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玉又被关进地牢了,这次是龙阔亲自关的。
龙阔那日回了皇宫后,让严公公将六年前云门山的案子又翻出来查,可什么也查不到了。那时在山上的人死的死,其余的也杳无踪迹,一点蛛丝马迹也无。
当时所有证据都指向柳叶白前,柳叶白前也供认不讳。如今再查,依旧指向柳叶白前。龙阔于是又微微放下心来。陈书玉那时才十九岁,怎么可能……不过是胡说八道、栽赃陷害罢了。
可过了几天,龙阔却十分隐秘地去了靳离县。他要亲自查查陈总主,查查山青会。
靳离县离临北不远,快马加鞭,一天一夜便赶到。龙阔风尘仆仆抵达靳离县后,没有去县府,而是租了一间极不起眼的客栈住了下来。
上次去水黎国龙阔没带人,这次却带了许多资深探子,下了死命令:不能有一点差池,不能漏掉一个字,忽略任何细节,最不能被发现,不然脑袋不保。
那些探子十二分谨慎小心,打起精神。可三天过去,被监视的陈书玉却一点动静也无,不过是按时处理县里杂事罢了,到点便直接回家,似乎和他在临北当给事中时一样,毫无异常。
龙阔中途不得已回去一趟,加急处理完国事后,片刻不停又赶来。
他不信陈书玉不会露出马脚,一个总主再怎么清闲,也不可能对山青会不管不问,更何况据他所知,最近山青会并不平静。
过了不久,果然看见陈书玉在与人通信,他在处理那些叛逃者。
只是他一边处理私事,公事也一点儿没落下,手里拿着那些足以杀头的信件,神情却毫无变化。
龙阔一边观察,一边心惊,一边又觉得有意思极了。他冷冷地想,陈书玉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暗中观察也不易。一个大活人,要藏起来本就困难,龙阔再怎么留意陈书玉动向,总有些死角是他看不到的。他不由得为此担忧,怕错过些什么,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陈书玉并未刻意避讳,他杀人竟是直接关上院门,光明正大地杀。
那天是晚上,没有下雪。半圆的月亮挂在深黑天上,洒下冷白微光。地面上的雪,树枝上的雪,反射着淡淡光晕,天地像被阴云遮盖的白天,空气冷冽,令人清醒。
龙阔知道山青会的一些人伪装成商贩,运送了几车布匹停在陈书玉家。他知道车里装的肯定不是布匹,是人。
夜深人静,一点悉索声都能被无限放大。龙阔站在陈书玉院墙外,从两块砖头的缝隙中,看见了院中的陈书玉,看见了他边上站着的、地上跪着的,一共十来人。
他身上那件雪青圆领袍官服还未换,腰间系一根素朴玉带,墨发高束,发冠上银簪如星闪烁。
龙阔远远看着,陈书玉本就白皙的脸在月光下显得透明,十分不真切,他神情依旧平静,只是眼睛上那弯月般的眉毛微蹙,显出些许不耐。
跪在地上的几人似乎十分怕他,却无人开口求饶,他们仿佛在演一场哑剧。龙阔只听到恐惧的喘息声,起起伏伏,十分混乱,在寂静雪夜里,无端令人紧张。
一阵诡异沉默后,陈书玉不咸不淡地开口:“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无人回应。过了许久,终于有人控制不住,豁出去般大声骂起来:“陈书玉,你不得好死!你该受尽千刀万剐!你就算死了,也没人收尸!只能扔在乱葬岗里,野狗啃食你,不,野狗都嫌你腥气!你也睡得着?晚上没人向你索命吗?你这辈子休想好过!哈哈哈,你要杀我,尽管来杀!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我张三万要是下了地狱,你陈书玉更是在那十八层里!……”
那人断断续续骂了许久。陈书玉始终静静看着院子里一棵被大雪压弯枝条的山茶花树,似乎在发呆。等到骂声渐歇,周遭重归寂静,陈书玉回过神,低眉温柔地问那人:“好了吗?”
那人愣了愣,呼吸极度不稳,张了张嘴,却没骂出来,似乎刚才的咒骂耗尽了他所有力气。他抬起血红的眼睛看了看陈书玉,又看了看边上拔刀的杀手,张嘴坚定地重复:“你该下地狱。”
陈书玉这会子理他了。他笑了笑,点点头,肯定道:“嗯,我该下地狱。”
他似乎不想亲自动手,也不想施展吓人手段,只吩咐带刀的人利索处理,便转身走了。可走了几步,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重新走回来,从边上人腰间缓缓抽出一把雪亮弯刀。
龙阔见他抽刀,不由凑近,眯起眼睛,胸膛里咚咚打鼓般震动起来。他不是没见过血腥场面,不是没杀过人,相反,他杀的人多了去了,说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也不为过。
可看见陈书玉拿着刀,他还是觉得诡异恐怖,比战场上看见残缺死尸更心惊。他那玉笛般漂亮的手,不该用来杀人,不该染上肮脏鲜血,怎么能……
一刀,两刀,三刀……陈书玉那雪青衣服瞬间沾满五个人的血,横竖交错,变得花花绿绿,腰间玉带也缀上了一截红。
热的血喷发出来,遇着冷空气,形成丝丝上升的血雾,慢慢变粉,微风一吹,飘来一阵令人作呕的腥气,像夏日的屠宰场。
他那只拿刀的手,被喷涌的热血淋满,正从弯曲的指节处滴滴答答落下,坠入雪地,绽开朵朵鲜艳梅花。他脖颈处也溅了一条血痕,往下分出十几条分支,远看像一条巨大的红色蜈蚣,正往他脸上爬。
他低头瞥了瞥地上横七竖八还在汩汩冒血的尸体,扔了刀,握了握拳,黏糊糊的。
他抬起手撑开看,看见那红色仿佛有生命般在他掌纹里游走,十分欢快,游到边缘,便毫不留恋地快速跳下,坠到白雪上,摔死了,一动不动。
龙阔远远看见满身是血的陈书玉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看,左看右看,仿佛在思考那些血从何而来。
这人是个疯子……龙阔的脑子又无法思考了。他无法将眼前杀人如麻的陈书玉,和他记忆中一笑便能解冻三尺寒冰的陈书玉联系在一起,怎么能……
院子里的陈书玉又动了。他走到一边,找到一块干净无血的地方,蹲下身,将冰冷的白雪拢在手里,慢慢搓起来。搓一会儿,雪化了,滴下粉色的水。他又捧起一堆雪,接着搓,直到双手都干净了,才站起身,跺了跺僵硬的脚,转身进屋。
他脱下脏衣服,让下人烧了热水,仔仔细细洗了好几遍,换了好几桶水才罢休。
他仰头躺在浴桶里,将浴巾随手搁在桶边,看着氤氲的白色水汽一刻不停从水面抖动着上升,连成一片朦胧白雾。
房里的蜡烛闪着橙黄的光,隔着水雾看,仿佛一个淡色的大光圈,像阴天里无力欲熄的太阳。
陈书玉又拿起浴巾在水里浸一遍,拧干,闭起眼睛,仰面摊在脸上,遮住了光线,许久未动。缓缓律动的水面渐渐平静。
蜡烛燃尽,只剩月光从窗外透进来,穿过一层帘子,又透过一层屏风,才照到陈书玉这里。外面寒风吹着窗纸轻响,像一声长一声短的叹息。
陈书玉突然扯掉浴巾,睁开眼,朝屏风处冷冷看了一眼,然后低低笑了起来。
冷掉的水随着他胸膛起伏,漾起波浪,一动便带起寒气。陈书玉在水里晃了晃腿,腿便觉冷了;抬起胳膊,胳膊也冷了。
他突然对自己的身体有了兴趣似的,隔着水从上往下看。房间里不亮,但他仍能看见水面下影影绰绰的两条长腿,并拢着,在浴桶里微曲,在深色水中,像深灰天空上带光晕的弯月。他伸手摸了摸,感觉像在摸一块被夏日太阳晒热的鹅卵石,有些滑,没什么特别。
他又抬起胳膊,凑到眼皮底下看,那些短短的汗毛被水打湿,似乎融在一起,什么也看不见;他又看了看胸膛、腹部,歪头看肩膀……站起来,弯腰、低头、扭头,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除了白些,没什么特别。他有些疑惑——怎么有这么多人惦记呢?龙阔惦记也就罢了,他惦记也正常,因为他有些疯病。但为何其他人也来惦记,连命都不要了?
呵呵,偏偏他也神志不清,将疯未疯。
陈书玉跨出浴桶,擦干水。一低头一抬头的当口,房间全然变了。屏风还在,冷月还在,仍是昏暗,只是墙上、地上多了许多婆娑的树影,如黑色小鬼般晃悠。
房间里那株不怕冷的腊梅,幽幽散发着冷香,混合着粘腻的**味道,令人窒息。一种堕落的糜烂,正侵占陈书玉白玉般的身体。
他很昏沉,头发披散,□□,脸上发烫,浑身燥热,手脚却是冰冷的,十分僵硬,抬起来偏偏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他清明的眼睛此刻也模糊了,只能隐约看见眼前一个高大的黑色人影,正贪婪地看着他。
他感觉到一只又湿又热的手摸上了他的腰。
陈书玉皱起眉头。他没想到交易对象会给他下药,这似乎没必要。
他燥热得慌,呼气有些急促,但还不至于丧失理智,正因还有理智,所以他没有反抗。那些抚摸让身体舒服,可他在发抖,那是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恶心。他再怎么控制,用理智权衡,放任自己走入泥沼,灵魂仍在发抖。他的手忍不住想拿起刀狠狠劈下——但他还有理智,一种扭曲、疯狂又杂乱的理智,所以他没动。
他刻意避开了龙阔,尽管似乎没必要,但他不知为何还是选择避开……陈书玉感觉到自己被带上了床榻,冰凉的丝绸让他忍不住碰触。
他感觉到那只手摸向了他的大腿。
他昏昏沉沉闭上眼。想起了六年前在云门山,黑暗中也有人这样摸他,那是更加粗暴、充斥着无助的。
窗外树木还在不厌其烦地摇晃,陈书玉觉得自己又泡在水里了。他听不清身上那人讲什么,好像什么也没说。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在呼吸之间,他的交易便失败了。
当门被粗暴踢开时,他身上的重量也随之消失。他转眼看见了龙阔。
陈书玉从未见过这么吓人的龙阔,仿佛要将他活活撕碎,他那颗冷血的心也剧烈颤抖起来。
他躺在床上侧着脸,看见龙阔极其血腥暴力地一拳又一拳、一脚又一脚踢打地上的人,也不知打没打死,但龙阔没耐心打了。
陈书玉听到“砰”一声,是龙阔将那不知死活的人摔在地上。
随即,翻过脸来,看向床上的他。
陈书玉见他慢慢走过来,站在床边,定住了,他的怒火显然未平,盯着床上的他,却笑了起来,笑得极其难看。
他俯身粗暴地将陈书玉扯过来,两只血淋淋的手死死钳住他的胳膊,将他翻来覆去,眼睛上上下下扫荡,没放过他身上任何一处。
龙阔看着床上的陈书玉,那么脆弱,那么可怜……手心传来他身上滚烫的温度,一路野火般蔓延,灼烧着他,直烧到脏腑,冲向大脑。
龙阔残忍地笑了。
他手上一使劲,将神志不清的陈书玉甩在床上,冷笑着却和煦地问道:“陈书玉,你要卖,不如卖给朕吧?一次一百两黄金够不够?两百两?”
陈书玉摇头,本能地往床里爬,可龙阔抓着他的脚,轻轻一扯就将他扯回。
陈书玉开始扔东西,可床上的东西少得可怜:一床厚棉被,两个绣花枕头。陈书玉使劲将枕头扔出,又扔,龙阔躲也不躲。
陈书玉于是卷起棉被,滚了一圈将自己裹在里面,他不太清醒,但还有一点脑子,似乎觉得这样安全些。
龙阔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扯开棉被,将他拉出,手一甩便将碍事的被子扔到地上。这下陈书玉便毫无遮挡了,着于他而言,一定十分屈辱。
可龙阔饶有兴趣地又道:“陈总主想是嫌少了?也不对,陈总主哪是这般肤浅之人?不喜欢钱,那喜不喜欢权?”
陈书玉全身发烫,脑子痛得要裂开一样。那药异常猛烈,他连说话都十分艰难,可他还知道面前的人是谁,十分清楚地知道。他舌头打结,磕磕绊绊道:“滚……开!龙阔,给我滚出去!滚——”
龙阔气急反笑:“滚开?你既然能和别人做,为什么我不行?你反正都这么脏了,再脏一点又如何?”他说着不过脑子的话,三两下扯掉自己衣服,将角落里的陈书玉拽过来,翻个面,粗暴地压在身下。
他在陈书玉身上胡作非为,诚心要报复似的,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腰,低头狠狠咬在他后背的肩胛骨上,嘴里尝出甜味才松口。
他往上,又开始舔他的脖颈,舔他脖颈处跳得厉害的青色血管那跳动像陈书玉杂乱的心跳,在他舌尖疯狂颤抖。
空气中血腥味很浓,龙阔闻不到,陈书玉更闻不到,他热得不成样子,全身成了怪异的粉色。他那点挣扎聊胜于无。哪怕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在龙阔手里也毫无反抗余地——平常没有,更别说此刻。
陈书玉很痛,不知是心里更痛还是身体更痛。
龙阔凭什么这么对他?他和谁做,和谁上床,去不去卖,与他何干?他龙阔算什么?难道养了他十几年,他就是他的了吗?既然如此,那之前为何不做?一开始他们就是**交易,他卖给他本就是个男妓!他又装什么君子,来教他读书,给他所有,让他不明所以、忐忐忑忑地受着?好不容易生出一点希望,他又来无情地搅碎?
……可他心里隐约又有点释然。
早该这样了。
他本就该这样。只是当初运气好,他刚要被主人家卖,就遇到了龙阔,而龙阔这个皇帝又没对十几岁的他下手,是以至今没染上恶疾,也还没死。
可他害怕,害怕性。他之前那挑战性的、意识不清的决定,现在想来竟然后怕。他高估了自己!身后施加痛苦的是龙阔而非他人,竟让他生出几分庆幸——他想他也是疯了!
可再怎样,也不代表他愿意被这样对待。没有尊严的性暴力,同他无数次梦魇中一样:恐惧、压抑、毁灭性、摧残人心。更何况这个人,是他曾经敬过、爱过的……陈书玉感觉自己的眼泪流下来了。他不想哭,可是眼泪就是流了下来。
龙阔在发泄一番后,似乎蓦然清醒了。
他抽出身,看见了陈书玉身上身下的血,看见了他伤痕累累的背——背上他咬的齿印,围着一圈红肿,血迹斑斑。
他将陈书玉翻过来,看清了他被汗水和泪水洇湿的模糊的脸。他那漂亮的眼睛布满红血丝,却似乎还很平静,此刻正与他安静对视着,只是恍恍惚惚,没有神韵,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牵线木偶。
龙阔看了一会儿,突然捡起地上的衣服,盖住了陈书玉的脸。
他有些心乱如麻,周遭寒气一丝丝往他身体里钻。外面的风似乎吹得更凶了,鬼哭狼嚎般,吹得窗户“磕托磕托”响,仿佛有一群地狱恶鬼要冲进来……可它们不进来。它们附在窗外树上,投下阴森森的影子,不断摇晃,有些兴奋似的,却也只敢远观——因为里面和外面都是同样杀人的地狱。
龙阔看着一动不动的陈书玉,疑心他死了,脑子轰然嗡嗡作响,他神经质地将手搭在他脉搏处——还有心跳。
他松了口气,再吸气,便闻到浓郁的血腥气,其中还夹杂着一种再熟悉不过的冷腥味。
他不自觉地叫了一声:“陈书玉。”
“陈书玉。”他控制不住又叫了一声,没人应他。他于是扯掉陈书玉脸上盖着的衣服,看见他紧闭双眼、脸色惨白。他恐慌似的开始摇晃他的肩膀,摇了一会儿,陈书玉也只是微皱了皱眉。
他摇一会儿停了,竟是怕他睁眼——他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垂眼盯着陈书玉破烂不堪的身体,突然翻身下床,捡起地上的棉被,胡乱盖住床上的陈书玉,套上裤子,没穿上衣,摔上门,逃也似的冲了出去。
冲到院子里,咻咻的风雪吹得他眼睛刺痛。他木着眼睛僵立片刻,随后麻木地拖着双腿,光着脊背靠在一棵桑树上,低垂着头,眉头紧锁,许久未动。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抽搐不停,裸露的肩上积了厚厚一层雪,他却感觉不到冷。
他在风雪里站了一夜。
身上的雪仿佛渗入心里,那寒冷似乎浸透了他的心。
他缓慢眨了眨眼,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抬头见东边蒙蒙亮时,他僵着身子回屋,抱起昏迷的陈书玉,带回了临北,关进了大牢。以刺杀皇子、组建贼窝、打劫军队等一系列罪名,数罪并罚,正式审问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