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忘带,理由足够充分,明愿冲回大楼时,可谓是气势十足。
她有点生气,不完全是吃了一半被赶出来的原因,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这次聚餐实在是太敷衍了。
饭桌上,那些用来烤制的食材,牛肉,蔬菜等等,都覆盖着一层冰霜,很明显能看出来是冰箱里的库存,而不是新鲜买的。
秦静风这行为,就好像是准备出远门,很久都不打算回来,所以顺便让明愿去帮忙清理存货似的。
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刚刚都没好意思说。
在明愿的印象里,学姐做事喜欢点到为止,不喜浪费或铺张,所以她为某件事所做的准备往往都正正好,可也不至于小气成这地步,和许久未见面的学妹吃饭,居然也不弄点新鲜菜!
她明愿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实在过分。
盯着电梯显示器上的数字往上跳,她在心中规划了好几版稿子,决心一定要狠狠谴责,并从那个坏学姐嘴里撬到她要的公道。
赔罪的话,不需要太多,下次让学姐带她去吃更好的就行了。
电梯停下时,发出叮的短促声响,两扇门左右拉开。明愿抬脚出门,楼道里还是那股风,又冷又劲,迎面扑来,她打了个寒战,边嘟囔着学姐不送自己出门的罪行,边瑟缩着走出去。
脚跺地板踩亮了灯,明愿清了清嗓子,敲门。
间距相同的三下,规律而又鲜明。
明愿裹紧外套。
没人开门,可能是在收拾桌面残局,所以没听到,也有可能是在继续偷偷吃,把明愿公主赶走就是为了享用独食,可恶。
她带着气又敲了几下,这次没了节奏,显得有些凌乱,门里还是没人应答。
“怎么回事?学姐那么年轻就耳背了?”明愿疑惑,又敲了几声,手指骨节砸在深沉的铁门上,钝响回荡在楼道里,除了回音,没再有其他动静。
这会明愿是真的倍感奇怪了,她敲得手都疼了,就算是秦静风在厨房刷碗,也不可能听不到,难道是出去了?
不可能,明愿刚出门没多久就发现手机没带,原路折返,要是秦静风出了门,她俩一定会在楼下相遇,可明愿并没看到谁。
她正思索间,耳朵捕捉到开门声,刚起了点开心,就发现开门的并非学姐,而是隔壁的人。
黑门敞开一道宽敞的缝,穿着睡衣的隔壁阿姨露个脑袋出来,撑着门框,看向明愿:“你是那小姑娘朋友?”
明愿在家人朋友面前是小霸王,但在陌生人那里,就乖巧地如同绵羊:“是,不好意思,是不是吵到您了。我就是来拿个东西,马上就走。”
阿姨缓慢点点头,看似没想追究这个。
明愿举手,还想再敲,但又觉得有些尴尬,想着要不然算了,明天再来拿也是一样的。
她转身欲走,注意到阿姨还没缩回屋,而是满脸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不太确定,便有些哽住。
“怎么了?”明愿直觉有事,便问了句。
阿姨嘶了声,认真打量了明愿,见这孩子虽然染了一头混不吝的金毛,眼睛下面甚至还有不好惹的疤,但胜在脸蛋清秀,有几分俊,像个小明星,瞧着让人心里欢喜,应该是个温柔好说话的,于是也不憋了,一股脑交待。
“那小姑娘最近好像遇到点事。”
有点不详的开头,明愿脸上礼貌的笑容消失:“什么意思?”
阿姨说得有板有眼:“她以前生活很规律的,每天几点上班下班,做饭扔垃圾,都有固定时间,但最近好几天都没怎么出门,憋在家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感觉....”
明愿动了动喉咙。
阿姨下定论:“我感觉她肯定是被公司炒了!”
明愿心里一松,笑容又浮现:“阿姨瞧你,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她擦擦不存在的冷汗:“学姐不出门可能是因为居家办公,她以前生病的时候也是这么搞的,我们这行都是这样的。”
“我们”这行,她会这么形容,是因为她和秦静风都在影视相关的公司工作,不过岗位不同,具体公司也不同,领域倒是相同,只不过学姐比她走得远多了。
阿姨恍然大悟:“就像之前疫情那样?不用去单位,在家就能上班拿钱,舒舒服服的,能吃能喝,现在的年轻人啊....”
一听这个开头,明愿就头大。因为这往往是长辈一大串烦人教育或者抱怨的开头。
谁知,阿姨的下半句话是:“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聪明能干,过得比我们轻松,赚得比我们多,我们老家伙,都out喽。”
看得出来阿姨很想要追赶潮流,可惜,out这个词语也out了。
“我能借您的手机用一用吗?”明愿虽不认为以学姐优秀的工作能力会被公司辞退,但她还是放弃了立刻回家的想法,得确认一下那人的状态才行。
一扇奇怪的敲不开的门,让她心里也起了某种不安。
阿姨很热心,连连答应:“可以可以。”
她踩着棉拖鞋啪嗒啪嗒的进屋,拿手机出来时,忽而停住,拐进了厨房,又顺了一瓶酱出来,交给女孩:“给你用,你是要给她打电话是吧,等她给你开门,你把这个酱送给她。”
明愿左手接过手机,右手有些迟疑的拿过酱瓶:“给她?”
阿姨道:“和她也做了蛮久的邻居了喔,小姑娘看着是个好孩子,又漂亮又礼貌的,就是老是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不和人交际,想关心都找不到机会....这是自己家弄的,干净,周围几家都吃过,全都比这个。”
她用手比大拇指:“你给她尝尝吧,有朋友在,肯定不会拒绝的。”
明愿握住玻璃瓶,看向瓶中红红的辣酱,喃喃道:“她还是独来独往啊。”
学姐上学时就是个独行侠,因为性格孤僻一个朋友都没有。啊,如果排除明愿的话。
有点没听清阿姨后面说的啥,反正也是辣酱的特殊功效,明愿笑着点头应允:“谢谢阿姨,我一定会让她好好吃掉的。”
上了年纪的老人用手机,一般不喜欢输密码,往上一划就打开了。
明愿点开拨号界面,指尖在数字键上滑动。
手机颇有些年头,屏幕摔过数次,横着两道绿线,表面布满裂纹。那一道道纹路划的明愿手指微痛。她抿抿唇,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记得学姐的手机号码。
本来联系就少,仅有的几次,也都是微信通话。她不仅不记得,甚至怀疑自己根本就没有号码,于是只好转而拨通自己的手机。
拨号界面跳转,屏幕黑了下来,和敲门声相似的嘟嘟连线声从屏下传来,叩动耳膜。
电话通了,但是无人接听,嘟嘟声最后被冰冷的女声切断。
明愿一颗心提了起来。
她往后弯身子,看向秦静风紧闭的大门,像是永远无法给与回应似的。
她走了过去,在门前停下。
电话再次拨通,这次配合着敲门声,可屋内还是一片静谧。
明愿眼珠微颤。她舔了舔唇,第三次拨打时,她听到了细微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那是她的手机铃声。
她新买的手机,懒得换铃声,所以是系统默认。轻快的音乐在门板后响起,来自不算遥远的餐桌,飘进她的耳朵。
无论此刻屋中的人在做什么,都不可能听不到,除非她并不是清醒的。
明愿有些腿软,正当她想用力敲门大叫时,门突兀开了。
门板合页发出的吱呀声中,还伴随着一道奇怪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拖动,还有噼里啪啦的细小断裂声,略有些刺耳。而承受折磨的不止耳朵,还有鼻子,几缕烟从门缝里钻出来,寒冷的楼道突然被奇异的火热充斥,明愿闻到了一股呛鼻的味道。
她的第一反应,是发生了火灾。
没等她仔细看屋里的情况,秦静风已闪身出来,并反手将门关上。
女人眼眶潮湿,眼泪欲坠不坠,脸色泛着不太正常的红润,身体则颤抖不已。她背靠墙壁,一手捂着额头,另一手正举着明愿的手机,努力塞进她的衣服口袋里,并拍了拍,物归原主。
明愿傻眼了。
方才发生的一切在她脑中快速闪过,她想起了曾经看过的数个电视剧,那些熟悉的画面和剧情,以及饭桌上时,出自她自己口中的,震耳欲聋的话。
“对了,学姐,你知道吗?其实在房间里吃烤肉很容易中毒。”
秦静风在自.杀!
一阵耳鸣穿过明愿大脑,她被突如其来的爆炸事实炸到头颅中一片浆糊,脸皮都有些干。
她丧失了思维能力,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遵循本能,非常刻意地开始掩饰,把手机还给阿姨,把满脸疑惑的阿姨塞回门关起来,竭力解释她们只是在吃烤肉,很感谢辣酱下次一定会回礼。
秦静风静静看着她,捂着胸口喘息,黑眸色泽深沉。
楼道里只剩下两人,明愿抓了把头发,吐出口气,接着毫无预兆的,一把扯开学姐家的门,大叫道:“我刚刚就想说你了学姐,你怎么能把我半途赶走,自己偷吃好吃的呢?我生气了我跟你说。”
屋中烟气缭绕,好在看着还不是很严重,明愿说完那句话就屏气凝神,猛地撸起袖子。她感受到门边的人想要拉她,但伸手的人没有力气,那只手从她的手肘处划过。
明愿畅通无阻地闯入室内,直奔饭桌,抄起饮料浇在燃烧的红炭上。饮料汽化发出剧烈嘶嘶声响,并升腾起危险的甜蜜。她不敢停顿,提着锅把撞开浴室门,将铁锅倒扣进浴缸,水龙头开到最大,差点断裂。
一口气还憋在她胸腔,她一鼓作气,以自己平生从未有过的速度扯掉黏在窗缝上的胶带,推开所有窗户,让风能够舔遍屋里的所有角落。做完这一切,她的肺活量也见底。大迈步跑出门,咣当一声重重把门砸上。
她弯下腰,撑着膝盖喘气,心脏疯了,跳地胸腔都在痛。
“明珠。”秦静风在叫她。
明愿抹了把脸,额头上都是冷汗。
她不想让人担心,便直起腰,忍住瑟瑟发抖的腿,握住秦静风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扯她离开。
明愿没走电梯,而是选了通风格外好的楼梯间。她心情很乱,脚步也凌乱,两人跌跌撞撞,循着黑暗寻找出路。闷头一阵,终于走到一楼。闯出大楼时,她深吸一口气,肺腑清新,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而眼泪也滚出眼眶。
秦静风居然要自.杀,怎么会这样?
学姐长相漂亮,个子高,身材好,头脑聪明,工作没几年就连连升职,靠自己买了房车,屋里装修都是她自己设计的,充满情调,又会赚钱又会生活,有闲钱还有自由。
这种人生,到底是哪里不满意,需要这么草率的结束呢?
明愿出生在幸福中,生长在蜜糖里,她身边的朋友也和她差不多好运,所以除了电视节目,她从没在现实生活中见过有谁会想不开。如果有人问她谁会自.杀这个问题,她会把认识的人全部猜一遍,都不会想到是秦静风。这是超纲的题目,与荒谬的答案,这不合常理。
她还在呢喃,身后人再一次轻声唤:“明愿。”
明愿激灵一下,迅速转身:“啊?”
在猜出秦静风自杀原因之前,她打算装傻:“咋了,都跟你说在屋里吃烤肉不安全了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下次知道了吧。”
秦静风比她高,加上穿着有一定底的靴子,更是比她高出大半个头。明愿不喜欢抬头看人,可学姐多出的那一部分并不会给人带来压迫感,只因那张脸足够柔和,此刻在夜色下,更是模糊了边界,像是蒙上老照片滤镜,只有安静的眼睛。
明愿眨眨眼,裹紧外套,下意识撒娇:“我都没吃饱,你得再请我一顿。”她吸吸鼻子:“就现在。”
秦静风注视她良久,轻轻点头。
选择折返回去拿手机时,明愿下定主意让学姐请她吃顿好的,谁会知道,这顿来得这么快。不过,大餐是无望了。时间太晚,她也不想去太远的地方,便带人钻进了最近的麦当劳,稀里糊涂点了一堆套餐。
秦静风的手机没带,所以还是她付得钱。
“记账,统统记账,你以后都得还我的。”明愿格外强调了以后两个字。
秦静风帮她把吸管插.入饮料,侧边发微微遮住眼睛,低眉顺眼,眸色光润,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脸上那不太对劲的红色还没彻底消退,身体应该还很难受。
虽说时间不长,吸入量也不算多,但明愿还是有点担心,试探问道:“去医院吗?”
“不去。”秦静风回答得很快,斩钉截铁。
“好吧,”明愿拍拍汉堡:“你觉得不需要的话就不去。”
她总要绕着弯说话,不彻底戳破,这并非来自谁的授意,而是她自己的潜意识。
她也不清楚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想要帮学姐保守秘密,也许是因为她早就知道学姐是个自尊心强的人,也许她还无法接受学姐试图自.尽的事,所以在心中否认,那也许真得只是火灾意外呢?
学姐性格龟毛,但是不代表她能百分百把每件事都做好,她也有弱点的对吧,比如顶着全妆在接近密闭的空间吃烧烤....
这根本就不可能是意外。
明愿这会才慢慢缓过劲,意识到今天一系列事情的不对劲。
从前秦静风想要约她,都是提前许久的,先问她那段时间有没有其他约会,再确认想吃什么,去哪里吃,方方面面都做得好。不像今天,突如其来的邀约,未经润色的生硬语句,以及不由分说的决定了约饭场景。
第二点怪异,在于秦静风化着完美的妆容。她不仅化了妆,甚至还搭配了衣服,穿了靴子,没准头发也做过。
如果是在外头吃烤肉,那么只能维持白日的装扮,可这是在家里,有什么必要这么“盛装打扮”呢?不怕烤肉弄得全身都是味道和油腥吗?
是因为她想要和谁见面,而她知道这是最后一面,她想以最好的形象结束,所以才有这样的行为。
至于冰箱冷菜,那就更好理解了。明愿猜得没错,秦静风的确是叫她来清理库存。只有一盘鳗鱼是新买的,因为学姐不吃鳗鱼,只有她喜欢。
明愿徐徐吐出一口气。
她无法再自我否认了,学姐的目的昭然若揭。
同时,浓浓的后怕感涌上来,是为自己,也是为学姐。
她居然直接闯入了全是炭火烟气的房间?天啊!万一她也不小心吸进去,晕倒了怎么办?或者那炭火点燃了桌布,发生火灾,把她困住怎么办?她不应该冲动,应该先报警才对!
但那样就不得不让学姐做的事暴露在所有人眼中了。
以及学姐,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还叫人那么担心!要不是她忘带手机回去了,那岂不是....
她今天在心里骂了无数次学姐讨厌,到现在,还是讨厌。
明愿沸腾的血慢慢凉下来。
她又挣扎又思索又后怕的纠结了半天,终于还算是整理好情绪。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那就是学姐这么做的原因。
她想到了那个猫牌。
是因为猫猫去世了吗?
的确是一件值得悲伤的事,可远犯不上为了这个...
那么也许阿姨是对的?学姐真得被公司炒鱿鱼了?就算是这样也不....
“明愿。”秦静风第三次叫她:“太晚了,你回家吧。”
明愿回神:“啊?”
她隔着玻璃窗看了眼天色,又点亮手机,十一点多,店里都没几个人了。
平时和朋友玩闹,比这更晚的都有过,对她而言不算什么。更何况,都发生这种事了,让她怎么安心回去啊!怕是梦里都充满滚滚浓烟了。
这么想时,秦静风已经站了起来:“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要!”明愿严词拒绝,声音太大,连店员都看了过来。
后知后觉的尴尬,她清清嗓子,扯着秦静风袖子:“我那么多饭还没吃完呢,你让我回哪去?”
秦静风道:“可以打包。”
明愿摇头:“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就要在这吃,店里吃更香。”
她能理解学姐执意想走的原因,这个脸皮薄的家伙,怕是觉得心思被戳破觉得丢人,想躲开呢。
她可不会让这人如愿,总是冷静的学姐已经失去了冷静,置身于危险世界里,她要让这个人平安无事才行。
秦静风被她扯坐下。明愿推了一半食物过去:“你也吃,这是明公主请客的,你是得罪了公主的有罪之人,不吃别想走。”
她点的饭菜委实太多,几乎占满了桌子,对一个不爱吃饭的人而言,要吃这些油腻食物简直是折磨,可秦静风默默看了会,拿起一个汉堡,边拆汉堡皮边低声重复了一句:“我是有罪之人。”
“嗯嗯,”明愿也帮她插了吸管:“吃吧吃吧。”
胃里暖一点,也许身体就不那么冷了。
完成了投喂任务,明愿相当开心,脑中复盘战绩时,她想起秦静风对自己的称呼。
方才几声都是标准的明愿,而在楼上时,她依稀听见学姐叫她明珠。
明珠是她的小名,取自掌上明珠,光从名字里就看得出那份寓意。
这名字一般只有她父亲和从小到大的老朋友会叫,而学姐,从来没有这么叫过,那是第一次。
这么想的话,她好像也是学姐决定去...另一个世界前,最后想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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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惊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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