个兄弟有眼无珠,不识可汗身份,可汗莫要怪罪才是。”
杨子吟站起来,微微欠身道:“早听闻新上任的明策可汗英俊至极,风姿出众,今日一见,果真所言不虚。只是可汗既早来,怎不现身?灌木丛中蚊虫叮咬,本座当真是过意不去。”
明策可汗扫视面前众人,又看一眼月亮,闲闲道:“本汗贪看月色,不小心在这里睡着了,本来睡得正香,周遭突然人仰马翻,寡人又被吵醒了,本来想悄悄溜走,只是听闻二位言谈中频频涉及本汗与突厥内务,本汗别无他选,只能留在此处。”
安昭华笑道:“可汗好雅兴。”
杨子吟面露囧色:“安娘子,可汗既在场,这阔克泰...怎么说也是明策可汗的父王,虽说犯下罪过,可比起移交朝廷,我看不如交给明策可汗来的妥帖。”
安昭华点了点头:“钦差大人代表朝廷,妾身无可置喙。”
明策可汗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阔克泰已死,此人与我突厥毫无关系,二位姑娘随意处置就是,不要拿来脏了寡人的眼睛。”
杨子吟笑着点了点头:“可汗宽宏大量,此人见罪于朝廷,须得缉拿归案。只是...小臣乃朝廷特使,不得不多问一嘴,可汗为何在此处闲逛,难不成真是吟风咏月不成?”
明策可汗笑着望向萧诚。
萧诚接过话茬,不急不缓地说道:“侍中大人,我家可汗此番来河东,本就是想痛痛快快打一场马球,以固两国邦交,顺便体悟一下大周的风土人情,本来玩的好好的,昨天晚上稀里糊涂就被盖上了一个暗害钦差的罪名,明察暗访才得知,是河东节度使韦政栽赃陷害。我们可汗也不是吃哑巴亏的性子,想着去清远阁找朝廷使者说明缘由,可不料在路上就听说钦差不见了,清远阁被攻陷,原本驻守在此的牛千卫正在被韦政的爪牙刑讯逼供。我们可汗心善,见不得滥杀无辜,就命亲兵护卫将他们救下,又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心思,想着把这群长安子弟平平安安地送回他们的父母身边,这不,刚送出城,就遇上钦差大人,也好,就省了我们可汗亲自跑一趟,就麻烦钦差大人把这群牛千卫送回他们的父母身边吧。”
这一番话,把明策可汗的私心择得清清楚楚,闻者无不认为朝廷此番欠突厥一个大人情。
其实杨子吟本就有这层顾虑,牛千卫曾经确实是野战军,近年来却已经发展成公卿子弟刷资历的快速通道,充斥着各路豪门生出来的酒囊饭袋和绣花枕头,带出去拿着仪仗装装样子还行,真刀真枪干起来全都是弱鸡。
可弱鸡归弱鸡,这些也都是各高门大族的宝贝郎君,弄丢一个就了不得了,她为了私自逃命,竟全数抛之脑后,回去面临的定然是百官弹劾,满朝追杀。
她原本已经做好准备,打算把过错都推给成碧和突厥乱兵,不曾想,正是现在的突厥可汗将牛千卫给她送了回来。
说不感激,那是不可能的。
刚才只是欠了欠身,杨子吟现在竟对着明策隔空拜了一拜。
“可汗美意,小臣一定转呈朝廷,相信两国邦交定然更上一层楼。”
明策可汗恢复了没正形的样子,侃侃道:“只求朝廷不要用刚才那个东西,跟寡人漫天要价便是。”
杨子吟知道他这是在阴阳自己,撩了下额发,窘迫地道:“可汗说笑了,刚才那人只是杀死贵妃娘娘亲信的凶手,与突厥毫无干系,如何能跟可汗要价。”
安昭华还想说什么,被明策可汗打断。
“二人姑娘,我和我的亲兵护卫一天一宿没有合眼,眼下困倦得要命,麻烦跟本汗走一趟,咱们尽快交接了牛千卫,也早日放寡人回去休息。”说罢,他打了个哈欠,看起来是真困了。
杨子吟也巴不得早日带着部下离开这是非之地。
如此这般,一行人在黑衣人的护卫之下重新上了官道,朝着牛千卫和突厥兵所在之处进发。
一路上,萧诚都在犯嘀咕。
离二人策马离开,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大部队人人都骑马,按理说早该到前面等他们了才对。
可是这一路上根本就没有新鲜的马蹄印。
明策可汗脸上也阴着。
二人都疑心着出了什么事情。
一行人走了不到一刻,终于在官道和树林的交界口见到了牛千卫的踪迹。
眼前一片,全部都是倒在血泊中的牛千卫兵的尸体。
驻扎在清远阁的近六十名牛千卫,在被救下不到两个时辰后,在他们回家的路上,基本死伤殆尽。
地上也倒了两三个被砍死的突厥兵,只剩下十几名突厥人马正互相包扎伤口,只剩下一名牛千卫,鼻青脸肿地被捆绑在地。
此人正是开认爹保命之先河的崔彦修。
钦差杨子吟见此情状,瞬间勃然大怒。
“可汗陛下,这就是你所说的平平安安?尸体还能平平安安不成?”
崔彦修听到杨子吟的声音,吐掉口中的布团,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大吼道:“突厥贼寇杀人劫财,侍中大人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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