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阜城,念成医馆。
莫淮蔏立在他师父莫辰依身后,侍候着师父看诊,谦逊有礼,没有捆绑住苏韵锦时候的飞扬跋扈,也没半点被文玲制服之时的臭不要脸~
苏韵锦暗诽,还真是一人千面。
莫辰依拿出脉枕,净手为苏韵锦切脉,诊断片刻不禁纳闷:“脉体阔大、波涛汹涌,数脉往来、血行鼓动……确实是热毒之照。可肤触寒凉、气短唇紫,且……蔏儿,怎会断错?”
莫淮蔏也知道不光要从脉象上考虑,体貌表征也要计算在内,可他遇见苏韵锦的时候是什么情况啊,那小子快烫成山芋了,根本没断出来有寒毒。莫淮蔏讪笑,想要多辩驳几句,可想到之后师父定会长篇大论的说教,便收了声。
苏韵锦见莫辰依话说一半,不免担心,他回去之后卢柏明也为他诊过脉,切脉之后脸上变颜变色,然后便一头扎进房里不出来了,约莫三四个时辰终于捅咕出一剂良方。你别说,卢太医配的药喝下去是见好,可到了午夜燥热郁结之感更猛,折腾的苏韵锦躺都躺不下。这不今天晨起的时候,听传卢柏明太医还在房里钻研呢。
苏韵锦:“大夫,我这?”
其实在莫辰依看来这也不是太大之事,只是寒热相对,治疗起来行药上需要仔细研究,可能会麻烦许多。不过,关键是此症是毒,不是病,最行之有效的办法是解毒啊,一人体内寒热之毒并行,必有诱因,她若清楚,才更好明确治疗方法。
莫辰依:“公子莫急,这寒毒似是退而又起,到底……”
还不等莫辰依问出想问的,莫淮蔏便一嗓子打断了他师父,万一让他师父知道是自己闯的祸,还不得罚他把千金方默上一百遍。再说他是苏韵锦救命恩人之时,苏韵锦都没对他以礼相待,还飞脚给他踹到了地上,若让苏韵锦知道是自己把他寒毒给引出来的,指不定会干什么呢!
莫淮蔏:“师父!这病症反复也是常有的事情嘛!当务之急是看看怎么能医好公子。”
平日莫辰依看病,莫淮蔏都老老实实的待着,今儿是怎么了?莫辰依总觉得这孩子一惊一乍的,不免开口说教:“话虽这样说,可蔏儿要记住‘追本溯源才能对症下药’。”
苏韵锦眼神在莫淮蔏身上打了一转,便把话接了过去:“莫大夫,晚辈乃被奸人所害,实不知所中何毒。起先是如坠冰河失去意识,后对方施针方才转醒,服了他给的解药已无大碍,可这些天却突觉燥热,那日更是昏厥在山涧,幸得高徒救治才没有曝尸荒野。”
见苏韵锦没说露馅,莫淮蔏忙不迭的接道:“师父他那药有问题。虽是驱寒毒的药,可是我尝了尝,应是换了几味。或许是味形上相似,但药性上相左的;要么就是炮制的方法有异,我说不出来,但肯定不对。”
如此,怕是问题就出在这药上。莫辰依抬手:“公子,药可给在下观致一二。”
苏韵锦唤来文玲,莫辰依接过药丸,仔细观瞧,同莫淮蔏一样,闻嗅浅尝,思量片刻最后开口道:“公子,这三两日我要重炼此药,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你身上的病症,还是先不要服药了,万一相悖,得不偿失,我让小徒按三餐饭时给你施针,暂且压制吧。”
“谢过大夫。”看来是能治,可苏韵锦关心的是能否根除,因着之前莫淮蔏提过成瘾之事,他怕现下的治疗方法也是终身服药:“敢问此毒可根治?”
莫辰依一边收纳诊盒一边道:“应是可以,但是病症杂糅,总是要多些时日的。”
苏韵锦:“多久?”
苏韵锦现下事多,不光是徐国有挂心人,这苏昭还有环狼伺,若他一直病病歪歪,如何料理这些?
莫辰依淡笑,眼前这位小公子如此心急她倒是理解,病患多半这样,恨不得一帖药下去转天就好。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即便是上好的良方,见成效也是需要些时日的:“公子,我要看过药理才能断定,今日告知与你也不过是个大概,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吧。”
半年!苏韵锦脱口而出:“这么久?”
莫辰依:“是了,若是寒毒没有反复,只治疗热毒会快些。如今寒热交缠,用药上要考量的太多。公子莫要求急,这医病要去根的,不然以后更是麻烦。”
苏韵锦刚才确实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心里起急不免表现了出来,听莫辰依这般说,只得拱手作礼,眼睛往莫淮蔏身上瞄了一瞄,继续道:“大夫说的是,尊您教诲。莫大夫,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求医问药本该是晚辈登门造访,可我近日体虚难行,动则胸闷难喘,不知能不能劳烦高徒去我府上施针。”
莫辰依哪知道苏韵锦那一眼的用意,爽快应下:“无妨,医者仁心,该是体恤病患的。”
可莫淮蔏却被苏韵锦那一眼看得脊梁骨发麻,立马接过话头:“师父,不合适吧,这一来一回的都耽误在路上了,医馆里的事情怎么办啊?”
莫辰依微怔,平日让莫淮蔏守着医馆,他恨不得找八百个理由出去玩,今天是怎么了,真是转了性子,学乖了?好好好,能一心问医,还这般体恤师父,莫辰依心里高兴,带着笑拍了拍莫淮蔏:“近日病患不多,师父一人应付得来。”
莫淮蔏咔吧咔吧眼,师父啊,你这是把徒弟往火坑里推啊!见莫淮蔏还想找理由,苏韵锦勾唇一笑彻底堵死了莫淮蔏的逃路:“是晚辈思虑不周了,我府宅离贵医馆确实甚远,若按三餐饭时施针,太辛苦莫小大夫了。不如这样,这几日就让莫小大夫宿在我府上,我一定好生照顾。”
闻听此言莫辰依笑应“那便有劳公子了”,根本没看见自家徒弟拧成了苦瓜脸。莫淮蔏能不苦嘛,那被苏韵锦狠狠咬定的“好生照顾”,他师父没听出来,可在他这就跟钝刀割肉一般,满满咬牙切齿的味道。他若进了苏韵锦的宅子,那小子不得变着法的收拾他!不能去,万不能去!见正途无法走通,莫淮蔏索性耍赖,左右他师父同他母亲一般,虽在学医上对他严厉,可旁的事情上却疼爱有加,只要他撒娇,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师父我不想去!”
果然,莫淮蔏拉着莫辰依袖摆一摇,莫辰依便犹豫了。对方都同意的事情苏韵锦哪会容许它再生变化,还不等莫淮蔏再出招,便一副恍然的样子:“哦,对了,莫大夫,不知道这病症可要注意其他,比如‘沐浴’之类的?”
莫辰依在这叮嘱苏韵锦日常清洗切勿着凉,饮食上也忌寒凉。莫淮蔏那里便开了锅,这这这……苏韵锦说沐浴二字的时候为啥要看着他,还特意重音?!这不明摆着威胁他吗?敢情刚才苏韵锦说被救之事不是为了言简意赅,而是特意隐去了下半段,这家伙难不成早就看出来自己不敢让师父知道,是自己的医术不精,把简单小病给搅成了疑难杂症?!这人也忒奸诈了!
莫辰依:“公子若拿捏不准可多问蔏儿。他在你府上,可帮你一二。”
见莫淮蔏梗着脖子,却不敢再言,苏韵锦便冲莫淮蔏拱手行礼,一副谦和礼貌的样子:“那就谢谢莫小大夫了。”
完喽,莫淮蔏嘴角抽搐,有种被毒蛇衔住的感觉。
一行人告别莫辰依,苏韵锦前脚还恭恭敬敬的向莫辰依行礼,后脚踏入车内便抹去了谦卑的表情,施施然端坐在车内。
莫淮蔏见他这样,就觉得心口堵得慌,必须得一吐为快,左右他现在也逃不过去苏韵锦府上的命,干嘛憋屈自己。莫淮蔏睨着苏韵锦,嘴上啧啧有声:“啧啧,你做什么的?戏子?挺能装啊?不是要挖眼剁手缝嘴吗?这一口一个晚辈,温恭自虚的,你是怕我师父不给你治吧!”
苏韵锦哼笑一声,不咸不淡回道:“我若告诉莫大夫,这寒毒是她高徒勾起来的,你说她会不会尽心尽力的诊治,啊?”
果不其然,这死崽子就是打算拿捏自己,莫淮蔏恨得牙根痒痒,刚打算跟苏韵锦理论理论,教会他知恩图报这个词,却并不想苏韵锦直接给他怼了回去:“学艺不精叫嚣什么?!放心,没治好之前,我保你好吃好喝,毫发无损!”
没治好之前,怎么着还打算秋后算账?!想到刚才苏韵锦极力争取让自己去他府上,要说苏韵锦没安别的心思打死莫淮蔏都不信:“呵呵,说的好听你不是想借机报复?一门心思的让我去你府上,不是为了背着人好好折磨我?骗鬼呢?!”
哦,敢情这家伙是担心这个,苏韵锦如实道:“我不方便出入医馆让人知道我生病了。”
不方便?莫淮蔏揣摩着这三个字,想起文家兄妹那身本是,突觉自己发现了惊天密文,于是立马换上求爷爷告奶奶的表情:“你是遭仇家追杀吧!大哥,我跟你说,我们行医开馆只想挣些够生活的银钱,平安度日,你可别害我和我师父!”
这都什么跟什么,莫淮蔏还说苏韵锦是戏子,明明莫淮蔏的戏码最足。眼见着莫淮蔏要把此情此景演绎成遭遇霸凌的村野百姓,苏韵锦赶紧说:“放心,不是。”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为让莫淮蔏之后能尽心尽力,苏韵锦还应允道:“你们若能医好这毒,我付你一箱金子的诊金。”
闻听此言莫淮蔏低声嘀咕道:“切,有钱了不起啊。”
哪想苏韵锦会立马问他:“你说什么?”
听见了?怎么可能,莫淮蔏换上玩世不恭的样子,仿佛眼睛里都闪烁着银锭子:“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有点纳闷这一箱金子是给我的还是给我师父的啊,毕竟我们二人都出诊了?”
呵,悬壶济世,说的好听,苏韵锦冷笑道:“两箱。”
莫淮蔏仿佛狗腿子上身立刻换上您有钱您就是也得贪财样,奉承道:“好嘞!您早这么说啊,早这么说我跟着马车跑去你府上!”
“嗯~”苏韵锦语调轻扬,满满的戏耍味道,莫淮蔏顿觉不妙,“你想干嘛”还没说全,便一脚被苏韵锦踢下了马车,吃了一嘴的草灰:“呸呸,你、你要干嘛?”
苏韵锦阴凉道:“不是跑去我府上嘛!”
这一下着实摔得不轻,莫淮蔏高声嚷着:“哎呦喂!我、我不治了……”
苏韵锦挑开车帘笑着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莫淮蔏刚喊了“我不”两字,苏韵锦就敲着车架吐出两个字“药浴!”
莫淮蔏甭说嘴了,连骨头都软了,瞬间改口:“我不……坐车里,坐车板上总行吧!”
哎呦,怎么连争辩都不争辩了,刚才的气势呢!苏韵锦懒得理他,打鼻子眼儿里哼了一声,落下车帘不再言语。
文玲偏头,示意揉着屁股的莫淮蔏:车板上请!
莫淮蔏一瘸一拐的坐上车板,总觉得木鱼女子文玲好像……在强忍笑意,真是的,丢人丢到姥姥家。
马车才停稳,文烈便从院里赢了出来:“主子您回了,大夫怎么说?”
苏韵锦言简意赅:“能治,需些时日。”
闻听此言文烈心下安心,便提起旁的事情:“主子,徐国来信了。”
徐国现下是特指,定是姐姐来信了,可苏韵锦却未显现出欢喜,而是忽然冷脸看向文烈,连声音里都夹杂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警告:“文烈。”
文烈知道苏韵锦是误会了,立刻解释:“主子,您交代不可说出您的病症,属下不敢不从。”
听文烈这么说苏韵锦便安心了:“嗯。我知你是担心我,可不能再叫姐姐受制于人了。”
文烈:“属下知道。”
一行人边说边走,这时已经跨过外院进到内院,苏韵锦抬眼瞧了瞧,夸赞道:“让你先行两日置宅子果然不错,你比文玲心细多了。”
文玲闻言立马呛声:“主子,哪有这般夸一贬一的!”
主仆三人正在说笑,打回廊处便咕噜出来一位白胖白胖的中年男子,一跑一颠的朝苏韵锦的方向紧捣小腿,双下巴上的肉带得胡子都跟着一上一下的跳窜,打老远就听他喊着:“殿下,殿下!您可回了,真是担心死老臣了,我又配了两味药,定能缓解病症!殿下……”
文烈想飞身过去也来不及,只得高声呵止:“卢、卢大夫!”
来人正是一直侍候苏韵锦身体的太医卢柏明,听文烈唤他卢大夫,他先是一怔,忽的想起文烈提醒他,他们在宅邸小住这阵,要将殿下尊为公子,于是改口道:“哦,那个……参见殿……公子。”
苏韵锦只觉得血压飙升,气得直闭眼,他本是打算编一个富家公子的身份就把莫淮蔏糊弄过去,结果一刻不到便被卢柏明破防,但愿莫淮蔏是个傻的!
怎么可能,莫淮蔏在几人之间逡巡,结结巴巴的问:“殿下……老臣……你、你们到底什么人。”
什么人,听莫淮蔏开腔,卢柏明也知道自己闯祸了,慌忙找补:“殿下……”
苏韵锦真是被这老头给整服帖了,甚觉无语,索性破怪破摔:“卢太医,配两副药,一副毒哑你,一副毒聋他。”
卢柏明心惊,本来跑了两步出的虚汗,这会儿已经快成溜了,抬手纳了纳,当真不知道如何回复主上的旨意。文烈见状赶紧担下责任:“主子,是属下提醒不够,卢太医也是心急您的身体……”
苏韵锦懒得跟卢柏明置气,这老头啊,医术是有,就是有点轴,老死板,于是袖子一甩,也不听文烈给卢柏明说情:“累了,回房。文烈,前面带路。”
文烈:“是。”
见苏韵锦不搭理自己,卢柏明有点慌神,知道文家兄妹最是能观透主上的意思,赶紧拉住文玲,向她求助:“文侍卫,咱殿下这是……这是……”
文玲哑然:“卢太医放心,主子这是不怪的意思。”
话音刚落苏韵锦骤然停步,卢柏明双股一紧,差点没跪下,哪想苏韵锦看都不看他,冲着莫淮蔏扬扬下巴,命令道:“莫小大夫,跟上。”
莫淮蔏已然吓傻了,细若蚊蝇的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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