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春天到来,家乡会长满一片又一片金灿的油菜花地。可今年不同,有一处空旷的菜地,没有了人的照料,显得格格不入。
两个一大一小的人影围在冒着灰烟的坟头旁,烟从这边飘向那处。张知柚用手搓着鞋边的尘土,看向身旁一抽一抽呜咽的男人。扰人,她想。
坟里头埋的是奶奶,自从爷爷死后她一个人活了半生,一活就是十几年。爸爸在得知她死后,火急火燎的赶回老家,可惜,最后一面都没能碰上。
“奶奶不是最不疼你的吗?”她问道,言外之意就是为什么你会那么难过。
爸爸他很少谈起奶奶,印象最深的一次是9岁回老家过年,她亲眼看见奶奶提起棍子,追着她爸打,嘴里骂骂咧咧的说孩子爸没出息,不关心孩子不爱护老婆。他俩转了整个村子,吵声把大家都吸引了出来,有的凑热闹,有的帮忙劝解。
而张知柚躲进了楼梯下面的狭小的隔间,当时不知道奶奶为什么要那样说,但看见爸爸逃避的身影,竟有些喘不上气。
“你—不懂”男人擤了擤鼻,在他说这句话时,一大坨鼻涕不小心滑进了嘴里。
张知柚皱着眉向后避开,脸上写满了嫌弃之意。
“知柚!快快!给我纸!!”男人不敢用袖子擦鼻涕,弯着腰急得叫唤。
张知柚沉着脸,随意捡起脚边那张还未燃尽的黄纸,嫌弃道:“拿着”
男人急着擦鼻涕,也没注意递过来的纸为什么那么粗糙,擦完才发现鼻子火辣辣的疼。
“知柚!”男人不可置信的问道“你给我用的是烧坟的!?”怪不得鼻子那么疼。
“因为我没纸”张知柚说完看了他一眼。
张知柚长相遗传她妈,从小到大都比较英气,长发披在肩膀上,只要微微挑下眉,眼神就想在挑衅一般。
“……”男人被盯得不敢多言。他一直都是这样,胆小怕事,甚至连亲生女儿都害怕,怪不得老妈会和他离婚。张知柚无语的想。
男人尴尬的揉了揉红肿的鼻端,招呼知柚回家。
半路上,张知柚踢着石子好奇道:“张悬,我们不回城里了吗?”
到不是她想回去,知柚对老家一点好的印象也没有,除了那次过年的意外,由于她小时候不爱出门,每次家里来客人她都会躲到二楼,哪怕是指名道姓想见见张知柚的,家里人都没法让她下来。
年纪大的会笑着说是小姑娘害羞,但那些孩子就不一样,他们觉得张知柚是城里人,她一定很讨厌这些乡巴佬,所以关于张知柚不好的谣言越来越多。
不过这几年她也没回来过,对于村里的变化自然不太清楚。
“你要回去吗?我给你办了一年休学,你不是不想上学吗?唉等等,”男人像想到什么,打断她的话,“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回来之后别直呼我名字”
离油菜花地越来越远,那股冲鼻的香味也渐渐散去,暖阳的白光透过叶缝洒在石粒小路上,树叶被风吹得摆动。幽静的路上,张悬咋咋呼呼的,看上去像不良少女带着比她高一截的哥哥找人打架,要不是知柚亲眼看见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还真以为张悬是个没头脑的傻子。
也不怪她这么想,张悬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和身为父亲应该做到的职责,两人相处起来就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尴尬又不亲近。
“你什么时候还在乎起面子了?”她揶揄道。
“和面子没关系,这是我的底线!”张悬鼻子比刚才更加红肿,看上去就像马戏团的小丑。
“哦,”张知柚想,你的底线原来这么低吗,不过看他这么惨的份上,也懒得说出来让他自尊心破损。
绿叶从头顶飘落
村子的变化可不是多一座房,少一条路,而是经过的很多房子都长满杂草,灰墙爬满壁虎,蜗牛驻满每一块空隙,锈迹斑斑的铁锹堆在墙角,看上去已经无人居住。
“张悬,这家主人是谁?”张知柚指着那些空房问道“那这家呢?”
“估计都搬走了吧,或者不愿离开的老人死了,没人住了,”张悬习惯了这种称呼也就懒得管了,不过这几年他回来也没遇到这么多空房,真够奇怪的。
他突然怔在一个不远处的小破房前,那破房比其他的都要低矮,粗干的树枝挡住了去路,空荡荡的房子,唯有破败的木房上挂着一袋子东西,褪色已久的橙红的袋子格外显眼。
离的太远,张知柚也看不清是什么,好奇的问一旁发愣的男人,可他就像失聪了一样。
不会是什么童年玩伴的房子吧,张知柚无语的想。
“喂,张悬!”
被她喊的回过神的男人,说要去房子那看看,让知柚在原地等一会。
张知柚看他面带兴奋的朝破房走过去,便心生趣意,四顾周围,打算躲起来吓一吓他。
妈妈还没离婚的时候,经常带她玩捉迷藏。有次她陪妈妈去医院检查身子,妈妈突然说要陪她玩捉迷藏,那时候知柚还真以为是在和自己玩游戏,便乖乖坐在椅子上看着妈妈离开大门。
直到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人潮流动,陌生的面颊擦肩而过,妈妈的身影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张悬又急又哭的脸,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抱住知柚,声音颤抖的和她道歉。
唉,是我输了。当时知柚只觉得如果能找到的话,妈妈肯定不会和张悬分开,都是她的错。
张知柚趁他翻看袋子的空隙,藏进了身后两座房子的狭小缝隙。
墙缝那头射来刺眼的光亮,与阴暗黑漆的通道相比,看上去非常奇怪和……遥远?张知柚见此景莫名想到了这个词语。
但当她走到另一边时却发现没什么区别,树木遮天,绿意盎然,远处传来孩童的嬉笑声。
她趴在墙边看向张悬,单薄的身影不特殊不引人,像混入人群都没法发现的陌生人。
张悬没有其他父亲的苍老,也没有其他父亲对孩子很强烈的管控,在她心里,只有名字和张悬有一丝关系,如果没有血缘这层东西,两人根本不会和对方说一句话,毕竟从小就是这样过来的,小时候的知柚甚至没见过他几面。
当然她也过了需要父母给予爱的年纪,太尴尬了不是吗?
张悬好像陷入了很长久的回忆,拎着袋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股倦意袭来,等的她直打哈欠,可能是游戏玩多了,她觉得她爸不会是触发npc对话了吧。
终于,张悬回头发现女儿没了踪影,着急忙慌的喊她名字。
“知柚?张知柚——”喊叫声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明明只是一房之隔,但总给人一种来自遥远宇宙的感觉。
张知柚憋不住笑,看时间差不多便从狭小没有阳光的墙壁缝隙钻出去,“张悬,喊啥呢?”她撑在墙边笑。
“你死哪了?”张悬神情不满的从树枝旮旯里钻出来。
他揉着胳膊被划破的伤口,皱着眉头走过来。
“张悬你傻啊,你钻树枝里面干嘛,那么明显我才不会躲”
“……那你可真厉害”
张知柚笑了几声,指着缝隙自信道:“我不就在——嗯?”她手指悬在半空,呆愣的看着眼前阴暗封闭的墙壁,正堆满垃圾和不用的农具。
明明,刚才?什么情况!
“啊?!”她震惊的口不能语,用混乱的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惊讶。
“躲这了?没想到你为了赢这么拼”张悬没理解她的意思,还以为在嘲笑自己太蠢了,连躲这都没找到。
“不是!”张知柚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还往里面走了几步,“这里刚才!有一条通道!”
说完,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张悬撑在墙边,看着封闭起来的墙面,下一刻嘴角颤抖的憋不住笑。
“笑屁啊!我刚还走过去了”为什么就不信我呢?张知柚抓耳挠腮的想。
“好了好了,你赢了!家里还有一堆家务要做”张悬捂着笑的疼痛的肚子,不以为然的扭头就走,直到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最后一个到的承担70%的家务!”
“……”
跑远了才和她说分明是害怕自己被反超吧,这下轮到张知柚无语了,这么大了还这么幼稚。
她不舍的看了墙壁最后一眼,默默离开。
而在她离开的几秒后,墙面突然破开一条裂缝,光亮从另一头照射过来。
“为什么我打扫这么多,你就只打扫厨房?”张知柚拖着酸痛的身子一股脑坐在院中央的毯子上。
老家的房子不算小,有个宽敞的院子,厨房和厕所紧靠在一起建在院子东边,两层楼房占据院子北边,白瓷瓦砖贴在墙面,中午热烈的太阳反射在上面,照的人睁不开眼。
家具毛毯,常年不用的东西分散摆在院子各处,两人忙前忙后仍然只处理了小部分。
“这毯子几年没洗了你也真敢坐”
“靠,你不早说!”她赶忙滚到一旁的水泥地上。
“愿赌服输啊,而且厨房那么多东西你搬不动的”
这话说的没错,那些常年堆积的瓶瓶罐罐还好,难说的是又重又大的煤气罐,自从爷爷死后,厨房里没用的煤气罐就一直放着,桌椅也没人擦拭,堆满灰尘。
其实每个房间都是这样,明明家里还有个活人,可偏偏找不到人活过的气息。
空气弥漫细小灰尘,随着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好像终于获得了新的生命。
张知柚之前问过她爸为什么不回家了,奶奶年岁已高,一个人肯定不行吧,可张悬对此事闭口不谈,每月给奶奶打完生活费,两人就不再联系。
张知柚一直觉得爸爸不爱奶奶,但当奶奶死后,张悬哭的也不像装的,所以人的感情还真是复杂。
“今晚我们睡哪?”老家又没网又没人,邻居看见张悬家有人回来,都撑着脑袋想看看是谁,是哪个不孝子对高龄老人不管不顾。
“还早呢,你把卧室先整理呗”他抓了抓发丝上的灰尘,不在意的说。
“那中饭,晚饭,明天的早饭呢?”张知柚看他想张嘴解释,便直接点破,不耐烦道:“泡面?”
“还有…”
“泡面加个破掉的蛋”
张悬被怼的说不出话,低头盯着自己胳膊上开始结疤的伤口,这副模样她已经见了不知道多少次,第一遍还有点愧疚,慢慢的只觉得烦躁,为什么遇到问题,永远只会装可怜人。
“也是,你也只会泡面…”她丢下这句话,往房子里走去。
张悬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顶着太阳擦了把汗。
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累了一天的知柚看着桌上的牛肉泡面,气到极点竟然忍不住想笑,而一旁的张悬抿着嘴紧张的观察她的神色。
她叹了口气,没表露什么情绪道:“累了一天只能吃泡面”
“老家都没什么店,明天我去街上买点东西”张悬见她坐下来,紧绷的肌肉也终于放松。
张知柚没说什么是因为真的很累,哪怕是炸虫子她都不在乎,能吃就行,往日吃腻的泡面在这一刻竟成了佳肴。
她揭开泡面,发现两颗散乱的荷包蛋躺在面条上,其中一颗蛋黄已经脱离蛋白,飘向另一边。
“给我两颗干嘛?”
“嗯?”
“为什么你烧了这么久,鸡蛋永远都是散的呢”
“嗯……”
张知柚夹起另一颗还算完好的放到他碗里,没等张悬开口,她语气僵硬的说:“散的我不吃”
很散吗?张悬小心拨弄碗里的鸡蛋,他觉得还行啊,起码蛋白包裹了蛋黄…
静谧的夜晚,只有客厅的灯光在黑夜中隐隐发亮,挂在墙上的指针发出咔哒声,木门敞开,两人吸溜泡面的声音盖过了外面动物的叫声。
这么安静的情况下,张知柚不免又想起了今天遇到的怪事,关于那个墙壁,是幻觉吗?
当时不仅听见了小孩的叫声,也看见了相差无几的楼房,要说是假的为什么自己记得这么清楚,她记性其实一直不太好,除了印象深的事以外,也没有东西能让她铭记在心,就像这平平淡淡的人生,日复一日的日子。
所以,怎么可能是幻觉?张知柚愤愤咬下一口蛋黄,自己长这么大竟然被一个破墙壁耍了!
或许是散发的戾气太大,吓得张悬不知道该不该吃筷子上的鸡蛋。难道自己又做错什么了吗?他瞟了一眼知柚阴沉的表情,放下了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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